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场景是在桂宫大殿之前。

作为一部架空时代的宫廷剧,《未央赋》的原作保留有汉代的基础雏形,是以,桂宫这个往日嫔妃的居所也被运用其中,象征着帝王嫔妃的无上尊荣。

而秀女复选放在此处,就更有了一层叠近的意思。

复选代表着进入宫廷的可能,只要留下牌子,就证明她是半只脚踏入后宫的女人,即便最后落选也要比普通官家的女儿高上几分,不愁嫁是肯定的了。

皇权集中的时代,往往将贴近皇权视作尊贵。

镜头以巍峨的宫殿为背景,缓缓推近,将漫漫长阶摄入其中,镜头定格,款步而入的秀女们成为了皇城中的一道风景,使沉闷的气氛为之一肃,像是突然入框的鸟儿,倏地鲜活。

与厚重辉煌的宫殿截然不同,秀女们的穿着粉女敕,透着与年龄相傍的清新月兑俗,偶有一二女子抬眼,望向远处看不清真容的帝王,小心翼翼之下,好奇的盈盈目光便沾上了些许羞怯,只敢这样颤巍巍地一瞥,深怕被别人发现。

林清清所饰演的霍卿卿自也在这列队之中。她莲步轻移,也学着旁人抬眼,却冷不丁地感觉到前头公公回溯过来的视线,赶紧低下了头。

桃花簪的流苏随着她猛地低头骤然轻晃,扬起不一样的弧度。

等到下了台阶,众位秀女在帝王的御驾前跪伏,选秀由此拉开帷幕,谁都不知道下一秒钟等待她们的会是什么,气氛为之凝固。

“起来吧。”摆着皇帝谱儿的葛钧天撩袍站了起来,他一步一步下了御辇,十二旒帝冕随着他的步子垂珠轻晃,像是挑拨着秀女们惴惴不安的心。

一切都在掌控之中,葛钧天拍摄的片子虽以现代剧居多,但他身出名门,举手投足天生带了丝不同凡响的贵气。而他研读剧本的时候又有专门的表演老师可以随时请教,是以整个过场下来,都是像模像样没有出过错。

本以为会这样顺顺利利到整个场景拍完,谁成想的还是在他预想好的地方被喊了卡。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么单刀直入的。你台词切入的时间不对,重来。”毫不避讳地指出了问题,张彧山招手喊葛钧天过来,让他重新看了一遍刚才的摄像回放。

回放中,他信步走在秀女堆中,稍一垂眼,瞥见了霍卿卿飘扬的丝带上的一截桃枝,讶异地一抬眉,停住脚步侧过了身,“噢?你喜欢桃花?孤,也喜欢。”

言辞错落有致,动作行云流水,连逻辑都很有章程。

老实讲,葛钧天没看出什么名堂。

“呃,是我表现的太夸张了吗?”他向张彧山求教。

张彧山用手上的笔指了指镜头里的两处地方,一是停步,二是说话,“这里不对,你再琢磨琢磨。”

“……”

说了等于没说,葛钧天呐呐张了张嘴,没敢继续问下去。他索性又看了一遍回放,思忖着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是太快了,还是太慢了?是语气斟酌不对?还是停步的角度不对?

明明从镜头里看起来没什么毛病,他抵着下巴回到原来的位置,拿起剧本又翻读了一遍。

剧本上统共就那么两句台词,像是动作也只写了一句,‘脚步一顿’,好像没什么可以探究的地方。

思及此,他巴巴地看向张彧山,希望他能指个明路。

张彧山只当没看见,冲他招招手,“来,继续拍。”

“哦。”

他皱眉,重新酝酿了情绪回到镜头前,继续录走过林清清身边的那个片段。

他这次学乖了不少,故意在开始的时候就放慢了步子,一步一步,稳稳行径在秀女中间……

“卡,不对,你的速度太慢了,等你看完一圈天都要黑了。重来。”

“哦……”

老老实实又退回了原地,葛钧天再次调整好表情,如同第一次走过去的时候一样,垂眼瞥向了林清清随风飘舞的丝带……

“卡,不对。你演的是皇帝,不要贼眉鼠眼的,我们这是正剧!”

“好、好的……”再来!

“卡,这次走太快了,你又不赶时间,四平八稳一些,不要慌慌张张的,你是皇帝,要有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姿态。”

“……”我……我忍!再来!

“卡,你怎么老是斜溜着眼睛望着她?她又不可能斜刺里冲出来送你一剑,别把她当刺客啊喂!”

“……”

“卡!”

“……”

“卡!!”

“!”

“卡卡卡!”

“!!!”

……

葛钧天烦躁的抓头发,他实在很想问问张彧山是不是故意和他过不去。但是他面对着张彧山那张严肃认真的脸又是什么话都吐不出。他看的出来,张彧山的眼神就像是渐渐褪去亮度的灯,黯淡的叫他心里发堵。

是人就不愿意被辜负期望,葛钧天低下了头,为自己不够成熟的演技而感到抱歉。

“算了,你再去看看剧本,我们休息半小时。群演先不要走,补几个镜头。”

喊他看重放都懒得喊了,张彧山招呼了别人去忙,暂时把他晾在一边清醒清醒。

没有人去管他到底怎样,张彧山不准助理经纪人随行的规矩叫他和其他演员并没什么不同。一旦空下来,因为没有特殊待遇,使得他原本高高在上的脾气也无处可发,像是泄了气的皮球。

不多时,补完了秀女镜头的林清清就打后跟了上来,看他仍然站在原处,便二话不说轻搡了他一把,“嘿,干什么呢?需不需要我给你讲讲戏啊?”

这话就忒的耳熟了。

葛钧天被推了个趔趄,回过神来,表情严峻得不像话,“我是不是演的真的很差?”

“呃……还好吧,就是感觉有点出戏。”

“怎么说?”

“因为从剧本上来看,皇帝还很年轻,目前属于端着架子,又不够沉静的那种范儿。你演的时候虽然也有这种故作老成的感觉,但是走起路来怎么看都充斥着一种纨绔少爷逛街的feel。唔,怎么说呢,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吧。”

无所谓地开了瓶矿泉水,林清清坐到了一旁的简易折叠椅上。

她也不需要葛钧天细问,捧起了剧本,就把她的亮到了葛钧天的眼前。花花绿绿好多的荧光笔记号,做了很多的批注。

“你的演技太流于形态,就像这里,脚步一顿,未必是因为他看见了什么。要换了是我,我是皇帝,走在那么多花姑娘身边,只怕看的眼睛都已经花了,哪儿还可能注意到眼睛里多出来的细节。”

“你、你是说?”葛钧天一愕,断片的思绪猛然连接了起来。思绪如泉涌,他忽的反应过来,他虽然是在演戏,但同样也是真实。让观众看见的不止是形态,这也是演员的必修课之一。

犹如醍醐灌顶,汹涌的灵感因为林清清的一句提点而像是开了闸的洪水。

在剧中,这是年轻的帝王登基后的第一次选秀。皇后早已内定,他要做的只是走个过场,权衡利弊后,挑选几位和眼缘的妃子。

但是诚然如林清清所说,帝王在花丛中游走,又怎么可能会关注到旁人都不可能关注上的细节。

他是高高在上的王,从下御辇到走在秀女堆中,首先注意到的应该是一张张低眉顺目的脸,因为她们摆着同一个表情同一个姿势,所以他的切实感受理应是新奇之后又带着点兴趣缺缺。

该给的份位都已经拟好,剩下来的,只不过是些可有可无的人。要在数位表情差不多、衣服差不多、神态气质都差不多的女人里挑个与众不同的,完全不可能是从眼睛里发现的。

他终于明白了剧本上标点符号的停顿代表着什么。

……

没多时,张彧山又准备着继续开拍。

这一次葛钧天特地要求了重新来一遍过场,从他下御辇之前开始。

还是那个场景,还是那一行款步而入的秀女。

放远的镜头缓缓拉近,直到秀女陆续站定,才有近景重新拍摄了葛钧天的全身特写。

角度由下而上,不多时,镜头切换,十二旒下是帝王那一张年轻的面庞,透着与年龄并不相符的庄重沉静。

他的目光由远及近,像是在打量这一届秀女的妍丽秀美,只是隔的太远,他看的并不真切。

“起来吧。”

话音刚落,他缓缓起身,由身边的公公扶着下了御辇,四平八稳的步子,一步一步踏入了满目秀丽的秀女堆中。

他的气息带着天生的尊贵,从方才高高在上俯视着秀女的那一刻开始,众秀女就下意识地屏息垂头,不敢再多出更深一分的心思。

偶有一二,垂头垂的深了,仿佛就带上了对他周深威严的深深惧怕。

葛钧天的目光停留在了那个有些突出的女演员身上,镜头刚要推近,他却在此时微微提气,胸臆轻舒,似是多了声轻微的叹息。

然而这一瞬间的动作快的都来不及叫人发现,他已然转头,信步走向了另外一列。

林清清就在这列秀女中间,她低垂着眉眼,看起来似乎与旁人并无不同。

葛钧天从后而上,脚步不似方才从容,带了分意兴阑珊的随意,尔后,他在错过她身旁的那一刻,倏地停了步。

鼻尖轻一耸,镜头抓拍了他这个细微的动作,待他转过头来,眼神便从林清清头上的桃花簪缓慢落到了她的身上,最后停留在她低垂的螓首。

“你喜欢桃花?”他柔声问。

林清清似有所动,诧异地悄悄抬眸,冷不丁地被他抓了个现行,赶紧低下头。

帝王的眼里闪过促狭,难得出现了与之前毫不相同的一丝灵动,他的语调微微扬起,像是带上了柔和的暖色,糅杂了一丝轻笑,“孤,也喜欢。”

回味悠长,尾音款款,这一幕不似调戏却胜似调戏。张彧山已然满足,刚要喊卡,就见着监视器里原本低垂头的姑娘缓缓弯起了唇瓣,粉女敕的颜色比之她袖口的桃瓣都要娇艳,颊畔染上嫣红。

唔,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不胜凉风的娇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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