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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架势,一看就是来兴师问罪的。

眼瞅着人已经站在跟前,仝则只好硬着头皮回答,“和几个生意人应酬了一晚上,并不知道三爷驾临,有失远迎……”

“什么时候迎过,更别提远迎。”裴谨在短时间内就收敛了愠色,似笑非笑地嘲讽道,“说说吧,都见了什么人?”

仝则清清嗓子道,“成安君攒了个局,不过是几个朝鲜商人,我原打算和他们进点布料,周家纵好,也不能总在一家进货不是。”

裴谨长长地哦了一声,“酒色财气啊,仝老板日子过得挺滋润。”调侃完,话锋一转,“上青楼了吧?”

仝则脸色变了,方才那酒席上的确有姑娘和小倌,不过是场面上常有的摆设,叫过来唱曲儿说笑话罢了。这跟后世其实没什么两样,论起体面倒还好上许多,至少因为有李洪在,没人敢当面轻薄狎弄。

裴谨透过衣衫,似乎都瞧见了他背上的冷汗,也就笑了出来,“紧张什么?你又没做对不起我的事。我也没说过要限制你自由,逢场作戏可以理解。”

“那倒是,三爷一向大方。”仝则被问到这会儿,已有几分不自在,干笑两声,没再说话。

“朝鲜商人,”裴谨把玩着他手上的一枚翠玉手串,“宇田惠仁那个小白脸给牵的线?”

这话是说他的朋友,仝则心里更不痛快,哼笑着回道,“三爷,我这脸生得也不大黑,您那面皮儿瞧着也挺白净。”

裴谨抬了抬眉毛,“翅膀硬了。”说完绕着他,将将走了一圈,才又慢悠悠道,“知道金悦的斤两么?知道自己的斤两么?打算靠李洪身边几个歪瓜裂枣搭救你,真要是给人搁在床榻上了,可还来得及么?”

合着他什么都明白,还在这里借机讽刺!

然而要是换个角度再想,裴谨莫非是在关心自己?

仝则知道好歹,也就没那么多气性,“买卖而已,讲究个你情我愿。我不愿意,谁还能拿刀逼着。再说别的不成,自保总可以吧,我不是还有那把枪么。”

“枪,是谁给你的?”裴谨说着欺近他,低声问,“你不找送枪的人,专和外人勾搭什么?”

仝则无奈地笑了笑,“不是外人……当然,是我这么觉得,宇田殿下还是拿我当朋友的。”

“朋友?”裴谨转身,往床边一坐,笑盈盈地看着他,“朋友会故意借你的地方偷情;会故意掉出一张画像;故意和你说些不相干的时局;再故意告诉你金悦做的什么买卖,又喜欢些什么人?”

眯着眼,裴谨愈发嘲弄道,“你真觉得自己魅力无边,道行高深,一出马就能把人迷得七晕八素?”

“我没那么托大。”仝则被问得哑口无言,只从牙缝里挤出这么一句,跟着不由负气,涌上一股好心没好报的憋屈。为了这点子憋屈,他连裴谨将他行踪查个底儿掉的事都抛到脑后,或许也是早就习惯了,反正抗辩无用,索性便不再纠结这个问题。

只是平心而论,仝则能感觉得出,裴谨的不满多数来自于担心他的安全,还有节操。可这人就是不好好说话,阴阳怪气先挤兑你两句,非弄得人心里不舒服了才算完。

“你不能这么说他,他人都要走了,查到一半,事儿进行不下去,当然会觉得不甘。”仝则急躁地说,“有心也好,故意也罢,他知道我是做什么的,借机告诉我,自然是为引我注意。归根到底也是不想让幕府得逞,他自己也好立足。作为日本人,想着本国利益,我倒觉得是天经地义。”

裴谨歪头打量他,“果然是朋友了,还真没见你替谁说过话。”

语气控制到位,居然听不出什么醋意,半晌他又一笑,“过来。”

仝则迟疑一瞬,便即爽快地走到床边,在他面前站定。

“坐下。”裴谨仰着脸笑道。

仝则无语,打量着床上那点空间。裴谨一个人大喇喇坐在当间,身后衣摆占了一小个身位,本来就逼仄局促,目测已是不剩什么地方,他冲口问,“坐哪儿啊?”

裴谨一笑,拍拍自己的腿,“要不就这儿?”

仝则,“……”

他突然间觉得,裴谨似乎已不屑在他面前再装光风霁月。

这人本来就让人捉模不透,现在更是越来越显露出邪性。仝则怀疑他两面派得厉害,只是不免好奇,他那些军中下属,有没有见过他这幅耍流氓的无赖嘴脸。

仝则暗道裴谨不靠谱,步态依然都走得端稳,才挪了两下,忽然笑了笑,一伸手拉过背后的椅子,坐上去才对着裴谨道,“这么看着好说话,三爷还有什么指教,我洗耳恭听。”

“能听得进去才好,可惜你已经行在先了。”裴谨悠悠一叹,“金悦比你想象的危险。他身边养了一群死士,平时扮作仆役,实则全是幕府养出来的武人。他做买卖,暗中也做军火交易,身上常带着枪。这样一个人,你玩得转么?”

他肯好好说话,仝则也肯心平气和,想了想道,“事在人为。我接近他,当然靠的是买卖。他喜欢年轻男人,我也可以若即若离吊他胃口。只要能让我有机会登门,慢慢总能抓着些许把柄。未必真要发生什么,我好歹也是成安君的朋友,大燕律法对所有人一视同仁,总不至于为了得到我,他还能公然犯险。退一万步说,真要是不管不顾,我便打消念头抽身退出。”

话音儿停下来,裴谨一脸默然,半晌过去,仝则不由问出心中疑惑,“眼下三爷果真不能动他,只能任由他在官场上活动么?”

裴谨皱了皱眉,“我有我的安排,没教你做的事,你不需要自作主张。”

仝则忍不住针锋相对,“可我也是人,有自己的想法,你并没限制我不许和谁接触。”

于是两下里对视着,气氛虽不至剑拔弩张,可怎么看,都挺像是两只斗鸡,彼此都属于不服输的主儿,且还都认定自己非常有道理。

“任性、脾气犟,我怎么就看上你了。”许久过去,裴谨蓦地莞尔,随即痛快的一仰脸,“说你的初衷,是想事成之后要我帮你月兑籍,还是想满足你那颗时时需要冒险的心?”

还真不是!经这么一提醒,仝则才想起自己根本没动过邀功的念头,什么月兑籍不月兑籍,更没在他预想之列。至于初衷,他犹是记起来,最开始的想法,其实是要用这件事来对裴谨表白——关于示好,他有他的方式,喜欢上一个人,也就不介意为他去冒一点险。

倘若从本心出发,仝则其实早就认定,裴谨是全天下最靠得住的伙伴。琢磨着他没回来之前,裴谨不知在房里运了多久的气,情人背着自己偷偷行事,还用上了勾搭人的各色手段,任谁想着,心里能没点子膈应!

而裴谨的怒色,不过只流露了一句,一句过后,恢复如常,略带了点戏谑,却没有再发作的痕迹,这人要不是涵养功夫太好,那就是有意在纵容他。

仝则凝眉思考,再看裴谨,此刻双眸明亮,表情平和专注,似乎在耐心等待他作答。

“没那么复杂,我是想为你做点事,自发的,主动的……就当作,是我送你的礼物,当做……一份心意就好。”

仝则说完,无意识地舌忝了舌忝嘴唇,舌尖灵巧地拂过色泽鲜艳的唇峰。

多少还是有那么点紧张。

活了两辈子,仝则最擅长的,不是袒露心扉,而是掩饰脸上情绪。是眉梢眼角蕴藏风情,是怀疑试探吊人胃口,更是收敛真心将自己立于不败之地——简直就是把简单生活,硬给拗成推理悬疑的晦涩艺术片。

刺激有余,却失之诚意。

可惜无论游戏多好玩,人终究要回归到现实里。做人根基需要些真情实感,也需要再来上点踏实的倚靠。

仝则说出这句话,突然就有了如释重负之感,甚至都不觉得自己丢脸,反倒觉得藏着掖着没意义。凭什么旁人都能奋不顾身,他却总要计较得失,一颗心付出去而已,何必非要想得多长远。

所谓爱情,难道不就是火烧眉毛,且顾眼下?

裴谨听着,嘴角那抹玩味的笑,也渐渐收了。良久点了点头,只道,“过来。”

还是那句,声调语气却已温柔无限。

仝则没再犹豫,站起身走过去,挨着他坐了下来。是有点挤,还萦绕着裴谨身上的味道和温度,他就像个小火炉似的。好在虽正值盛夏,却也不会让人生出烦躁。

裴谨侧身,一只手抬起,倏忽停在半空,最终落在了仝则头上,轻轻模了模,“难得你肯讲明白,我心甚慰。你这个人好强,总想着不能白占便宜,要自己立得住,你以为我不懂?你要是像菟丝似的吊在我身上,我倒未必看得起你。”

他把话都说尽了,仝则只觉得五脏六腑一阵发甜,如同才吞下了一颗蜜饯。

“我承你这番情谊,但要从长计议。我会调拨人手在你看不见的地方护持,不会真让你冒险。自己机灵点。”裴谨说着一哂,“算了,这句是白嘱咐,你够精乖了。只是以后,这点子心眼儿少用在我身上。”

他笑起来,复挑眉问,“知道这回错在哪里,我又不满在什么地方?”

仝则脑子木木的,隐约知道,然而只想摇头,发梢上似乎还残存有裴谨指尖的一抹余香,他恨不得装傻到底,呈现出一脸茫然。

裴谨被这幅呆相逗得一笑,仝则眼里难得显露出纯真,一个强悍聪明,平常惯会抖机灵的家伙,乖巧起来还真想让人再伸手,好好胡撸胡撸他的头。

“以后有事要和我商量,不能自作主张。我不会监视你的行动,只会关心你的安全。朋友可以交,但要知道,每个人都不可能跳出自己的利益圈子,宇田惠仁也没有看上去那么单纯可欺。”

这是自然的,搞垮千姬也有宇田的参与和手笔,真要论装柔弱扮猪吃老虎,仝则自觉,还是得和宇田好好学习一番。

仝则点头,“我会和你汇报清楚,以后都不隐瞒。”

裴谨笑笑,“你预计要多长时间才能得到实证?”

这个难说,反正有效时间不可能会太长,怎么也得在金悦对他失去兴趣之前,仝则想了想道,“一个月?”

裴谨登时摇头,撇撇嘴,那模样便又开始不正经上了,满眼只剩下促狭,“还要等一个月,等你功德圆满,献上大礼,顺带才肯把自己一并送给我,是不是?”

仝则可没想这么多,当然了,如此安排倒也不错,可以带着胜利的喜悦。男人嘛,心态上志得意满了,身体也就更加容易释放兴奋。

但此时此地,在平静中,仝则也能感觉到身体里一阵阵地在悸动。满室灯光溢出华彩,暖融融,而冰鉴里犹冒着丝丝凉气,透过迷离的白雾,灯光被镀上了一层朦胧的氤氲。

于是事情就这样发生了,不过在仝则愣神的当口。裴谨双唇覆上来时,他一下子有了种归属感——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

这是两个男人的拥吻,霸道、激烈、强悍、有力,只是不粗鲁,不像李洪那般夹缠着暴戾感,而是充满了征服欲。

仝则懒得再去想什么技巧,或是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没有迷思,只有享受和配合。亲吻他的男人将速度一点点降下来,品尝着他的滋味,同时体味舌尖缠斗的妙趣,时而浅显时而纵深,口腔里充溢着甜度,柔软润泽,旖旎缱绻。

仝则到底不够专心,这个时候,脑子里下意识闪回出曾经可笑的经历。那时他正和另一个品牌的设计总监互生兴趣,两个人眉来眼去足有大半年,**调到彼此都精疲力尽,终于到迈出那一步了,不想对方居然在床头架起了一只录像机。

“玩玩而已,顺手留点纪念,我不会让别人看见的。”

话虽如此,可惜他一试探,对方立马兴致勃勃给他放出和诸多美少年的肉搏画面。老实说,拍得很美很真实,可整个观看过程中,他从对方眼里只捕捉到了收集癖的亢奋,和某种带着下流意味的沾沾自喜。

感情是什么?现代人节奏太快,每天都有无数新人无数新花样,只教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大家都在忙着更新换代,谁能做谁的一生一世,谁又值当谁付出一辈子光阴……

收回无聊遐想,在唇齿相依间,仝则告诉自己,裴谨是在单纯的喜欢着他,就好比眼下这一吻,有深情、有掠夺、有疼惜,也有含蓄的取悦。

等再睁开眼,仿佛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裴谨凝视他,展开微笑,伸手解开了他领口上那一粒盘扣。

酒气倏地散发出来,仝则觉出背上已薄薄的出了一层汗。

无可救药的完美意识登时发作,他突然抓住裴谨的手,“我……身上不大干净,你让我先去洗洗。”

连裴谨都不觉窒了一下,横眉怒道,“仝先生,你知不知**一刻值千金?”

“知道……知道。”仝则讪讪一笑,诚惶诚恐道,“我很快,真的很快……你稍等片刻……”

说完脚下像是抹了油,瞬间已然夺门而出。

感谢时代发达,这里随时都有热水可以用,仝则匆匆把自己弄干净,连多泡两下舒缓筋骨都顾不上。饶是如此,倒还没忘要在耳根、脖颈、手腕上抹点香膏,抹完惊觉自己真他娘矫情,前方可还有个美人在煎熬中等着他去搭救。

进屋一看,美人早已头枕双臂,合上了眼。一瞬间,仝则心口拔凉,什么念头都没有了。裴谨是不是已经睡过去了,他算了算自己的沐浴时间,再快也用了有一刻钟,那么重新唤醒**,究竟需要多久?

他犹豫着走近,床上的人蓦地睁开了眼,两厢凝望,仝则看清楚了,裴谨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急躁,只是写满了温和的纵容。

裴谨拍拍床,“上来。”

他把里面的位子留出来,仝则爬进去,触碰到裴谨身上的中衣,手感比皮肤还要柔软。他爱那丝绸的质地,当然也觊觎丝绸下肌肤的纹理。于是蹭着裴谨,越挨越近,双手不由自主抱住他的腰,果然一寸寸都是硬的,坚实强劲,温度灼人。

“睡吧,先要从一张床上睡起。”裴谨不怀好意地笑了一声,“看看现在几点了,早过了子夜。而且你这个动作,太催眠了……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一个月后你没准会更兴奋,如果会,我还可以破例再等等。”

仝则迷惑地仰头看他,裴谨的手在此时再度抚上他的头,“日子长着呢,我从来不争一时。”

如是一句,仝则当时并没听进心里去。彼时他也不会想到,裴谨是在认真地告诉他,更是认真地在执行。

他不会知道,规划好未来已如吃饭喝水一般,渗透进裴谨的日常生活里,他每说一句都不是信口胡来,而裴谨的人生计划中的的确确有他,所以从来无须只争朝夕,贪图那一点点鱼水之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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