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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姑娘是这京兆府知府邱大人的千金。”赵怀信是在客栈前门遇见她的,邱凤英只身牵着匹马,手里捏了张纸,核对半晌才进门向他打听了沈昙踪迹。

赵怀信当然清楚沈昙去了大营,只是见这位邱姑娘样貌打扮英姿飒爽,且与他交谈时无半点闺阁女子的羞涩,却独独在提起沈昙时,透着几分腼腆的唤他为‘沈大哥’。

这声称呼倒让赵怀信灵机一动,并未直言沈昙去向,而将她领进了客栈,装作不知情似的找顾青竹询问一番。

忽然有客临门,顾青竹没顾上多想,低头用帕子微微揩过嘴唇,这才起身向邱凤英掬了礼道:“邱姑娘安好,沈公子晨里便去了大营。”

“那还真是不巧。”赵怀信佯装恍然的蹙了眉,遗憾道:“姑娘怕要白跑一趟了。”

邱凤英是知府大人家小女,从小也算得锦衣玉食,邱大人没那重男轻女的想法儿,开蒙学字比起儿子来说半点不晚,可邱凤英却对文人墨客的东西毫无兴趣,认字还好,若让她学诗词歌赋,当真是牵着不走打着退了。

女子无才便是德,邱夫人见她不喜,便也罢了,日后顺当点儿嫁个如意郎君,安稳度日也不差。只是邱凤英七八岁时对舞刀弄枪入了痴,好好的闺秀不当,偏要学刀学剑,隔三差五偷偷溜去她大哥那边,在营里和一群大男人拜师学艺,真真让邱夫人操碎了心!

骂是骂了,打却打不得,转眼长到了十五六说亲的年纪,别说上门提亲的,便是邱夫人婉转托旁人去打听,介绍人都个个皱眉头,说这事儿很是难办。

邱凤英一手长鞭能把个结实的汉子抽趴下,虽说是知府千金,可哪家愿意取个媳妇儿整日提心吊胆,生怕自家儿子被打个半死不活的?

邱大人为幺女愁白了头,最后还是邱家大郎出了主意说,既然妹妹本性如此,那便顺了她的意,日后在他麾下挑出个身上功夫好的,旁人没门道军功挣的慢,他们家想想办法,总能让姑爷混出个差不多的官职。

可谁也没想着的是,邱凤英眼高于顶,邱家大郎在西北大营暗中为她选了不下十人,人家偏偏就看上了魏国公的嫡孙沈昙!

得知此事的邱大人近乎老泪纵横,只觉得幺女异想天开,魏国公府的大门朝哪儿,他们家可都还模不到呢。

邱凤英家里拘着她不让外出,西北营里都晓得沈昙回来了,她昨夜才得了消息,早晨好容易避开丫鬟仆从溜出门,来了见不到沈昙,脸上露出些许失望的神色:“如此,顾姑娘可知道沈大哥是否去大营找沈将军了?”

顾青竹微微怔了下,心内都了几分猜测,缓缓摇头道:“我今晨并未见到他,不若,姑娘无其他要事的话,先在这里等等?”

赵怀信见她落落大方的请人留下,似乎并没有对沈昙多上心的样子,脸上笑容更盛了些,温言附和道:“七姑娘所言甚是,想来邱姑娘不便去大营,客栈还是方便的多。”

假如是从前,邱凤英眼都不带眨的就会往营里奔,可惜大哥正当值,被发现了,别说见沈昙,连着日后几天出门都成问题,所以想了想,又对顾青竹抱拳道谢:“那便麻烦姑娘和赵公子了。”

人是留下来了,可顾青竹早膳还未用妥,红薯粥仅舀了几勺,香饼也好端端的放在盘里,大约是见她垂眼思索,赵怀信缓缓一笑,为她解了难题:“见你这一桌的吃食,我倒又有几月复饿了。”

顾青竹心里头正想着说辞,开口邀两人用膳不难,厨房里头粥饼俱多着,切个凉瓜拌起来,又是道爽口小菜,只是若人家用过了,自己一人再吃下去便不合适的。想法刚从脑中过了过,赵怀信像是洞悉她所想所思似的,先开了口,引的顾青竹忍不住睁圆了眼儿。

“去厨房再准备些饭食罢,这边儿用不着你们。”顾青竹跟颂平颂安吩咐完,请赵怀信两人坐下,笑了笑说:“清粥小菜,赵公子不嫌弃就好,邱姑娘也一齐用些?”

邱凤英天不亮就起了床,按着丫鬟抄的街巷门号模过来,确实正饥肠辘辘,便也答应下来。

颂平热过粥,香饼在锅里用油焙了遍,颂安则再张罗出几碟下饭的小菜,买来油砣、肉饼一同端上桌。

赵怀信流连酒楼,吃的东西多是精细菜品,单论白粥,就要挑那上好江南贡米,在炉上煨炖几个时辰,熬得软糯滑口,米油香甜才好。这副挑食性子改不了,在府里如是,出门办公差,即使不能时时周全,路上备的点心果子,均是各地顶好的食肆买来的,可偏偏和顾青竹同桌而坐,面前卖相不怎么佳的红薯粥,令他食指大动,足足喝下三碗才罢休。

邱凤英不善言谈,起先顾青竹还客气的和她说上两句,见这番情形,也不再打搅她用饭,顿时轻松不少。

“我还甚少用这么多。”赵怀信像是意犹未尽的放下碗,在心里给顾青竹优处又添上一笔,起码娶回府,自己能情愿回家陪她一日三餐,茶饭粗糙点儿,似乎也没甚大碍:“多谢七姑娘招待。”

“合口味便好。”顾青竹方才只剩大半碗粥,到头来是第一个用完饭的,遂让颂平拿来茶具,烧水泡茶待客。

此地茶艺不盛行,鲜有懂得其中奥妙的人,邱凤英更连一知半解都做不到,单觉得小小的茶壶杯盏在顾青竹的指尖,像是由线牵引着似的,说不出的赏心悦目,恍然想起母亲所说贵女气度,估计就是这般了罢。

赵怀信喝着顾青竹泡的茶,心里竟也不急着去和运送军需的大人汇合了,老神在在品饮的惬意,直到沈昙风尘仆仆的跨进门,正好看到顾青竹为他换杯续茶。

泸州冯天富的案子挖出来的消息颇多,沈昙在军帐中和沈原为首的几位将军研究了几个时辰,仍旧无甚头绪,本就心思沉重,抬眼见赵怀信那副怡然自得的样子,挑了眉,口气不大好的说道:“徐大人在中军盘点粮草,你倒是逍遥自在。”

赵怀信缓缓饮下一口香茗,突地笑了声:“我自有分寸,沈兄还是先招待下邱姑娘,人家等你半日了。”

沈昙进门眼神就落在顾青竹身上,因她与赵怀信离得近,才吝啬的赏给他点儿眼风,邱凤英尽管一身红衣显眼的很,却压根没引的他注意,顾青竹有些尴尬的伸手为他指了指,这才看见人在一旁的椅子上坐着。

“你怎么来了?”沈昙楞了下,随即显出几分无奈:“邱大人知你出府么?”

要数起来,邱凤英近两年没见过他了,猛然见着人,往日的惦念从心里冒出来,堵到了嗓子眼儿,许久没吐出半个字,低头攥着手摇了摇头。

若说方才顾青竹只是猜测,那么眼下已然确定,这位邱姑娘对沈昙是芳心暗许,且这一许,还是好些年。以沈昙品貌,有闺秀倾心再正常不多,在泸州还有许如之的先例,按理说她应以平常心相待,但也不知怎的,听到沈昙问她的那句话,心中隐隐有种旁的感觉。

见状,赵怀信起身抚了抚衣摆,对顾青竹笑道:“昨夜来得晚,未曾拜会顾大人,能否劳烦七姑娘引路。”

顾青竹回过神儿,听出他是找了借口,好让沈昙两人叙话,抿嘴浅浅笑着点了头:“刚他还在楼上看书来着,这会儿应该闲下来了。”随后又和沈昙说:“那我先领赵公子去我父亲那儿坐坐。”

她这番举动做的心口不一,说完看着沈昙,心里头期望着他能阻上一阻,或者说点别的,好让她安心几分。可以往精明的沈昙不知为何,像不开窍般,当即同意下来,顾青竹和赵怀信上了楼,面儿上瞧着仍是笑盈盈,心绪却早飘到不知哪儿去了。

而楼下,偌大的前厅里头只剩下两人,沈昙略感疲惫的捏了捏眉心,指着椅子让邱凤英坐下,自己踱到桌边,瞧着顾青竹方才泡的茶。

她最是贴心,壶里的水总是热的,冬季的话有小炉时时温着水,这个时节,也不忘让人换了热的,如今拿在手中,刚好还能泡上一杯,于是他坐在桌边自斟自饮的喝下一盅,抬头和邱凤英道:“你也不小了,少让邱大人费些心。”

“我爹大题小做,连门都不让出。”屋里没了旁人,邱凤英说起话来顺畅的多,墨眉纠结起来,看他一眼继续道:“不出府就见不到沈大哥,谁知道你哪天又是连信儿都没的就回汴梁了。”

沈昙翘起腿,听出她话中的埋怨,扶额笑道:“顾大人身体经不起长久奔波,在京兆府停留本就呆不了几日,哪里有空闲把旧识都见个遍?”

邱凤英瞪着他沉默半晌,咬唇道:“我才不是寻常的旧识,你与我有救命之恩,你可以不找我,我却不能不见见你的。”

沈昙十三四时勇冠三军,随沈原戊边一年,身体强健归强健,但伙食实在太差,好歹是亲四叔,见侄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整日吃不好哪儿行?边疆寒苦,为他一人开伙烧饭又不甚现实,便找了机会扔他回京兆府,跟着这边干清扫山贼的差事。

邱凤英那时刚学会几招鞭子,大哥又是西北大营的副将,常偷偷跟着他们四处进山,邱家大郎说她多少回,楞是不听,结果其中一次,山贼设下套子,前后夹击的围堵他们,邱凤英再怎么说还是个小姑娘,真见了恶人,过上几招见不顶用,当场便有点儿被吓住了。

刀剑无眼,贼人可不管你是男是女,逮着就砍,沈昙拎着大刀硬是将她从虎口捞出来保下一命,从此被邱家奉为恩人。

日子久了,邱凤英愈发觉出沈昙的好,敬佩也便夹杂了些小女儿家的仰慕。

沈昙摊了手:“如今见了见过了,赶紧回府,省得一会儿你哥把大营翻个底儿掉。”

邱凤英对他表示过几次心思,不过都被直言拒绝了,但她不弃不馁,总觉得坚持下去才有点儿希望,是以解释道:“我出府前和丫鬟说过了,若我爹询问起来,就说出城看鞭子了,前些日子我也偷偷去过好多次,只要不去营里,一时半会儿他们怀疑不到。”

沈昙见她不听劝,叹一声:“随你,我去楼上看看,晚会儿往沈靖送你回去。”

“沈大哥。”邱凤英见他起身要走,忍不住跑过去抓了沈昙袖子拦住他。

沈昙垂眼睨了下她的手,面色虽未变,可邱凤英却读出几分冷意,连忙把手收了回来。

“有些话我不想总是重复提。”沈昙终究还是冷下脸,委婉的又回绝她一次:“我这次回汴梁大约不久便会定亲。”

邱凤英呆愣片刻,很是不解的反问了句:“你家中逼婚?”

“逼我?”沈昙闻言好笑的看着她道:“谁能?”

邱凤英死脑筋一个,低头想了想,才琢磨出些头绪来:“可是有喜欢的姑娘了?”

沈昙退开几步,离她远了些,半倚在门框上,脑中不由的浮出顾青竹的样貌,微微一笑:“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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