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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死城。

容佩玖刚抬脚迈出褚清越寝宫的大门,眼前便闪出一道绿色的身影。

“姑娘想去哪里?我陪你。”语气友好,长相娇俏可人,梳着妇人发髻。

阴善。

“我回龙未山。”容佩玖道。

“姑娘见谅,主人不在,小善不敢让姑娘走。”阴善朝她歉意地一笑,“主人出门办事,很快便回来了,姑娘能否等到主人回来?不然,小善不好向主人交差。”

“二十呢?”容佩玖问。

“小公子也被主人一道带去了。”阴善笑着解释。

阴善啊阴善。

容佩玖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回想起数十年前的那一场悲惋壮烈的幻境,宛如就在昨日。

“姑娘若是觉得闷,小善陪姑娘四处走走可好?”阴善询问道。

容佩玖心里对阴善存着不同寻常的感情。她曾经做过阴善,也曾体验过她的喜怒悲欢。这姑娘不容易,何必为难她。

“有劳了。”淡淡一笑。

阴善领着容佩玖穿过一重又一重纱幔,登上了一座亭台。这座亭台,容佩玖识得,便是从前千重久常与容莫提并肩观鹤的那座亭台。

亭台依旧,鹤群依旧,容莫提却已成为了天地树上的一抹幽魂。

“我听说……”阴善犹豫了一下,道,“姑娘就是阿莫姐姐,姐姐心中对小善可还存有一星半点的记忆?”

容佩玖虽知道自己就是容莫提的灵魄轮回,潜意识中却并不愿承认自己就是容莫提。容莫提是容莫提,她是她。她认识阴善,记得阴善,却不是因为她是容莫提。她细细打量了一下阴善,在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俏脸之下,是无法遮掩的幸福之情。

“你和文邪,你们好吗?”

听她提起文邪,阴善脸上盈出一弯浅浅的微笑,“多谢姐姐还挂念着,我与文邪哥哥好得很。主人为文邪哥哥重塑了肉身,我的文邪哥哥又和从前一样啦。”说到此处,忽然脸色一凝,满脸的浅笑化作歉色,“也是我与文邪哥哥耽误了主人与姐姐,主人为了替文邪哥哥重塑肉身,一入封境叁拾年,这才没有去找姐姐……听说姐姐这些年过得十分不易,小善心中愧疚。姐姐莫要怪主人了可好?不然,小善与文邪哥哥实在,实在……”

容佩玖走到亭台边,眺望远处展翅穿云入雾的仙鹤。心里想的却是,总算有一对圆满的,也不容易。

“小善,多谢你。”

阴善莫名地睁大眼,“谢我?谢我甚么?”

“谢你昨日为我解围。”

“你是说这件事啊……”阴善不好意思地模了模耳朵,“我是看出主人有些不对劲,怕他做下甚么令自己后悔的事,不好收场。”幸好,有小公子在,不然失去了理智的主人,谁能撼动分毫。“姐姐对于主人而言,胜过这世间所有,主人最不愿伤害的也是姐姐。”

容佩玖自嘲地抿唇,不语。

身后忽然有人嗤地一笑。

“公子。”阴善称呼来人道。

“小善姑娘,你此刻说出这话,容家小九必然是不会信的。”

容佩玖缓缓转过身,便看到千寻芳侧坐在美人靠上,后背倚着亭柱子,曲起一只腿,一只手拿着酒壶垂在身体的一侧,另一只手握着一只琥珀杯,搭在膝上,眯着一双迷离的凤眸凝视着她。

即便是喝醉了,千寻芳仍旧是那副优雅中带着痞气的模样,千百年不变。唯一不同的,是他左脸之上没有戴着那半张面具,一张祸国倾城的脸完完全全地袒露在她面前。曾经盛了满眼的傲然化为了颓丧。

“前一刻还信誓旦旦不离不弃,转眼就能毫不留恋地离开,数十年不闻也不问。这种狠心的情郎,不要也罢。

“公子,你不要乱说。”阴善被他的话吓了一跳。

“小善姑娘不懂,我可不是乱说。不过,我还没说完。这句话,反过来也是如此,前一刻还交颈温存水乳=交融,不过一转眼就义无反顾地舍身而去,不管被留下来的那个有多绝望。这种狠心的女人,不要也罢。”千寻芳冲容佩玖一笑,“容家小九,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你说得对。”

“既然你也如此认为,又为何到现在还在埋怨他,不肯原谅他?他是抛弃了你,却是在你先舍弃他之后。容家小九,你说,你又有甚么资格来责怪他?”千寻芳笑着看向容佩玖,“你,小杏花,你们都是这天底下最无情的人。”

褚清越沿着台阶而上,肩膀上还骑着兴奋不已的褚双拾,一双胖乎乎的小手在空中乱舞。

“二十,爹教你的话可是都记住了?”

“早就记住啦!”褚双拾应道,将未说出口的“大坏蛋”吞进了肚子。

“好好表现,要是你能说动你娘,爹以后每日都带你风驰电掣,腾云驾雾,嗯?”

“好!”褚双拾开心地拍手道,看着褚清越的头顶,忽然又没甚么信心起来,“可是,可是娘亲她会答应么?”

“她不答应,你就撒娇。”褚清越道,“你娘最怕撒娇,她心软。”

“对哦。我每次只要跟娘亲一撒娇,她就甚么都答应我了。不过,你是怎么知道娘亲怕撒娇的?难道你也和娘亲撒过娇?”小嘴抽了抽,一脸鄙夷道,“这么大的人了,还撒娇,臭不要脸。”

褚清越一噎,默默地驾着褚双拾往上走。

“千寻芳,你不要忘了,这一切的磨难全都因你而起,无数人的痛苦也是拜你所赐。容氏因你走向衰败,我父亲因你舍身填灵。你又是哪里来的资格说我?”容佩玖反问。

“容家小九,听起来你可是恨我到极点了啊。”千寻芳将琥珀杯往亭台下一扔,手中突然变出一柄寒光烁烁的匕首,起身走到容佩玖面前,手腕一转,匕首的刀柄对着容佩玖,“既然这么恨我,那将我杀了,为他们报仇。我知道你现在修为不如从前了,但我不会反抗。”

“公子!”阴善低呼。

千寻芳不理会她,仍旧微笑着,“容家小九,还不动手?”

容佩玖接过匕首。

“姐姐不要,”阴善急了,“公子他,他是不想活了。所以,主人才对他施了禁制,防止他自裁。”

褚清越停在最上一级台阶上,对褚双拾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小善姑娘,你真是一点也不可爱。”千寻芳对容佩玖循循善诱,“他们都不敢违抗哥哥的命令,他们都怕他。你不怕他,你就是杀了我,他也不会把你怎么样。你不是想报仇么?”他指着自己的胸口,“一刀下去,仇就能报了。”

“想死?”容佩玖拿着匕首在千寻芳胸口处比了比,“你连景袖为何决绝地离你而去都没明白,就要这样糊里糊涂地死去?你说景袖无情,你又可曾站在她的立场上为她想过?她想要甚么,不想要甚么,你可有尊重过她?你要她活过来,只是因为你不能承受失去她的痛苦,可是你却要她背负成百上千无辜的生命。是,你们不死族痴情,一生只爱一人。所以在你们眼中,男女之情重于一切。但是,在这世间,并不是人人都将男女之情摆在第一位的,也并不是只有这一种感情。”她将匕首扔还给千寻芳,“千寻芳,你还是孤独地活下去罢,我不会杀你。”

“容家小九,你变了。”千寻芳收起匕首,目光瞥到台阶处露出的一双云纹玄色长靴和一片雪白的袍袂,勾了勾唇,道,“我们不死一族的寿命很长,可能就连山河都变迁了我们还活着。当一个人甚么都不缺却又死不了,你说,他最看重的会是甚么?容家小九,你不能用普通人的是非观来衡量不死族。不死族本来也就没有是非观,我们只为自己而活。”

“我不是。”容佩玖淡淡道,“所以,我们不是一路人,注定走不到一起。”

褚清越一怔,愣在原地。

褚双拾却是早就忍不住了,小麻雀一样叫开了,“九九,九九!我们回来啦!”

他这一叫,众人的目光便都转向了入口处的父子二人。

褚双拾拍了拍褚清越的头,踢踢腿,“快放我下来。”

褚清越松开褚双拾的两只小短腿儿,褚双拾从他肩膀上一跃而下,扑向容佩玖,抱住她的腿,“九九,你有没有想二十?”

容佩玖蹲了下来,揉了揉他的小脑袋,笑了笑,“嗯,想了。”

千寻芳与阴善识趣地离开了。

亭台之上便只剩下了一家三口。

褚双拾飞快地凑上前,吧唧亲了容佩玖一口。

褚清越怔怔地看着母子俩,脑中还在回顾着容佩玖的那一句“不是一路人,注定走不到一起”。心里涌起一股说不出的涩味。

“二十去干甚么了?”容佩玖问道。

“去给九九报——”褚双拾忙捂住自己的小嘴,好险,好险,差一点儿便说漏嘴。半个大坏蛋说过了,这件事不能让九九知道。

“怎么不说了?”容佩玖挑眉。

褚双拾哈哈一笑,尴尬地朝褚清越看去。褚清越对他使了个眼色,褚双拾马上会意,“九九,你知不知道花灯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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