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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瑶倏然而惊,又急忙回头看向徐行俨。

但他神色不变,好似早已料到这般局面一般,只是淡淡抬眸看向裴菀,略带讽刺道:“不想裴舍人竟然喜欢做梁上君子。”

裴菀轻轻敲了敲手中折扇,不紧不慢地下楼,直到谢瑶身后才止住步子,却仍旧居高临下,“看来徐兄早知道我已到了,但你这般姿态,也着实托大,”她面色渐厉,“你难道就不怕降罪己身吗?”

徐行俨视线从她脸上划过,又回身看向院中怪石盆池,不答所问,却道:“圣功元年,陛下初登大宝,感慨朝堂污浊不堪,大周疆域之广为历朝之最,却人才寥寥,仕途之路被氏族把控,贤臣良策难见天颜。为广开言路,尽知人间善恶事,使平民可上达天听,便于宣仁门前置铜匦,纳四方之言。又完善科举,不蔽听于下,设殿试,使寒门子弟可立于含元殿与天子对答……可结果如何,舍人是陛边最亲近之人,应比徐某更清楚。”

不等裴菀回答,他接着道:“陛下临朝不过两载,铜匦已经成为摆设,原本逐渐宽广的言路又闭塞将死,原因为何,舍人也应比徐某更清楚。”

“所有原罪,不过是一句‘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圣人言。”

裴菀眸色冰冷,喝道:“你放肆!”

徐行俨不为所动,继续道:“朝堂诸臣其实明知陛下堪称明君,只因她是女子,便想尽一切办法给制度施展下绊子,说到底,不过是私心作祟、私欲横流罢了,何曾将天下百姓放在眼里?”

裴菀脸色略缓,“你说这些,有何意义?”

“裴舍人曾于东市见过我,还听说,舍人能书擅画,尤善人像,如此,恐怕您听了永安寺之人对当晚来人的描述,早已猜到暗中通知值宿将军赵世杰内奸何人的,就是我了。您今日请柳永之前来,用意便是在此吧?”

裴菀目光微凝,盯着他道:“你说这么多,却一直在对我的问话避而不谈。一个乡野村夫,论起朝堂竟然头头是道,我如今不得不怀疑你是不是神通广大到连自己的身世底细都能作假。”

“是真是假,舍人心中自然明白。陛下后来所作所为或许大有深意,重用淳于氏也可能是为新法开路。只是……泌阳王前脚引山匪偷袭永安寺,后脚就带兵去寺中救援之事,舍人既然已能看出其中微妙,相信陛下心中也已经有数,只是眼下看来,陛下似乎并不想追究。舍人是陛下近人,自然明白其想法,你说她是会要你杀了我和谢娘子灭口,还是……”

“徐行俨!你不过一介贱民,当真以为我不敢动你吗?”

“你自然是敢动我的。”

“你——”裴菀秀眸微瞪,伸出指尖指向徐行俨。

“阿菀!”

谢瑶往前迈出一脚,挡在两人之间,转身面对裴菀,抬头看她:“他所言均是事实,难道不是吗?圣人登基之时举步维艰,却仍要推行新法,可如今任人唯亲,任由两个侄儿把持朝政,将朝堂弄得乌烟瘴气,忠良不敢出声,谄媚之辈得逞……”

“谢瑶!”

“含真!”

不约而同的两声断喝,却听得谢瑶心头微颤。

她看了看裴莞,又回头看向徐行俨,迟疑地问他:“你叫我什么?”

徐行俨面不改色地答:“谢瑶,情急之下唤了谢小娘子芳名,还望海涵。”

她又看向裴莞,带了点犹豫和不确定,迟疑着到底要不要问,看得裴莞满脸莫名其妙。

她暗自在心中否定了荒谬的想法,接着就听到一男一女的说话声靠近,转眼就要到跟前,是舒娘和柳永之。

徐行俨看了谢瑶一眼后,一语不发,对着两人抬了抬手,转身就走。

裴莞也一声不吭,站在阶梯上看着徐行俨远去的背影,轻轻敲着手里的折扇,而后又低头看谢瑶,挑眉道:“你怎么不跟上去?”

谢瑶一脸不解,“我为何要跟上去?”

裴莞看着她嗤笑不语,惹得她满脑莫名其妙。

柳永之扶着舒娘拐进廊道,看到两人站在这里,便叫了一声“裴舍人”,问他们为何在此。

裴莞从谢瑶脸上收回视线,方才的阴霾已经消失不见,心情看似很是不错,笑吟吟道:“方才在楼上看到下面有一位佳人,便忍不住下来瞧了瞧。

“二位珠玉在前,其他女子已然成砂砾……”说到这里,柳永之发现不对,忙改了口,“舒娘自然也是珠玉……”可这话却也说得草包,娼籍女子如何能和京城贵女相提并论。

舒娘笑着打圆场,“耽误了这许久功夫,上面诸位郎君该等急了,不若先上去了,柳郎再想如何说才好?”

柳永之红着脸皮喏喏称是。

谢瑶扭头往徐行俨消失的地方看了一眼,这才跟着裴莞上了楼。

只是此时却已没了最初的兴致,裴莞甚至还判错了两次,幸得舒娘圆场,所有人对她又多是敬畏及巴结,也无人敢嘲笑。可玩了两轮后,她自己大概也觉得没意思,便直接将监令让了方墨轩,自己起身掀了珠帘上了露台。

谢瑶见状也跟了上去。

露台朝南,正对高高耸立的大章善佛塔,佛塔位于章善坊,与平昌相隔两坊,佛塔周围杏花盛放,氤氲如烟霞。

裴莞扶栏而立,道:“你当真觉得陛下如今任人唯亲,放任两个侄子把持朝政吗?”

谢瑶上前两步,与她并肩而立,“陛下是千古以来的难得的圣人,自然不会这般不明是非。”

裴莞轻笑,斜眼看她:“如此说来,方才的话,你只是在替徐二开月兑而已。”

这话,并非问句。

谢瑶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怎会,我那也只是一时情急……”

裴莞继续揶揄:“为谁情急?”

“裴莞!你没完了是吗?”谢瑶恼羞成怒,终于露出一丝小儿女情态。

裴莞憋笑:“不逗你了,但阿瑶,作为姊妹,我须提醒你一言,你若当真是对徐行俨有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及早打住。不说谢尚书是否同意,单说他这个人,一点都不简单,说话做事滴水不漏。”

谢瑶不以为意,“他若滴水不漏,能被你查出?他若当真底细不简单,会冒着被你们这些成精的小妖们怀疑的风险去救我们?若他当真是怀揣着什么大阴谋,不该是明哲保身,趁早隐匿吗?”

裴莞收敛笑意,盯着大章善佛塔沉默半晌才道:“这也正是我一直想不通的地方,此人做事沉着,又似乎对所有事情了如指掌,却猜不透他到底要做什么……”

“我觉得……他的心思和你猜测的恰好相反,也许,他其实什么也不想做。”

“但愿如你所想。”

裴莞送谢瑶回谢府时,已至傍晚。

谢瑶刚踏入府门,谢琼身边的书童便快步迎上,大概一直在这里候着,说让她去阿郎书房一趟。

谢瑶问:“兄长也在吗?”

书童回道:“郎君也在,只是今日阿郎心情看似不佳,下了朝进门后便一直绷着脸,唤了郎君进书房,没多久,郎君便出来吩咐我守着大门等娘子回来。”

谢瑶点头,让书童先下去,自己独自去了后院父亲书房。

此时太阳几近落山,天色渐暗,奴仆都被遣散出去,院中悄无人声,只书房中已经点了灯,隐隐约约传出悉索说话声。

谢瑶走至书房门前,抬手就要敲门,却突然听到里面提到一个名字,略微顿了一下,便收回手静立不动。

谢琼道:“今日朝堂之上,司马相请兵剿匪之事,儿觉得有些蹊跷。朝堂上无人不知,瑞王虽整日足不出府,实际上,兵部一直是其掌中之物,自然也就是泌阳王的下手。此事大家心照不宣,其实也是圣人为瑞王留的底子,让人知道瑞王依旧是陛下亲子,由不得别人怠慢。”

谢京华冷哼一声:“这女帝就是喜欢耍手段弄权术,是以本来清明的朝堂上才显出如今的乌烟瘴气、小人当道。”

谢琼大概也习惯了父亲这爆碳子儿般的脾气,并不接话茬,很自然地继续往下道:“司马相请兵剿匪,自然就是泌阳王的意思,可冷不丁地冒出来个这样的请命,又联想到两日前无意间听到的一件事儿,儿子心中突然就有些不安,或许……之前我们都错看了这位泌阳王。”

谢京华又道:“你什么时候也跟外面那些人学得些鬼蜮伎俩,在我跟前还绕什么弯弯肠子,有话直说!”

谢琼语气微窒,却还是恭谨道:“父亲教训的是,儿子记住了。”

谢瑶捂嘴憋笑,已经可以想象到兄长脸上几近崩裂的表情。

“儿子偶然听到永安寺那晚滞留寺中的侍郎府一个护院说起一事,那日半夜寺中突然来了一个无名少年,气势逼人的两箭射死两个喽啰便吓退了来袭的叛军。当时儿初听此事时,只觉得叛军着实不堪一击,不过折了两人便被吓退,庐阳王的叛军本不该这般没用。可今日司马相提出剿匪之事后,儿心中便突然觉出不妥。”

谢琼顿了一下,大概是怕说出的话吓到自己的父亲,迟疑片刻才又道,“所以儿子大胆猜测,那日泌阳王是有准备地去增援,而偷袭永安寺的那伙贼人,或许……或许并非是庐阳王叛军,而是今日司马相想要去剿灭的乱匪……”

话音未落,谢京华突然一拍桌子,震得茶盏哐当作响,怒声说:“胡说八道!柳大郎是为父看着长大的,也是你未来的妹夫……”

谢瑶听到这一句,再也忍不住,一把推开房门踏入门槛,看着自己的父亲,脆声道:“我不答应!”

谢琼也已经开口:“父亲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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