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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人来得可谓“及时”,仝则浑身一懈,心里头只在庆幸,幸亏来的不是游恒,不然他的老脸可算是丢到家了。

裴谨的手也瞬时松开他,当场挑了挑眉,之后无奈地笑了一下。

外头的人一声过后没有再催促。可屋里的两个人都明白,有些事被不可避免地打断了,已是再难进行得下去。

“看来今天也不是好时机,”裴谨淡淡地苦笑着,“我还有点事,不得不去处理,抱歉,只好改天再来看你。”

合着他是利用公务间歇来调戏自己,这是拿他岔心慌不成!?

仝则知道真相,倒也不至于着恼,但自己已被撩拨起来了,方才腾空飞到天上,还没等平稳着陆,就忽忽悠悠地被悬在了半空——哪儿有这样的人,世上最无耻不过的,就是只管杀不管埋!

杀人无形,却预备飘然而去的裴谨压根没察觉他的不满,温声安抚过当即转身开拔,不料胳膊被仝则一把拽住。

裴谨回眸,带了点错愕,旋即就笑了,“怎么,还有话对我说?”

仝则有些含糊,只晓得时间有限,没功夫瞎耽搁,忙舌忝着唇低声道,“你去办差?能不能……能不能带上我?”

眼见裴谨蹙眉,他心里直打鼓,这想法当然不是突然间萌生出来的。说好奇也罢,感兴趣也好,他是真的急迫地想了解裴谨这个人。关于他在做什么事,用什么样的手段,在下属,甚至在敌人面前,究竟呈现出什么样的姿态……

之前幻想过无数回,却总觉得毫无头绪,直到今天晚上,裴谨提出要进一步增进关系,那种迫切感便一发不可收拾地冒了出来。

“我……我不知道是否合适。”仝则急于解释,想了片刻,语气不能再诚恳,“如果不影响你统筹安排,不会暴露我这个……这个棋子,可不可以带上我一起。我只是想了解一些,权当是为我将来做事,多一个……心里上的安慰。”

裴谨默然良久,眉头却舒展开了,“你想知道自己做的事,到底正义与否?”

仝则点点头,恍惚又觉得不对,“不不,我没质疑过……”

“那为什么,还有别的理由么?”裴谨安抚式的笑了笑,“要是能说服我,我就带你去。”

他说着,想起今夜要办的事,的确从始至终都没有想过要让仝则知道。不过现在,他似乎改变主意了。

仝则做事从不拖泥带水,更不是磨磨叨叨的弱鸡,曾在刹那间逼近死亡,事后却没有半句怨怼。每个任务交到他手上时,他眼里都会有火花闪耀,那份光彩裴谨能读得出来,是一个男人对于建立功勋,改写历史,改变生存天地的强烈企图和愿望。

非常有趣,非常诱/惑,也非常动人。

此时火花绽放完毕,褪去耀目华彩,仝则冷静了下来,冷静中又多了份理智,他明显不愿打无准备之仗,也不会轻易被几句理想大业忽悠的找不着北。

关于仝则身上的改变,裴谨很容易瞧得出来。他比从前更主动了,身形和肌肉质感都比受伤前要硬朗得多,那绝对是业精于勤的效果。还有方才他被撩动起的澎湃**,每一记颤抖的战栗都真实而迷人!这就对了,一个男人,倘若连基本的生理**都不够强,如何还能期待他会对生存、对生活有掌控的渴望?

仝则的语气是有迟疑,但毫不气怯,那迟疑或许只是来自于,他不想给裴谨添麻烦。懂事、聪明、真诚、果敢,这样的人不应该会怕见血。裴谨想到自己不该以保护的名义将人看扁,一时间便在心里默默地给他道了句歉。

裴谨沉下心,思量周详,可苦了仝则,还在一旁冥思苦想。既然裴谨让他给出一个理由,偏那些大道理他又已经说过了,那么还有什么借口可供搪塞?

咽了咽口水,仝则迎上裴谨的目光,坦白一笑,“我想了解三爷为人处事的风格,为人处世的手段,不见得学得来,却能借此了解一些,不知道这个理由,三爷以为够不够?”

换句话说,就是对裴谨这个人充满了兴趣,只是话说得没那么直白罢了。

裴谨看着他的眼睛,眼神既坦荡又慧狭,眉宇间流转着一抹清澈纯挚,只怕再看下去自己要舍不得移开视线了。无声一笑,他转身往外走去,一面轻声提醒道,“晚间风大,找件披风穿上。”

仝则见他抬腿,心里猜测自己是遭到了拒绝,顿时神色一黯,谁知转头就听见这么一句,立马在架子上迅速抓了件斗篷,跟着毫不犹豫地迈步追了出去。

一面跟上,一面暗笑自己越活越抽抽,为得人家一句首肯,心口居然怦怦跳个不停,那种类似小雀跃的感觉,活像是眼巴巴等待大人发糖的孩子,倘若没有得到呢,是不是只能躲起来默默委屈——这么想想,他未免把日子过得也忒没主动权了。

月复诽归月复诽,仝则依然识时务,沉默安静,跟在裴谨身后如影随形,并一再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裴谨判断一向准确,他确实懂事,包括会察言观色,更包括会掩藏起不必要流露的小情绪。

考虑到此行有仝则跟着,裴谨也没有骑马,只和他共乘一辆车。

一路上,他对仝则大概讲述了今晚要去做的事。

起因还是为老那位庙号理宗的老皇帝驾崩,各方势力开始蠢蠢欲动。三日前,他们截获情报,有人欲趁新帝登基,在朝阳五凤楼上向京都百姓亮相致意时行刺。

刺客果真出现了,是一波日本浪人。然而行刺手法非但不高明,简直可说是拙劣不经心,以裴谨对他们的了解,一眼便能看穿对方绝没派真正的高手前来。

那又何必多此一举,只怕是虚张声势,背后必定另有目的。

于是话还要说回到西山里藏着的,京都最著名的一处匪窝,崮山寨。

说起来,山寨的老当家孟云楼和官府一直井水不犯河水,他不滋扰民生,只依靠向过路镖局票号收保护费维系寨子,时不常还会帮官家之人在黑道上铲事平事,久而久之,连官府也会给他几分面子。

不想就是这么一位看上去“深明大义”的当家人,居然暗中和东洋小鬼子有了勾结。大燕在西山里安设有两座军火库,其中一座里藏有最新的蒸汽机船图样,相当于本国最高等级的军事机密。

孟匪首很有一套,不惜人力物力,用数月的时间在西山开凿出一条秘道,直通西山军火库。他趁夜半时分派人遣进去,盗取机密文件,结果还真得手了。那群日本浪人刺杀新皇只是幌子,一击不中四下逃窜,做出一盘散沙的表象,实则却暗中潜藏于西山,和崮山寨的人秘密接触。

仝则听得认真,等裴谨讲完,禁不住感慨,“总是有人要做汉奸,究竟得了对方多少好处,值当连国家都肯出卖?”

裴谨脸上没有什么心急火燎的神情,依然笑意盈然,“那你呢,按说朝廷对不起你们仝家,怎么你倒肯舍命似的,答应帮我做事,还做得那么上心用力。”

这话问到点子上了,仝则自己也觉得奇怪。抛开原主的家世渊源,他骨子里只不过是个自私自利的现代人。

仝则自问没有伟岸的人格,不会时时想到国家利益高于一切,愿意为之抛头颅洒热血。最初答应裴谨,不过是因为联想起近代史的屈辱,好容易世事能有翻转机会,便激发了他想要参与其中,想要出人头地的投机意识。

他爱钱,爱一切感官享乐,前世一心沉溺于华服带来的奢靡感,心心念念想着创造出美丽的东西来变现,继而满足自己好像引领了全世界审美的虚荣心。

官场讲站队,做人讲靠山。裴谨是他在这里能遇上的最好平台,好比他当年背靠Vogue主编,才能在短时间内赢得业内关注。不然凭你才高八斗,才华横竖都能溢出来,初出茅庐的小子罢了,冲得再猛照样跌得头破血流。

于是他说服自己,他无从拒绝裴谨,然而这份“无从拒绝”在竟然会在不知不觉间变了味道。

裴谨除却是政治、军事强人,也是纯粹的强军强国主义者,其人一心要做的,是富国强兵。对于别的民族可能是灾难,对于本民族却堪称是幸事。这样的人,带给他的不仅仅是单纯的依靠,强烈的刺激,还有种来自内心深处的向往,好比栖身于濡湿环境里的苔藓,忽然间感受到了阳光照耀其身的明媚。

“我这人满肚子装的都是私心。”仝则想了半天,不禁有种惶恐的心悸,尽量平静而诚挚地说,“往事不可追,现在和将来才最重要。我不想活在过去,却又想要过好日子。有句话不是说,覆巢之下无完卵,弱国子民没有自由生存的空间。”

直白朴实,无一丝华丽言辞。

裴谨的笑意自眼底延展,延展至略显凉薄的唇边,看上去和煦温软。仝则就是这点最可爱,有私心才显得真实。他偶尔会害羞,却从不扭捏;性子看上去温和,却半点都不柔弱;有自己的小机灵,为人处世却又不失厚道。

裴谨说过喜欢聪明人,仝则就是真的聪明,有时候他看着他,便有种错觉像是在看另一个自己,更有活力,更年轻纯粹,更阳光爽朗,更不会给人带来任何压力。

“我真没什么追求,说的都是大白话。”仝则补充道,随即自嘲的笑笑,他不是没自信,只是在裴谨面前,即便自信,也好似不像在一般人面前那么轻松自在。

“我觉得很好,你肯对我说实话,我心里很安慰。”

是么?仝则偏过视线,脸上带了点不好意思,“能否问一句,你为什么……为什么会选我?”

裴谨凝视他的脸,精致耀眼,无懈可击。深褐色的眼眸在灯火映衬下,润致出琥珀般柔和的光泽,长睫浓密,遮掩住白天的坚毅,流露出一丝属于黑夜的惶惑。但美丽与否其实不重要,他不会恃美行凶,甚至都不去在意自身那些迷人之处,此刻半垂着头,只显出别致的温柔和敦厚。

为着这份温柔,即便有再多精明,还是让人情不自禁信任他骨子里的良善。想要为他撑起漫天风雨,同时也知道,他绝对不肯心安理得躲在任何人的庇护之下。

堂正狡黠,温和无情,若即若离,却又……不离不弃。

裴谨微微一笑,欺身近前,手落在他脸颊上,低声道,“我喜欢你!”

强大而不冷酷,善良而不软弱,他如是想着,继续说道,“你肯相信我,这是前提。我不能承诺太多,但日后会尽量帮你。等尘埃落定,你可以把铺子开遍京都,开到最富庶的江南,甚至可以开到海外去。你会被万人瞩目,我则倾力帮扶。因为你值得我投资,更因为我喜欢你。”

——也因为,你还没有喜欢上我。

仝则自持谨慎,看上去很好接近,却能在微笑之间拒人于千里,他们的相处始终透着隔膜,源于仝则机敏的自我保护,他其实还算不上全身心信得过裴谨。

而对于裴谨而言,征服一个聪明人带来的极致快感,是俘获他的心,那远比单纯获得他的身体要让人心动神驰。

裴谨知道自己要什么,他是引领仝则前行的那个人,而漫漫长路才刚踏出一步。到终点前,他要真真正正从身到心,彻底征服眼前这个年轻而美好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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