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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瑛的马背上稀稀落落挂着一只獐子和几只野兔山鸡,他晃悠着马鞭,漫不经心的哼着小曲儿,有些艳羡的看着谢少离马背上那只犄角漂亮的金色雄鹿。这头珍贵的野兽被谢少离抢先一步猎到了。

赵瑛承认是自己技不如人,但还是不甘心,尤其是看到谢少离拔了头筹,还装作一副风轻云淡毫不在意的模样,他便更是恨得牙痒痒。

“我说谢少离,要不你将这张鹿皮送给我罢,正巧我想做副新的护腕。”赵瑛仗着自己与谢少离关系好,便不要脸的开口要。

谢少离眼也不抬,直视前方的城门:“不可。”

“小气。”意料中的答案,赵瑛‘啧’了一声,手中的小皮鞭一起一落,不满的抱怨:“要不是你的小老婆碍事,我定能胜你……”

话音未落,两个少年都愣住了。

赵瑛的小皮鞭停在半空中,半响,方后知后觉的讪笑道:“林思念她,不会还在林子里……吧?”

他的声音越说越小。谢少离猛地勒住缰绳,掉头便往回跑。

“哎,等等我,你说这叫什么事……你别太着急,林思念的功夫不错,说不定她早就下山自己回去了呢!”

闻言,谢少离非但没松一口气,眉头反而皱得更紧了。林思念只有剑术拿得出手,轻功完全不会,那树枝离地约有四丈高,她根本不可能下得去!

再算算时间,林思念不吃不喝的在树上挂了三个多时辰了。

不顾身后赵瑛的呼喊,谢少离发狠的抽着马臀,一气未歇地冲进了浓雾隐现、阴森的树林。

还未等马蹄完全停下,谢少离便急匆匆的翻身下马,身子就势在积满落叶的地面上滚了一圈,站起来就朝那棵大松树的方向跑去。

赵瑛看着满林子乱窜的谢少离,不禁吼道:“天这么黑,你能看得见个鬼!喊啊,喊她的名字!她听见了自然会回应我们!”

谢少离这时才发现,自己与林思念相识数月,还从来没有叫过她的名字。

他尝试着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人掐住般,怎么也叫不出声,只好有些茫然的望着赵瑛,眼中有微微的水光泛起,像是清冷的月光投在粼粼的湖面上。

赵瑛看到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知道他是真的着急了,便不跟他计较,扯着喉咙代替谢少离大声呼喊林思念的名字。

喊了许久,林中回荡着赵瑛破了音的嗓门,却并未听到林思念的回应,他们估模着方向找了小半个时辰,只在林子深处找到了悠闲吃草的马儿。

没有马,林思念不可能回得去,她一定还在林子里,天这么黑,她一定很害怕。

为什么不回应?是睡着了,生气了,还是……受伤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谢少离终于找到了那棵熟悉的松树。他狂喜着奔过去,却在看到松树上那一截崭新的雪白裂痕后呆住了。

谢少离咬唇,红着眼一拳打在粗粝的树干上,震得满树松针簌簌抖落。他不知道自己当初脑子犯了什么浑,竟然认为那截纤细的树枝能承受林思念整个人的重量!

“你疯了!这样就能把林思念打出来么?”赵瑛本在查看树下的痕迹,见他这般自虐,忙跑过来察看他破皮流血的拳头,叫道:“树枝断了,她兴许摔了下来受了伤,就在附近等我们去救她呢。赶快去找啊,犯什么混!”

谢少离脑子清醒了些,与赵瑛顺着凌乱的积叶一路找去,终于在树旁的斜坡下找到了昏迷不醒的林思念。

她仰躺在枯藤和荆棘丛中,衣裳破烂,满面尘灰,浑身都是细密的伤口。

最可怕的是,她的左脚呈不自然状态扭着,小腿上的伤深可见骨,鲜血浸湿了裤腿,又顺着裤腿淌入鞋中。

谢少离只看了一眼,便知道林思念的左腿腿骨断了,断得彻底,大概是摔下来时磕到了坚硬的岩石。

他跪在林思念身边,却浑身发抖,不敢碰她一下,仿佛怕躺在自己面前的,是林思念的尸体。

赵瑛滑下陡坡,围在林思念面前看了看,又伸手压在她的颈侧按了按,喜道:“还好,还活着!”

话音未落,谢少离便赤红着眼冲了过去,一把推开赵瑛,颤声吼道:“别碰她!她受伤了!”

赵瑛被他推得一个趔趄,连退数步跌倒在荆棘丛中,手掌撑在尖刺上,顿时疼得他龇牙咧嘴。赵瑛懵了懵,接着一股委屈和怒意席卷上心头,他的拳头扬在半空中,终究没能落下去。

他看见谢少离哭了,泪水划过脸庞,在月光下折射出清冷的湿痕。

那是这么多年来,赵瑛第一次见端正清高的谢少离失态。

谢少离小心翼翼地抱起了昏迷不醒的林思念,又小心翼翼地把她抱上了自己的马上。

马背并不宽敞,为了给林思念腾位置,谢少离几乎是毫不迟疑的将那匹辛苦猎来的金色雄鹿抛在了荒山野林中。赵瑛回首看着那头如金丝般闪闪发光的漂亮野兽,嘴唇动了动,终是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什么也没说。

他们一路狂奔,直接回了谢府。

林思念昏迷了一天一夜。

临安城但凡有点名气的大夫都来了,给出的诊断是左腿腿骨断裂,胸骨骨裂。大夫说,命是保住了,但左脚估计得留下病根。

林唯庸夫妇被连夜接到了谢府。看到女儿昏迷不醒、浑身是血,林夫人险些昏厥了过去,林唯庸的眼睛亦是红红的,显然是心疼到了极点,但又碍于谢少离和赵瑛身份不好过分苛责。

谢允反而过意不去,用军棍狠狠地教训了谢少离一顿。想想小姑娘平日烂漫痴缠的模样,下手越发狠了。

“小小年纪就自恃清高,不把别人当人看,谢家什么时候养出你这么个阳奉阴违的玩意儿!”

谢少离什么话也没说,默默的受了。见他这副闭口不言的模样,谢允更气,下手益发重了。赵瑛见势不妙,赶紧回府找来了自己的母亲永宁郡主作救兵。

永宁郡主一身红色戎装,步履生风的赶到谢府,一把抓住谢允手中的军棍,沉声道:“兄长,事已至此,你便是打死离儿也于事无补。倒不如尽心搜罗最好的药送到林家,让这两个小兔崽子负荆请罪,亲自送去赔罪。”

看着儿子身上的衣衫隐隐地洇出了血,谢允心下也不忍,借坡下驴地扔掉了军棍,冷哼一声走了。

赵瑛天生贪玩,没什么耐心,送了几次药后便不再来林府,只有谢少离每日必来,风雨无阻,尽管林思念不愿见他,他也从未萌生退意,每日准时将珍贵药材和药膳放在林府门口,也不多说话,放完就走。

林夫人每次打开食盒时,里面的药膳都还是温热的,一滴也不曾洒出碗沿。定西王府离林府不近,也不知道这少年是怎样小心翼翼的护着,才能在药膳未凉之时平平稳稳的送到这儿来。

想到此,林夫人也不那么生谢少离的气了,反而转身哄林思念:“听郡主说,这每日的药膳都是世子亲自熬的,熬了一整宿呢,你多少喝一口,赏个脸如何?”

林思念浑身缠着绷带躺在榻上,只能转动脖子,朝林夫人露出一个苍白的笑来,说:“我不饿,阿娘。”

林夫人叹气。

“会好起来的,别太担心,阿娘。”林思念很懂事,她重伤至此,脸上却无半分颓怨之色,反而笑眯眯的安慰母亲。母女俩说了会闲话,林思念望着窗外挂着霜的屋檐,沉吟半响,忽然轻声道:“天冷了,叫他别再来了。咱们林府虽不富裕,还不至于到买不起药的地步。”

一个月后,拆除了绷带,林思念的左腿上留下了一道永久的疤痕,约有三寸长。

林府内,林思念用力地拉了拉裙摆遮住了伤疤,娇笑着迎向了爹娘的目光。

“如何,一点都看不出来了吧?下次大哥回来,我们不要告诉他,他一定什么都看不出来。”

林思念下了榻,努力挺直了双腿,像正常人一样,在房里慢慢地来回。

看到她这般懂事,林唯庸的眼睛又有些发红。林思念自己倒无所谓,只轻轻放下裙摆遮住腿上的伤痕,反而拄着拐杖安慰老父亲,笑着说:“瘸了也好,左右嫁不出去了,不如陪爹娘一辈子。”

林唯庸的眼中有慈祥的爱意和淡淡的哀愁,他摇了摇头:“傻孩子,爹陪不了你一辈子。”

孰料多年之后,竟是一语成谶。

满堂烛火摇曳,黑色的阴影一寸一寸从她身上褪去,先是露出一双眉目细长的媚眼,接着是苍白如雪的肌肤,再然后便是鲜艳欲滴的丹唇,黑袍翻飞间,如同夜间的精魅,冷艳冷情。

灵堂中空荡荡的,唯有一人跪在棺椁前。

见到那熟悉的背影,女人情不自禁停住了脚步。

这个男人是她名义上的丈夫——定西王世子,谢少离。他曾赋予了她年少时难以忘怀的痛,也给予了她世间最甜蜜的爱。

如今再见,却是物是人非。

似是感觉到她的到来,男人转过脸来看她,那张总是冷傲的俊颜上布满了疲惫。

妻子入魔的苦,双亲去世的痛,命运的磨难击垮了他所有的骄傲。曾经那个鲜衣怒马的倨傲少年,曾经那个天真烂漫的林家姑娘,都死在了多灾多难的回忆里,再不复存在。

一男一女,一黑一白,就这样隔着静谧无声的风雪静静凝望,咫尺天涯。

“你瘦了好多。”林思念率先开了口,漫不经心地望着他笑。

半响,谢少离喉结几番抖动,手臂动了动,似乎想要触碰她:“霏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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