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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绫闻言,微微变了脸色。她是头一次听见如此荒谬的话语,忍不住抬头向辰霖看去。辰霖既不承认,又不反驳,更是神色清冷,眉眼虽未变,丹绫却觉得自己似乎不认识他了。

辰霖平静道:“前辈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海琼派掌门凄厉道:“我胡说?便是风阳,也不可能一剑斩杀一派长老!更别提你的符箓,这符箓我在海琼派见过,是衡越当年所作,制法并未流传下来,你怎么会?你怎么可能会!”

辰霖道:“家师乃祖师挚友常仪真人,当然能学会。”

海琼派掌门还在喃喃着“不可能”和“衡越回来了”这两句。众人正不知所措,天空中忽传来了一阵轻蔑而狂傲的笑声。

岑星踏空而来,大笑道:“他这是想救世主想疯了,抱着个和常仪有点关系的就瞎叫。也不想想,衡越都死了多少年!”

她衣决飘飘,张扬不可一世。有人认出她正是逍遥剑派的灵珂,但她身上穿着的衣服早已不是逍遥剑派的长袍,而从袍角就染上了黑色,上面溅着点点红花,看起来竟有种阴暗诡谲的美。

旁人不晓得她衣服上的“红花”是怎么来的,但听天审复述场景的黎鸿却知道。

那全是玄昀的血。

岑星来了。

若说先前众人还有心思一战,此刻这位站在魔道巅峰的老妖怪一出现,所有人都心如死灰。

这世上,能与岑星有一战之力的,仅仅只剩下逍遥剑派的掌门,可逍遥剑派的掌门竟允许被制成了尸将的执剑长老带着这魔星进入合虚谷……这位掌门现今如何,也大抵能想到了。

“天道之劫,这真是天道之劫!想我阆风悠悠千年,就要自此断绝了吗!”

岑星闻言,不屑道:“少给自己脸上贴金。天道轮回,不以吾等生,自然也不会以吾等灭。你们的道是道,我们的就不是了?当年若不是有风息水和衡越,一千年前,这正魔之别就该倒过来写了!”

黎鸿没心思看岑星在上面表演,只是问天审:“护山大阵还能修起来吗?”

天审点头:“我正在努力。好在这些年我把大神的留下的典籍看了不少,岑星能破坏的地方有限,应该能修回来。”

黎鸿便放心的点了点头。虽然这方世界并非她的世界,算到底与她无关。但这里毕竟也活着鲜活的生命,她不愿这里也遭遇到她曾遭遇到的事。

——这个世界本来就没有电子竞技,人民已经够可怜了。如果连会庇护他们的道家都没了,该有多无聊呀。

岑星看起来已经懒得再和这些人纠缠。她看着自己被挡在界外的尸将手下,冷冷一笑,屈起一指轻轻一弹。

“班门弄斧。”她眉眼间带着嘲笑,“这点缺月掌,可别拿来丢人现眼了吧。”

她那一指弹去,如一撮电雷直往这界上最脆弱的地方攻去!

然而她那一指还未击倒要害,便先被飞出的寒星剑拦了下来!

岑星眯起眼,看见了收回寒星剑的辰霖。她冷笑:“小子,你倒是敢。”

辰霖道:“这界乃我派掌门而化,便是我派掌门。于情于理,我都不能看着尊者动手。”

岑星见状,莞尔一笑,忽抬起一掌,照着他的天门劈下!

“既然如此,我就送你去见你的掌门!”

黎鸿大惊,手指掐诀便要催动所有树木去救下辰霖!然而辰霖面对这雷霆一击竟然不闪不避,他的目光锁定这貌若少女的老妖怪,从嘴角发出一声轻笑,散漫道:“你这是要和我动手?”

岑星的掌风已经迫近辰霖额发,却在最后一刻生生停住!

她盯着辰霖,神色不定,惊疑问:“你到底是谁?”

辰霖微微一笑,目光冷透。他反手一剑,竟是将自上而逼近的岑星直接抽下了主台!岑星被这一剑击向论剑台,竟然将这台子撞得生生移位!而后跌落在泥泞的草地上!

她捂着受伤的部位,一张口便是吐出了污血。而辰霖则仍旧站在台上,居高临下,略带怜悯的看着她:“你说我是谁?”

这一句说的轻而淡,却令岑星止不住的发起抖来。

她还记得。记得衡越一人一剑杀进魔宫,踩着无数魔修的鲜血,站在魔宫最中央,看着那颗金雕玉琢的宝树,再自然不过的折下一枝,叹息道:“都说这东西肯定不好看,还偏要。”而她躲在一旁瑟瑟发抖,当时的魔宫尊者见此,也是如她先前那般大声喝斥,而后衡越怎么回的?哦,他收起了那根树枝,居高临下的问了一句——“你说我是谁?”

岑星忘不掉那一夜。

偌大的魔宫,几乎被一个正道人修血洗了一遍!无论是谁拦着他,要收拾,都只是一息的功夫。什么是强?在岑星心中,衡越就是强。什么理?衡越的剑就是理。

她对衡越的恐惧——或者说,他们那一代人对衡越的恐惧,都早已刻进了骨子里。无论日后再怎么看似风光,那根弦只要轻轻一拉,便是天崩地裂。

她止不住的缠着,嘴里喊着“不可能”,却是再连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那是衡越啊!是衡越!!

岑星怕得双眼发红,这一刻她甚至忘记了自己已是魔宫尊者,她只记得衡越的剑,衡越那可怕的剑!

最先反应过来的人是丹绫,她看着辰霖不敢置信。但事实摆在眼前,她不得不认。除了衡越,又有谁能一剑击退岑星呢?虽不知为何辰霖变成了衡越,但她认识即刻跪下,拜称“祖师”。

丹绫道:“祖师爷万安!此正合虚谷危急存亡之际,还望您援手!”

那些掌门见辰霖一剑击飞了岑星,还令岑星忌惮的至今不敢再起,更是齐齐拜下口称“衡越真人”!

只有黎鸿站在原地,一句话也不说。

辰霖握着剑的手吱嘎作响,但他面上却依然挂着衡越略带讽刺的散漫笑意。

黎鸿便不忍地叹了口气,上前一步,伸手握住了他的手心,柔柔道:“别怕。”

辰霖一惊,他低头看向黎鸿。黎鸿却依然笑着,就像初见一般,轻轻拍着他的手,道:“霖儿,别怕。”

是的,这是辰霖,并非衡越。哪怕他可以做出衡越的样子,他也是辰霖。

辰霖闻言,竟是再也忍不住,一口淤血吐出,寒星剑月兑手坠地。岑星是何等大能,即使是她的掌风也足以叫辰霖内脏翻江倒海。只是辰霖猜测岑星惧怕衡越,便半步也不敢退,更不能退。即是受了伤也得忍住,好抓住机会拼尽全力使出那一剑,扭转战局!

他松了口气,任凭自己失力靠在黎鸿的身上,声音有点儿委屈:“师父。”

黎鸿伸出手抱了抱他,温声道:“嗯,我在这。”

岑星倒在地上,心神不宁,战意全无。黎鸿见状,趁机便让周围的树伸出的枝桠将岑星给裹的严严实实。更是毫不留情,命一截树枝直接穿透了岑星的肩胛,将她暂时制住!

岑星反应过来,看着站在衡越身旁的黎鸿,竟是眼露悲色,她哀鸣道:“常仪姐姐,你要杀我了吗?”

黎鸿一怔,方才想起在衡越的记忆里,常仪是遇见过岑星的。只是岑星那时还小,因而见到灵珂,她也半点未能认出。

黎鸿记得,常仪本想带岑星回合虚谷,却被衡越两三句带偏而后便忘了。衡越为了不让她和作为魔修之后的岑星有更多接触,竟是一手承包了岑星的衣食住行。后来,衡越为带常仪回合虚谷,便连夜将岑星送回了魔宫,回头却哄骗常仪说将岑星送去了旁人家抚养。

黎鸿忍不住就想起了,岑星装作灵珂时和她说的话——“我这样的小孩子,吃起来最补。”

她确实没有说谎。在魔宫那种地方,不得庇护,就是死路。

岑星泪盈余睫,黎鸿却只是叹了口气。

她轻轻道:“灵珂,你这次……太过分了。”

岑星闻言,面容竟全然扭曲,她尖声道:“衡越难道不过分吗!辰霖难道不过分吗!为什么你都能纵着他们,却不能多看看我呢!”

她有些疯魔道:“我等了那么多年,才敢想着接你回家。你为什么不要我,你为什么不要我!?”

黎鸿被这一连串的质问给问住,加上岑星因为情绪波动骤然挣扎了起来,这合虚谷的树木竟似要绑她不住!

黎鸿正有些紧张,忽得一双手遮住了她的眼睛,轻轻道:“不看。”

黎鸿愣住了,眼睫竟然顺着他的心意缓缓闭上。

因闭着眼,她只能感觉道有白芒刺目而过,而后天地间——万籁俱寂。

黎鸿等了一会儿,拉下了遮住自己的手掌。她向前方看去,岑星双目无神,虽有呼吸,但却像是没了神智。她略一侧耳,便听见阆风剑派的低喃道:

“缺月掌,原来这才是真正的缺月掌!”

摄人心,取神魄,造一界。这一招,竟是将岑星的神魂全部缩在了幻境!这岑星尊者纵有千年修为,如今也不过只是个废人了!

阆风派掌门惊叹不已,世人皆惧岑星尊者的“入魂功”,却不想与缺月掌的最后一式相比,“入魂功”竟只是个三流仿货!这般想来,创立缺月掌的衡越真人与魔尊岑星,到底谁才是最可怕的那一个?

黎鸿抬起头,看见辰霖含笑的眼,她顿了顿,笃定道:“衡越。”

被一眼认出,衡越笑得十分开怀。他低下头,轻轻蹭了蹭黎鸿的鼻尖。黎鸿嫌弃的不行,下意识就要避开,却被衡越困住了身形,她有些恼怒,但衡越却半点不恼。

他的眼神十分温柔,像极了辰霖,更像极了某个神经病。

黎鸿的动作停了一瞬,便给了对方机会。

衡越低下头,轻轻在她唇上啄了一口,不等黎鸿发火,便先一步放开了她。

他笑着叫她:“鸿鸿。”

黎鸿脸色巨变。她忍不住向前一步扯住了辰霖的袖子,质问道:“你叫我什么?你叫我什么!”

辰霖缓回了神,见黎鸿凑得如此之近,不由一怔,连忙问:“师父怎么了?”

黎鸿咬牙道:“你叫他出来,你叫衡越出来!”

辰霖面色微暗,但仍去寻了衡越,片刻之后,他的表情变得非常奇怪。

黎鸿问:“怎么了?他还不肯出来了?”

辰霖摇了摇头,他张了张口,又闭上。好半晌,才在黎鸿迫切的眼神中,低声开口:“师父,祖师他不在了。”

“不在?不在是什么意思!”

辰霖低低解释:“他消失了,从我的意识里,彻底消失了。”

黎鸿松开了手。

她厉声质问天审:“怎么回事,衡越为什么会知道我是谁!?”

天审顿了会儿,委屈道:“我怎么知道。不过衡越原本就是大神,他知道你的名字并不奇怪吧?”

黎鸿摆明不信:“可辰霖就不知道!”

天审崩溃道:“辰霖和衡越不一样,衡越就差飞升了,他差点打破这个世界的禁锢,你说他到后期察觉到自己是谁,有什么奇怪的?他察觉后知道你是谁,又有哪里不对了!?”

黎鸿就是觉得不对。

但现在的情况已经不容她多想了。

在不得停歇的攻击下,玄重的结界已经摇摇欲坠,风阳已经点齐了弟子,同云松一道立于最前线,只等着结界一碎,便冲入厮杀。

“岑星虽死,但魔宫这次倾巢而出,想来已经是背水一战。”丹绫判断道,“我们必须修复护山大阵,否则即使赢了这一仗,损失也太惨重了。”

辰霖看向黎鸿:“师父可有修复护山大阵的办法吗?”

黎鸿正要点头,天审却叫:“不好!”

黎鸿一怔,问他怎么了,天审苦道:“岑星做了点手脚。”

黎鸿问:“什么手脚。”

天审咬牙:“她把破坏阵法的那根树枝和灵脉连起来了,如果想要重修阵法,我们得炸开灵脉!”

黎鸿说:“那就炸啊,反正我又不在乎这灵脉。”

天审愤愤道:“你懂什么,你以为炸灵脉就是放水吗?灵脉炸开那一瞬间的能量,可以把任何人撕碎!要不然你以为玄重为什么要找岑星?他们两个根本一个都没安好心!”

黎鸿心有余悸,但她拒绝的话甚至没有说出口,便意识到了一件事。

辰霖五年都没能心满意足,是不是就是因为合虚谷的这次劫难。如果这次劫难过去了,辰霖是否就会心满意足?

黎鸿面色微沉,对天审道:“赌不赌?”

天审没明白:“赌什么?”

黎鸿斩钉截铁:“我们去炸了灵脉,修复护山大阵,去把玄重想做没做成的事也做了。”

天审大惊:“你疯啦,你那根树苗苗可承受不住九级地震!”

“对,我可能会死。如果死了辰霖的好感度都没满,我们大不了从头再来。可要是成功了,我们就能收工,也不在乎死还是活了。”

天审:“你说的好像很有道理。”

黎鸿:“试吗?”

天审:“试!”

黎鸿道:“我知道怎么修复护山大阵,丹绫,你去拿海蓝花来。”

辰霖不解:“师父要海蓝花做什么?”

黎鸿:“有用,你不必多问了。”

“不行!”

一声厉喝从后方传来,合虚谷常年居于后山不闻世事的妙清长老疾步赶来。她因为看不惯玄重与玄昀的做法,已将近有百年未曾离开过后山,如今甫一出现,若不是丹绫行礼口称“师父”,在场竟没人识得她。

黎鸿看了她一眼,转而对丹绫道:“去拿吧。”

丹绫看了看自己的师父,又看了眼黎鸿,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妙清听见了黎鸿的话,目光严厉,缓缓道:“我在后山寂寞,别得未曾敢说,但对于阵法还算是略通一二。常仪真人要修我派的护山大阵,是当真有办法修吗?”

天审不过研究了五年阵法,便能想到了这一点,妙清长老自然也懂。合虚谷遭此大难,她匆匆从后山赶来,却不防听见黎鸿这样儿戏的一句话,顾不得长幼尊卑,便先喝出了一句!修复护山大阵是何等凶险之事,便是她也毫无把握,这位常仪真人到底明不明白合虚谷危险成了什么样,竟然还要胡闹!

但她万万没想到,黎鸿竟然十分平静,甚至问了一句:“不然我要海蓝花做什么呢?”

妙清猛然睁大了眼:“常仪真人,你,你……”

黎鸿颌首:“我和衡越相处数百年,如何不知怎么修复护山大阵?”

妙清闻言,神色触动,她低低道:“常仪真人,你可要想清楚了。这没有回头路。”

黎鸿便好脾气的问:“你们还有别的办法?”

妙清语塞,神色颓然:“……是徒孙们无用。”

“很不错了。”黎鸿微微笑道,“你看,即使掌门是玄重,合虚谷也有丹绫和辰霖。这些都是你的功劳。”

妙清呐呐说不出话,最后只是摇了摇头。

黎鸿和这位女修也确实不熟,她会说这些也多是看在丹绫的面子上。于是她对丹绫道:“去拿花吧。”

丹绫看向了妙清,妙清向她微微点了点头。

丹绫得了黎鸿的命令,很快便取回了海蓝花。因玄重本就打算在今日用上,这海蓝花已完全盛开,躺在玉盒中,竟是说不出的较弱美丽。

黎鸿看了一眼,便合上盖子,对众人吩咐道:“我回禁地修复阵法,你们务必挡住这些尸将魔修,莫要让人扰我。”

众人称是,黎鸿便微微颌首,打算即刻赶回禁地。

辰霖看着黎鸿的背影,心中忽有些不安。等他回过神,他已经叫住了黎鸿。黎鸿微微回头,眉间带着丝丝疑惑,她的眼睛像是翡翠,容貌似是最娇艳的那朵花。

他就这样看着黎鸿,仿佛永远都看不够。直到黎鸿开了口,他方才笑道:“无事,只是忽然想叫师父一声。”

黎鸿便有些无奈的叹息。

辰霖看着她,便觉得心里有十分的满足,连这铺天盖地的尸将魔修都不足为惧了。

他又低低叫了一声“师父”。黎鸿觉得他年纪大了,反而比以前跟黏人了些,只好踮起脚尖,伸出手轻轻抱了他一下,耐着性子温声回道:“好了,去吧。”

辰霖的脸微微红了红,他点了点头忽道:“师父,等此间事了,我有事想告诉你。”

黎鸿有些惊讶,她没想到五年辰霖都没有愿意和自己分享过小秘密,然而她刚打算去修这护山大阵,他便愿意了。虽然来得有些迟,但这无疑为她的选择更添了几分信心。于是她也笑着道:“好。”

她想了想又对妙清道:“我只有这一个徒弟,实在放心不下,若是方便,你陪他同去吧。”

妙清听出了黎鸿的言下之意,她向黎鸿郑重行了一礼,承诺道:“徒孙省得。”

辰霖与妙清相携而去,丹绫注视着他们的背影,问黎鸿:“前辈,这一劫,合虚谷渡的去吧?”

黎鸿颌首笑道:“我在这里,你怕什么呢?”

丹绫顿时心安不少,向黎鸿露出了笑颜。黎鸿见到这般美丽的丹绫,心想,合虚谷阵法修复,魔修败退,掌门已死又有妙清长老支持,辰霖以常仪真人之徒继任掌门已是可以遇见之事,之后他身边还有丹绫相陪,想来也该是一生顺遂幸福美满了吧。

想到此处,黎鸿便头也不回,往禁地深处而去。

黎鸿道:“我的背影是不是看起来特别伟光正?笼着一层敢于牺牲的荣誉之光?”

天审:“……”

黎鸿叹了口气,最后看了辰霖离开的方向一眼,幽幽道:“不知道他想说的小秘密到底是什么,听不见有点可惜。”

天审:“八卦重要回家重要?”

黎鸿意志坚定:“回家!”

风阳立在所有人的最前面,直面着挤压在结界外的尸将,他面色凝重,盯着逐渐产生裂缝的光幕,手在剑柄上越攥越紧。

终于,咔嚓一声,结界碎了!

腐臭之息铺面而来!风阳的剑也在同时出鞘!

三千白骨英雄塚。风阳从未这么使过大荒剑,但在这如同沙场一般的打斗中,他竟然隐隐领会了风息水残留在息水剑上的剑意。

在千年前那正魔交战、混乱而强者为尊的世界里,风息水以这一柄剑,走遍了天下山河,看遍了天下之事。手中剑虽有短寸,心中剑却无尽头。这是千年前的豪气与壮志,若非遇见这般以一当千的绝境,恐怕风阳永远无法理解息水剑骨子里那股战意。

但人不是尸体,风阳已感到了疲惫,息水剑察觉到了这点,剑身颤动长啸,它在寻找同伴,寻找当年与他共战的朋友。

风阳心中感谢,但却知这时候无人可帮他。正在这时,斜里刺出一把长剑,与他的剑势照相呼应,两者一左一右,竟是清开了一路!

风阳惊喜:“辰霖!”

辰霖手指寒星剑,向他微微一笑。风阳见了他,便觉得十足的畅快,两人合力竟是将操控尸将的魔修们迫回了一步!

辰霖的到来无意缓解了风阳极大的压力,他看着辰霖,心中畅快。辰霖也是一样。人生在世总得有一两个知己,他们二人对于彼此,都是这样的存在。

合虚谷阵前,大荒剑势初止便又有一剑揽大荒而至!这磅礴剑意如山般不可摧垮,又如海般汹涌而至!

进不得,却也退不得!

桃源弟子得了空,便即刻在妙清的指导下以腰侧软件于阵前织起了一道金绳,好攀住敌人的脚步一二,为辰霖等人争得喘息之机。

这一战,战至日落山头,合虚谷内的人已经极尽疲惫,若护山大阵再不起,合虚谷内这些弟子被尸将吞灭的结果只是早晚罢了。而魔修们也发现了他们可用之人有限,只能防住一处。加之结界已碎,脑袋聪明的魔修已经驱起乌云,试图绕后袭击,从东侧攻入!

风阳和辰霖心中一凝,辰霖手中的寒星剑已经沾满了血,他的手腕在抖动,却仍开口道:“风阳,我去东边,这里交给你。”

魔修正在往东边转移,东边的战场只会比这里更恶劣。风阳道:“好,那我和桃源守这里,我逍遥剑派的弟子,随你去东侧!”

辰霖心中触动,向风阳抱了一拳,转身便走。有些话,不必多说。

辰霖率部先魔修赶到了禁地,寒星剑未曾归鞘,便又是一场恶战!逍遥剑派的弟子不愧为最强之名,他们得了风阳的命令听命于辰霖,便是这世上最利的剑!逍遥剑派的太虚剑阵于禁地前起,便将第一批落下的尸将绞成了血雾!

辰霖盯着天上隐藏身形的魔修,高声道:“岑星已经死了,你们现在为谁卖命!上天有好生之德,若你们退去,我等还可放出一条生路!”

魔修们闻言窃窃私语,知道有一位魔修站了出来嬉笑道:“说假话也不打草稿,若是尊者没了,我等早就死了,还等你们放我们一条生路?”

他厉声道:“把合虚谷攻下!得此人头颅者,尊者重赏!”

这句话如同一剂强心针,全注入魔修的心中。他们高喝着,再次前仆后继冲下。逍遥剑派的弟子疲于搏命,原本光华溢彩的太虚剑阵竟然都在这尸将的攻击下,隐隐出现了裂痕。

辰霖心下微沉,正欲破釜沉舟,却忽然听见了一丝奇怪的声音。那声音如珠落玉盘清脆的很,更好听的很。

他正欲探究,合虚谷忽然一阵地动山摇!与此同时,金色光芒自地表而起,刹那间便如同一把利剑,将合虚谷内外分了个干净!大部分魔修皆备这光罩拦在了合虚谷外,而被直接装上这光幕的魔修尸将,则直接是被阵法蕴含的威力在瞬间蒸成了烟雾!!

辰霖听见妙清激动道:“是护山大阵,是护山大阵,她成功了,她成功了!”

辰霖抬头看去,如同琉璃罩般的护山大阵流光溢彩,其上隐有星辰闪烁,整个结界美得像是织女从天际摘下了一片星辰,再以星辰白云织就出这道光幕。

有逍遥剑派弟子赞叹不已:“不知这阵法到底是如何布置,竟可如斯美丽!”

辰霖本该是不知的,但他心里却隐隐有了答案。

是星宿。合虚谷的护山大阵是根据星宿的排列而布置,因为“他”觉得这儿日后就是“她”的家了,得好看才行。

护山大阵虽起,但地动还未完全停止,辰霖源头似在禁地一侧,心中放心不下,便想先往禁地而去,却不妨被妙清一把拦下。妙清冷冷道:“你答应了风阳什么?又答应了你师父什么?敌人还未退干净,你倒先想撤退了?”

辰霖无法,只得先组织逍遥剑派的弟子绞杀剩下那些谷内的那些尸将魔修。因他们失了外援,又在阵法的压制下修为受限,顿时被这些尚且年轻的修士们压得毫无还手之力,不消片刻,便被肃清了干净。

当他们赶回西侧,西边也已经处理的差不多。丹绫和桃源少主正在组织人手搬运治疗那些受了重伤的弟子。他看见了风阳,去问了一句:“情况如何?”

风阳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云松真人重伤,别派掌门也死了好几个。算不上好,也算不上坏吧。”

辰霖便道:“我们还活着,合虚谷与逍遥剑派还在,那就算不上坏。”

风阳闻言点了点头,他想要站起身,却不小心牵动了伤口,掉出了怀里放着的一截桃花枝。

风阳:“……”

辰霖:“……”

风阳有些尴尬,试图解释:“常仪真人不小心掉落,我尚来不及还她便出了这事,所以、所以……”

辰霖面色不改的从地上捡起了那截桃枝,对风阳道:“没关系,我正要去见我师父,我替你还她。”

风阳:“……好。”

辰霖看出了风阳的不情愿,但这一刻就算是兄弟也不行,看见了也要当看不见。

他刚想往禁地去,又冷不丁看见了面色冷凝的妙清长老,无奈道:“长老,现在我可以走了吧?”

妙清长老看了看已经恢复平静的合虚谷,半合着眼,微微向辰霖点了头。

辰霖刚迈出一步,她想到禁地可能发生觉得事,又忍不住提醒道:“入了禁地……记得多看一眼。”

辰霖有些莫名,但还是应下了。他捏着那枚树枝,心中便有十分雀跃。桃源少主见他如此,忍不住问了一句:“你这是要告诉常仪真人了吗?”

旁人听不懂她这话的意思,辰霖却即刻懂了。他点了点头,对桃源少主道:“我非少主良配,少主日后定当会遇见更好的人。”

桃源少主的眼眶微红,她很想说不会有比你更好的人了。可事已至此,她身为桃源少主,也有相应的骨气。只是她还是想问一句:“如果她不接受呢?”

辰霖的脚步顿住。

桃源少主道:“如果她不接受你……如果她爱着衡越,你要怎么办?”

辰霖驻足,他想了会儿,才道:“没关系。”

“怎么会没关系!你听到了你们的谈话,衡越真人其实已经死了对不对?之前是你装得对不对?她爱着衡越,难道你——”桃源少主猛地截住了话头,只觉得心尖抖得厉害,她竟是不敢再看辰霖的双眼,颤颤道:“难道你,难道你要一直装下去吗?”

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绝望,但辰霖却一点儿都不能理解她的绝望。

他微微笑着,轻声道:“我倒是想。”但她却分得很清。

黎鸿一眼就能看出他是辰霖,也一眼就能看出衡越。正是如此,辰霖才觉得自己越陷越深,有时候他都分不清自己是谁,但她却可以。她总是能看清自己。

桃源少主的眼神看起来几乎要死了,她低低道:“怎么能这样,怎么可以这样。你是辰霖,不是衡越啊?”

辰霖摇了摇头。他知道桃源少主理解错了他的意思,但他也不想解释了。

辰霖快步向禁地走去,越到禁地便越觉得先前地动势头之大。禁地里许多树都已被拔根而起东倒西歪,辰霖本有些担心,但见着昆仑木的树冠一如往常舒展茂盛,便也放下了心。

禁地对他并不设防,他再轻快不过的走了进去。

黎鸿站在树前,仍然穿着那身绿色的衣服,静静地看着他笑,甚至唤了他一声:“辰霖。”

辰霖便也高兴起来,他开口道:“师父,我有话要对你说。”

说着,他自己又觉得有些难以启齿,偏开了视线,但又冷不丁想到了妙清的话,便又移回视线,喏喏道:“云松真人说‘时不待我’,经过这一战,我觉得极是。天道残酷,便是祖师爷也没能对抗过天命,更妄论我。”

“师父,也许我说了后您会生气,会骂我,甚至会自此后拒而不见。但我仍想告诉你,我不想错过。”他的目光温柔,重新看向了黎鸿,轻轻道:“我心悦你。”

禁地里响起清脆的鸟叫声,地动之后,她们又飞回了禁地,站在昆仑木的树枝上,好奇的看着树前满面通红的修士,唧唧喳喳。辰霖等了很久,都没能等到一句回答,终于觉得有些不对劲。

他上前一步,伸出手去:“师父?”

黎鸿的幻相一触即散,半点不存。辰霖浑身僵硬,视线向幻相消失后暴露出的树心看去。

昆仑木的树心处原本待着一颗越有九寸高的小树苗,这小树苗晶莹剔透宛若玉雕,而在离树苗最近的那棵树枝上,则有一绿衣女子,懒洋洋地趴着晒太阳。

但此刻绿衣女子没有了。

树心里,一朵流光溢彩的海蓝花盛放。

辰霖隐隐想起,海蓝花是天地至宝,除却可以引驻灵脉之外,它还可寄托相思。

握着它而亡的人,会留下一抹幻相,直等让相思之人见到了最后一面,才会消散。故而也曾有魔修,因得不到心爱之人,而让其手握海蓝花而死,他心爱的女子等不到心上人,便只能久久远远的留存着幻相永远陪伴在自己身边,直到海蓝花枯竭。

辰霖怔怔的站在原地,脸上血色尽褪。

而黎鸿的幻相似乎还在温声唤他,“辰霖”。

辰霖。

··衡越辰霖番外··

“衡越,你执念太过,难证大道。恐怕逃不开坐化消亡的结局。”

风息水说这句话的时候,衡越只是一笑而过,并不为意。风息水以为他是自信太过,实则不然。

他一早就看清了自己的结局,比谁都清楚。

死亡可怕吗?在衡越看来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你连死都没有意义。

衡越幼时,便常常被梦境困扰。梦里他见到了一处与此事截然不同的地方。梦里没有修仙者,但他们却用另一种手段统治了自然世界。但衡越关注的并不是这些,他总是重复的梦境一个人。

有时只有背影,有时只有侧面,有时他能看见她的整副面孔,却只能看得清眼睛,其余的部分,就像笼在一层纱里,总是模不着。

但衡越认为,这个人总是美得。

在梦里,他看着这个人,从她尚且青涩时一路至她长大成人。他们一并成长,有时衡越还会和她说一些不高兴的事,虽然得不到回应,但有人陪伴的感觉总是很好。有时候,她也会不高兴,衡越便坐在她的对面,听着她自言自语。

就这么过了好多年。直到有一云游道人,见他常年沉迷于梦境,不忍良玉蒙层,点醒了他。

衡越自此方明白了何为三千世界,何为终不可见。

道人说:“传闻昆仑有瑶池仙境自为一界,若你能得入此界,或许能寻得梦中所在。”

于是衡越开始前往昆仑。他年纪小,一路上吃了不少苦头,到了昆仑时已是衣衫褴褛。即使如此,他仍在上山前,在山低的小溪洗干净了颜面,而后上山。

这一走,就是三百多个日夜。

三百多个日夜,衡越终于因因缘巧合入了瑶池仙境,然而他不过刚入,便知道这里不是自己想要找的地方。

瑶池宽大,他与池边见到了一株小苗,心想即使不是,带株仙草走也是好的。于是他从瑶池偷了仙草,便匆匆而下。仙草在他手心流光溢彩,衡越见了心喜,便想将它吃了。

只是在他动手之前,那柱树苗动了一下,而后化成了一名女童。

衡越见到那名女童便愣住了,这个人是他梦里的人——或者说,是他想象中的梦里人。尤其是眼睛,和他曾见到的一模一样。

难道我找到了吗?

衡越有些激动,但他和这棵树交流,听着这棵树说着的话,心里顿时又落了下去。

即使眼睛一样,衡越就是知道不对。

不是那个人。

后来衡越步入仙途,查阅典籍,方明白这颗树苗名为“若木”,与扶桑神树为一对,乃生于太阳落下之处。虽不知为何瑶池会有若木树苗,但可以肯定,若木本身并无神智,但它们为了求生,得了月神常仪织梦的能力,可以窥视到旁人心里所想,而后幻化物相——以搏生机。

也就是说,他眼前的常仪,便是他梦中的“常仪”——一个完全按照他的理解而来的仿制品。

即使如此,衡越也忍不住沉迷进去。若木需要大量灵气滋养,于是他寻到了昆仑木,建立了合虚谷,更认识了风息水。

风息水是他唯一的朋友,他也曾认为他们会是一辈子的朋友。

——直到风息水知道了“常仪”到底是什么。

若木在成年后,便会拥有自己神智,当衡越带着的那棵树苗展现出了成人的姿态,衡越的眉头便再也未曾舒展过。他曾以为自己可以接受,但当若木渐渐展现出他梦中的人绝不会展露的神色后,他竟然感到了无比的焦躁,就像属于自己的东西被旁人占据了一样。为此,他不惜下了阵,强行将这颗自我意识越发强的若木打回了原型,将她锁进了昆仑木里。

风息水震惊道:“衡越,你疯了吗?”

衡越冷静道:“这件事,你不需要插手。”

风息水气急:“我怎么可能不插手,常仪也是我的朋友,你问过她想做你的‘常仪’吗!?你既如此对她,倒不如放她回瑶池去!”

“我为她寻的昆仑木,为她斩的灵脉,如今我只是请她睡一睡,这也不可以吗?”

风息水的手指都在颤抖,他半晌才道:“衡越,你疯了。”

因为常仪,风息水与他割袍断义。但衡越并不在乎,他潜意识总觉得梦里的人会来,而他总要为她准备住的地方。“常仪”若是不能住了,她该去哪儿?

压制若木并非容易的事,衡越完成了一切,也离消亡不久了。风息水试着解开他的阵,却无功而返。他对衡越道:“无论是对常仪,还是对合虚谷,你都亏欠。没关系,你不还,我总会替你还。”

衡越漫不经心,就像快死的人不是他。

他最近又开始做梦了,梦到的更广,知道的也更多。随着修为的加深,他能触碰的,看见的也越发多了起来。比如他终于听见了梦里人的声音,知道她叫黎鸿。又看清了她的脸——和常仪不像,但在他眼里,也是美。

“她回来的,这一次不来,那就等下一次。”

衡越听见有人这么说,而他也这么认为。于是他准备好了一切,毫无留念的坐化。只是衡越在临终前,总是恐慌着若是重生的自己势弱寻不到常仪,又担心重生的自己忘记常仪,便将自己的神魂割裂了一部分,存在玉简里。

等他寻回来,常仪就会醒。如果黎鸿来了,那么常仪也该长大,如果黎鸿没来,常仪便应该继续睡着,直到他来。

衡越本是这么想得。直到他悠悠醒来,借着转世的自己,再一次见到了常仪。

只是一眼,他就知道等到了。

衡越本以为自己会心满意足,却发现自己根本做不到。

“你执念太深。”

风息水对他的评价一字未错,衡越发现自己竟然恨上了辰霖。

为什么我等不到,而你却能一眼便见到她?

这点隐隐的恶意,在他看见黎鸿对辰霖的呵护备至后达到了巅峰。一方面他希望辰霖能够完成他没能做到的事情,另一方面,他又恨着为什么是辰霖而不是他。

当年的执念慢慢发酵,终于引出了铺天盖地的恶。

衡越一眼便认出了灵珂是谁,他偏不提醒。他也看出了黎鸿送出了树枝被掉包,也不愿说。他拥有的,只是一个他梦中的黎鸿与他的回忆,而辰霖却能拥有真正的。

既然他没有,凭什么辰霖可以有?

衡越放任辰霖修习神识的功法,却在暗暗等着恶果开花的那一天,甚至在黎鸿想要找他的时候,也刻意的不出来。看啊辰霖,她在找我,你凭什么?

只是他没想到,被灵珂害死的竟然不是辰霖,而是黎鸿。

衡越被辰霖彻底逐出了脑海,憩息在一枚玉简之中。

辰霖成了合虚谷的掌门,进退得宜,堪称正道领袖。

合虚谷在他的手下,竟隐隐有着要压过逍遥剑派的意思,但辰霖为何如此强势,衡越知道的很清楚。

他在恨,和自己一样恨。

但他不知道该恨谁,只能恨上当日来袭的那些魔族。

作为合虚谷的掌门,本应维持正魔秩序,但辰霖非但没有这么做,还对魔修赶尽杀绝。

衡越看着觉得有趣,哈哈大笑道:“辰霖,你还说你不是我,当年我都没有你做得绝!”

原本还会翻脸的青年如今早已喜怒不惊,他只是擦着自己的剑,淡淡扫过去一眼,对衡越道:“闭嘴。”

衡越并不怕他,正如他自己没法杀了辰霖,辰霖最后也只能驱逐他一样。他们是一个人,无法杀了对方,便只能相互折磨了。

衡越道:“风阳倒比风息水能忍,但他还能忍你多久?你这‘见魔即斩’的原则再不改,风阳恐怕就要与魔宫结盟来对抗你了。”

辰霖闻言,眼都未抬,只是淡淡道:“他们不该死吗?”

衡越笑而不言。

辰霖便道:“你也该死。”

衡越只觉得有趣,心想,你到底是觉得我该死,还是你自己也该死呢?

辰霖没有再说话,这些年来,他寡言的要命。丹绫敲响他房门的时候,他也只是敲了一下桌子,没多说一句话。

丹绫见着了他,眼眶便忍不住有些微红。

她看着这位曾经的师弟,如今的掌门,近乎哀求道:“辰霖,正魔乃是阴阳两极,缺一不可。你若在这样下去,会引起天罚的。”

辰霖就像没有听见一样。

丹绫又道:“我知道你向来记人好处,你且想想我昔年如何待你,我只求你这一件事,你放手可好?”

辰霖微微抬起了头,向丹绫笑了笑:“师姐,你不要怕,就快了。”

丹绫听见这句话,泪差点落下,她看着辰霖苍白的面孔,提声道:“什么叫就快了!你这些年修为涨得这么惊人,当我什么都不知道吗?你这样乱来,可想过若是前辈还在,她会在怎么想!?”

“海蓝花织就的幻相,只会在见到此人最挂念的人后消散。她,她唤了你辰霖后方才消失,为了什么你还不清楚吗?”

“前辈为你而起的护山大阵,你如今要让她白白牺牲吗?”

辰霖微微笑道:“师姐说得对,当初我选择了保护山门,所以师父才选择了起阵,我不能辜负她。”

丹绫微怔。

辰霖问:“如今合虚谷如何?”

丹绫低低道:“如日中天。”

辰霖笑了笑,又低下了头。

丹绫见着他,忍不住问:“你后悔了吗?”

辰霖想了想,摇头道:“没有,保卫山门,本就是我等的职责,再来一次,我还会那么做。”

“那,那你如今——”

“我只是后悔,为什么自己总是瞻前顾后,畏畏缩缩。”辰霖轻声道,“如果我听云松真人的,早些说,你说师父会不会就不会死。她既然最后都等着我,想必知道了,定是舍不得的。”

丹绫听到这话,嘴唇颤抖,说不出话。衡越静静听了,倒忍不住笑了。他心想:哪里会舍不得,辰霖这自欺欺人倒做得好。以黎鸿的个性,恐怕只会死得更干脆。但是不是也正是这个行为,越发证明了她在乎辰霖呢?

衡越竟然觉得心伤,但又觉得快意。

她一心为你如何?你还不是同我一样,如今只能坐在这里。

辰霖道:“师姐,我记得师父曾送过你一枚玉簪。”

丹绫点头。

辰霖便道:“你将簪子给我,我答应你。”

丹绫闻言,连忙将头上的发簪塞给了辰霖,她抹着眼泪道:“好,好,那就好。我这就去和风阳说,你改主意了!”

辰霖笑着颌首,末了还从座上取了一枚新的玉簪,赠予丹绫,这些年来难得的真心实意道:“师姐,我祝你与风兄白头偕老。”

丹绫闻言,脸红了红,低低道:“你知道。”

辰霖点头:“风兄为人如浩然清风,是良配,我为师姐高兴。”

丹绫看着他,竟然又要哭了,她说:“我是好了,你呢?你怎么办?”

辰霖有些无奈:“师姐怎么和现今的桃源主人以前一般了,她如今撑着桃源,倒是不哭了。”

丹绫擦了擦眼角,低低道:“不哭,只要你好好的,我就放心了。”

辰霖送了丹绫出去。丹绫见他今日话多,只当他想开了,眉眼间也添了喜色。

倒是衡越非常清楚,他开口问道:“决定了?”

辰霖道:“你还是温柔,岑星早该死了,魔宫也没什么存在的必要。”

衡越道:“你可想清楚了,即使是我当年也不敢毁魔宫。你若毁了魔宫,天道必降下惩罚。”

辰霖轻笑:“那又如何?你不是已经看得很清了吗?我也是。”

“她不会回来了,我们为什么还要在这里?”

衡越听着竟笑了起来,他对辰霖道:“你看,我早说过,我们是一个人。”

新历元年,魔宫毁,魔道断绝,合虚谷掌门辰霖引天罚,没。

魔道自此被断了根基,直至三百年后,方才有一机缘者,因缘巧合得了传承道,重兴魔道。但也惧于昔年辰霖之名,改魔道之名为心道,与正道千年交好,以期和平盛世。

···

黎鸿是被一阵吵吵嚷嚷的声音给惊醒的。

她刚睁开眼,就听见一声爆喝:“是真是假,给天师看看不就知道了!天师在这儿,什么妖魔鬼怪也要显形的!”

黎鸿被推搡了一下,险险站定,定睛一看,就见一名苗族少年衣衫凌乱,正被另外几个大汉压着跪倒在地上,整张脸都被地上的石子嗑出了血痕。

黎鸿看见这仗势,被吓了一跳。然而还不等她开口问一句天审,那些压着少年的大汉便毕恭毕敬对她道:“天师,这鬼子我们帮你抓来了,是烧是淹,您给句话!”

黎鸿:“!???”

一上来就要搞出人命!?不要吓我行不行!

黎鸿看了看被压在地上的少年,见他衣衫简陋,除了身量单薄些和普通少年也没什么分别。她看着周围苗寨的打扮,想起以前看过的文献,说是不少苗寨都有鬼(蛊)女的传说。而这些传说就和西方当年的巫女之乱一样,多是无稽之谈,只是因这些人孤僻了些古怪了些,便成了村落里的牺牲品,被冠上鬼子,从而凄惨一生。

黎鸿自然是把这个少年也当做了这类事的受害者,她见那些大汉还在等自己的命令,迟疑了片刻,道:“这倒不用。”

苗人:“???”这和先前说好的不太一样?

黎鸿看出了他们的疑惑,轻咳了一声,故作高深道:“我又仔细看了看,发现这孩子只是被附身,并非没得救,教给我,我能救他。”

那些个人扫了一眼这少年,咧咧道:“哪里劳得天师这么费神了,这孩子的妈妈就是被鬼给娶了,生下的他即使不是鬼子,身上的鬼气也浓的很。天师何必浪费力气,直接念咒烧了便是了。”

黎鸿:“……”我看你手上戴着手表,这里是文明型社会吧?杀人犯法啊大兄弟!

黎鸿见说不通,便干脆沉下了脸,气道:“怎么,你们不信我的话?”

她做常仪真人久了,如今装起神棍,倒是有板有眼。这些人显然被她吓住了,连说不敢。压着少年的大汉松开了手,但仍然踹了这孩子一脚,威胁道:“天师愿意救你是你的运气!你要是敢对天师不敬,老子立刻活剐了你。”

少年闻言,仍然趴在地上就像死了一样。

黎鸿看着无端有些不忍。她将那些人都哄了出去,关上了院中的竹篱,这才看了看自己在哪儿。

她似乎在一处苗寨中,院中也有自来水管的痕迹,看起来应该是在现代社会的某个山坳坳里。

黎鸿叫了两声天审,天审唉了一声。

见天审答话,黎鸿问:“什么情况?”

天审道:“辰霖回去了,你居然赌赢了。”

黎鸿:“废话,如果输了我现在应该还在合虚谷读档,还会在这儿?我问这里是什么情况。”

天审便说等等,他去看了下情况,然后对黎鸿道:“如你所见,二十一世纪。”

黎鸿:“……那我是什么?”

天审迟疑了一刻,谨慎道:“二十一世纪的非物质文化遗产继承者,捉鬼天师?”

黎鸿:……好了直接说我是骗子就行了。

黎鸿问:“这孩子是什么情况?”

天审说我看看,结果看了一眼就说不出话了。

黎鸿:“……是他啊。”

天审沉重点头。

黎鸿:“……你老实告诉我,他真的是神灵吗?怎么一次比一次还倒霉!”

天审委屈:“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啊!?”

黎鸿算服了天审了:“你说说你有什么用,甚至不如系统文里的系统!”

天审竟然认真的想了半晌,然后答:“任意门?”

黎鸿嘲讽道:“还是得完成任务后,地点不定是吧?”

天审:“……你要求能不能不要太高。”

黎鸿懒得理他。

她走了过去,那少年还躺在地上,眼睛深处一片死寂,竟然和死了一样。黎鸿想到辰霖,心中不忍的情绪便越积越深。她叹了口气,伸出手对少年道:“能起来吗?”

少年转动眼珠看见了她,然后听她的缓缓站了起来。

黎鸿见他这模样,不由便更不忍。

她叹了口气对少年道:“你叫什么?”

少年低低回答:“鬼。”

黎鸿闻言皱眉:“哪有人叫鬼的?”

鬼轻声道:“我就是鬼。”

黎鸿:“……”封建迷信害死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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