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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沐到达会场时,场内不少人已经喝了起来,对昭月人来说,昭月王一年一度的生辰是他们最重要的节日,即使昨日发生了那样不愉快和尴尬的事,今日的宴饮也不能耽搁,只是比起往年,这一天的气氛的确是有些微妙,伺候的奴婢们也个个精神紧绷。

容华不久之后也到场了,今日他穿了件深色的外衫,更为正式和简洁,也稍稍收敛了吊儿郎当的模样,只是眼神依旧有些轻浮,他见到辛沐,立刻遥遥地冲着辛沐笑了一下,然后便轻轻眨眼,辛沐本来就看着他,刚好就接到了这个充满暧昧的眼神,登时便觉耳朵一热,立刻低下头去。

辛沐低着头好一会儿,总觉得容华的目光便没有移开,依然是非常灼热,辛沐抬头,瞧见容华已经落座了,但目光还是在他的身上。这四周有许多人,辛沐总觉得会被人发现,便皱了皱眉示意容华不要看他。容华应当是理解了辛沐的意思,但他非但不肯停下,还看得更加过分露-骨,像是用眼神就能把人的衣服给扒下来。辛沐无可奈何,几番抬头低头,最终偷偷地对容华浅浅地露出一点儿笑意,容华总算是消停了下来。

又不多时,元朵在众人的簇拥下进入了会场,这一场盛大的宴饮终于宣告开始,王寨之中空前地热闹,所有人都忘记了昨天那一场不愉快,乐师演奏着动人的乐曲,舞姬曼妙的舞姿令人沉醉。

元朵兴致很高,接连喝下了好些人的敬酒,甚至对一向他并不的大儿子也和颜悦色,喝下了他敬的酒。酒过三巡,元朵便露出了醉态,双颊有些微微泛红,直至月入中天,元朵告知内侍通报他与赫尔安要回殿中歇息,让众人继续饮酒作乐。

即使是看起来再精神,元朵到底也不年轻了,他无法像年轻人一样整夜寻欢,此时已有些微醺,在赫尔安的搀扶下,起身举起酒杯。

元朵这一站起来,乐师便非常懂事地把演奏的乐曲放缓,舞姬们悄悄退散,场上所有的人也都全部站了起来,静静地等着元朵开口。

元朵举着酒杯看着众人,正要出声时,突然感觉到一股腥甜的味道升上喉头,堵住了他要出口的话,而后,灼烧感从心脏漫出,迅速便传遍了全身,他只冒出一个简单的念头:血毒发作了。

可这一切来得太快,他根本来不及反应,头脑便彻底混乱了,他眼前一阵模糊,不到一次呼吸之间,心脏在猛烈加速跳动之后骤然放缓。

他在灼烧感这样极端的痛苦中,身子僵硬了,那笑容甚至还没有来得及退却,人已经重重地往后倒去。

四面八方响起惊呼与尖叫,缪恩是所有人之中最快反应过来的,他猛然推开眼前的内侍冲上了王座,大声呼喊着辛沐的名字,辛沐只在短短的惊讶之后便赶了上来。而后,代昂卓也冲了上来,场面顿时混乱成一团。

容华此前没有见过元朵血毒发作,不知道是这般阵仗,因此楞了一下,便落后了些,等他想要上前时,元朵身边的亲卫便已经围成了一堵人墙,将无关人等全部挡在了王座之下,里面的情景,根本看不见。

“辛沐!”情急之下,容华大喊了一声,但并没有得到回应。

辛沐跑过来便直接抽出了缪恩的佩刀利落地在手腕上狠狠一割,递到了元朵的嘴边,他已经足够快了,但所有人都知道,还是晚了,这一次血毒的发作空前快速,元朵甚至没有经历之前神志不清的过程,直接就昏死了过去,眼珠迅速地露出灰白的死亡之色。

“君上!”辛沐大喊了一声,更加用力地在自己手腕上割了一刀,带着淡淡苦涩药味的鲜血进了元朵的嘴里,但元朵喝下去,却不像是往常一样迅速好转,脸色在持续地透露出衰败。

辛沐心中升腾起恐慌,他想到是因为自己破了身,药效减淡了,但他刚刚吃了五颗药丸,又放了这么多血,怎么会这样没有作用?他的手急剧颤抖,立刻便又把另一只手的手腕割破,那血几乎是喷出来的,霎时便染红了辛沐淡色的衣衫。

可依旧没有用。

赫尔安尖声哭泣喊叫道:“辛沐,你救救君上!你救救他!”

“三王子,吃药丸啊!您的药丸在哪里?”

“君上,撑住啊!您千万撑住!”

……

四周喊声震天,辛沐统统都听不进去,他只听到自己的血流出身体的声音,以及元朵渐渐减弱的呼吸和心跳。

辛沐流了这辈子最多的血,他浑身冷得可怕,只觉得困倦得想立刻合上眼,他搭了半条命进去,换回的也只是元朵痛苦而艰难地抬起一只手的力气,一把抓住了辛沐流血不止的手腕。

“君上……”辛沐颤抖地喊着元朵的名字,话音刚落,元朵的手便垂了下来,明明只发出了很轻的声音,可整个昭山都像是因此而震荡了一下,所有人都在这一刻屏息,喧闹声戛然而止。

出身贵族,以药人身份服侍前任昭月王三十年,于国家危亡之时力挽狂澜自立为王,又二十载,将被强国环绕之下风雨飘摇的昭月治理到如今这般安定富庶,元朵不可谓不高瞻远瞩英明决断。

即便如此,他也只是个身染剧毒的普通老人,寿元已尽,任何人都无力回天。

昭月五十二代王依索元朵,薨于大昇宏达十五年,时年六十。

昭月的一个时代结束了。

辛沐是所有人之中最先感知到元朵殒命的,可他却根本无法对此作出任何反应。不知究竟是因为这些年习惯性克制情绪,还是因为失血过多身体太过虚弱,辛沐整个人都呆了,傻傻地跪在元朵的身边,在这可怕的寂静中,无法整理出自己的心绪,木然地看着元朵的脸。

“父王薨!”代昂卓嘶哑的嗓音打破了宁静,就在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将要发出呼喊时,代昂卓又迅速地大声喊道:“王寨守卫在何处?给我拿下罪人辛沐!他害死了父王!”

代昂卓言罢,会场的外围不知道从哪里冒出百来名身披甲胄的武士,将整个会场团团围住,会场内只有王座周围有数十名王亲卫,一时间还无法分辨眼前的状况,只好立刻便拔出佩剑,将王座围得更为严实,外面的人只能听见声音,根本看不见里面发生了什么。

对这一切,辛沐并没有任何反应,他的血仍然在流,他只觉得冷,以及头脑的眩晕。

“大哥!你不要胡说,三弟已尽力,血毒发作不是人力可挽回的。母妃还在此处,你不要放肆。”缪恩闻言一步上前,将代昂卓逼退到辛沐和赫尔安的三步之外,红着眼瞪着他。

代昂卓看了一眼完全崩溃的赫尔安,对着缪恩冷笑一声,说:“你倒是会要维护这个贱-人,就是你和他伙同谋害了父王!旁人不知道,你当我也看不出来吗?你同这个贱人有私-情,他已破了身,泄了元阳,这血自然没有效果的!正好母妃在此处,我便让她看看,你们二人是如何害了父王的!”

言未尽,剑已出鞘,代昂卓的剑法极好,如烈风一般割断了辛沐与缪恩袖袍,还未伤到这二人任何一点儿皮肤。

代昂卓飞快地绕过缪恩,抓起辛沐的右手手腕,举起来带着扭曲的笑意道:“母妃请看,这便是辛沐与缪恩通-奸的证据!他臂上的月牙胎记没了,你们在看缪恩,他……”

代昂卓正待抓起缪恩的手腕,脸突然就僵住了。

缪恩臂上的小山清晰地还在原处。

“怎么……可能?”代昂卓震惊地看着缪恩,片刻后,又不解地回头看着仍旧跪在地上的辛沐。

与此同时,缪恩也把目光投向了辛沐。他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眼前看到的一切,仿佛什么一切都是如此的不真实。

怎么可能?辛沐怎会如此?

混乱和悲伤同时冲击着缪恩的心,他立刻便失了主意,只定定地看着他父王的尸体和恸哭的母妃,以及辛沐的胳膊。

辛沐的血还在流,顺着台阶流了出来,那鲜红的血刺得容华头疼,他再也忍耐不住,立马推开面前的众人,站在了亲卫队的面前,大声喝道:“让开!”

亲卫直接负责于昭月王本人,如今昭月王殒命,按理说他们应当立即听命于王储,但此时王储似乎染上了谋害昭月王的嫌疑,外围的武士又层层逼近,亲卫队长一时无法判断敌友,只得举起长戟大声道:“亲卫队戒备!任何人不得靠近!”

这几声呼喊让被围困在其中的代昂卓回了神,他趁着缪恩恍神的片刻,一把抓起辛沐的手,拽着他站了起来,他高高地举起辛沐的手臂,对着亲卫队和外围的武士们喊道:“罪人辛沐身为药人,与人通-奸失掉元阳害死君上,众将士同我拿下他!”

言罢代昂卓便将腰间的玉佩拽下掷地,外围那百来名武士便开始举着长剑缩小包围,并未杀一人,但威胁的意味不言而喻。今日参加宴饮的都是些王公贵族和周边国家的使团,基本都是些养尊处优的贵族或者文官,虽说有百来号人,可完全没有任何反抗能力,至于乐师舞姬奴婢们,在昭月连人都算不上,遇到此等祸事,第一时间便低头下跪,瑟瑟发抖。

缪恩从方才急剧的悲伤中缓了过来,将赫尔安从地上扶起护在身后喊道:“亲卫队保护王妃!”

亲卫队队长正待出声,突然感觉后背传来一阵刺痛,他回头,看到的只是半张曾经无比熟悉的,并肩的兄弟的脸。

他的兄弟依旧扶着他,并未让他倒下,却代替了他发号施令:“拿下罪人辛沐与缪恩!”

亲卫队一直以来都是相当团结的整体,在这混乱的情况下,自己人的命令自然是比缪恩或代昂卓更值得信任。况且,所有人都看到了,身为药人的辛沐,臂上却没有了月牙胎记,即便不是有心,也是他间接害死了昭月王,这番震惊和愤怒,已经让人群沸腾了,早已有人叫嚣着要拿下辛沐就-地正-法。

因此,即使在这第一时间亲卫队并没有对缪恩和辛沐刀兵相向,但已经站在了他们的对立面。

缪恩护住赫尔安,抽出腰间的佩剑与代昂卓对峙,颤声道:“你放开辛沐。”

辛沐已经的血还在流,他的唇上已经没有了一丝颜色,整个人都处于半昏迷的状态之中。

外围武士已层层逼近,亲卫队也用长戟指向了缪恩。缪恩已经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对,代昂卓的反应太快了,这绝对不是偶然,这是一场计划。

可辛沐怎么会成为这个计划之中的一环?他手上的那个月牙,是怎么不见的?

缪恩越想便越是觉得心中如同刀割一般疼,他根本不敢想下去,只能强迫自己在此刻先冷静,保住所有人的性命要紧。

代昂卓的剑法,在整个昭月都能算上顶尖,缪恩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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