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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雪安静地靠在松香色撒花大迎枕上,看林嬷嬷给婴儿换尿布。

此时正当隆冬季节,产房里的窗户不宜打开,刚生产过的房间,屋里难免有很浓的血腥味,初雪便叫小月:“等下王妃必然要来探视,你去库房领些百合檀香,将房中好好熏一熏。”

小月嘴上答应着,却不挪动脚步,眼睛也直盯着婴儿红彤彤的小脸蛋舍不得离开。

林嬷嬷笑道:“别这么恋恋不舍的,以后有的是你抱姐儿的日子。”

见小月去了,林嬷嬷又道:“小姐,姐儿的名字,您可想好了?”

初雪道:“上玉碟的大名儿,肯定是王爷给取,至于咱们日常叫的小名儿么……”

“小名儿干脆就叫招弟吧,这个名儿可灵呢!”林嬷嬷忙道。

初雪噗嗤一笑:“嬷嬷,这个名字可真土。”

“您甭管它土不土。”林嬷嬷很认真地说“只要真的能招来一个弟弟就成。

初雪轻叹了一声:“我知道,你们都是巴着我这胎是个男孩,即便是王爷,虽说也喜欢,可是终究是再添一个儿子才最令他高兴。”

林嬷嬷轻声道:“说句不怕小姐难过的话,女儿虽然贴心,可终究是别人家的人,要想终身有靠,还得生儿子啊,您看那景王妃——听说现在过得可凄凉了。”

初雪微微蹙眉:“生男生女,全凭老天爷的意思,咱们还是顺其自然吧,起码,姐儿要长到十七八岁才会出嫁,这十七八年里,有她,我的日子就不会难过。”

说完,她伸手抱起襁褓中的女儿,亲了亲她熟睡的小脸蛋:“顺其自然,顺其自然,干脆,她小名就叫顺姐儿吧。”

这时,荼蘼进来回道:“美人,王妃娘娘过来看您和姐儿了。”

初雪忙道:“快请王妃进来。”

说话间,若芙已经带着雨儿掀起门帘进了房里。

初雪欠起身子:“昨儿本该去给娘娘请安,奈何身子不便,倒要劳烦娘娘亲自来探视臣妾了。”

若芙见初雪虽然产后虚弱,面上全无一丝血色,可是依旧难掩绝丽容光,尤其是一双黑宝石般略略倾斜的眸子,给人一种莫名的美感,自己未过门之前,就听说过裕王非常宠爱这个美人,看来此人果然不凡。

又见她如此客套,便也寒暄了几句,

初雪也在暗暗惊诧于这位新王妃的温雅美丽,跟她比起来,之前的香玉真是太平庸了,此时林嬷嬷亲手奉了一杯香茶,笑容满面地道:“娘娘请用茶。”

因为前日之事,林嬷嬷对这位新主母印象特别的好,脸上的笑容也就特别真诚。

若芙却不接茶杯,微笑道:“劳烦嬷嬷,把大姐儿抱过来给我瞧瞧。”

林嬷嬷忙放下茶杯,去床上将顺姐儿抱了起来,走到若芙面前:“大姐儿这一觉真是好睡。”

若芙端详着顺姐儿的小脸蛋,夸赞了几句,看了雨儿一眼,雨儿会意,忙从怀里模出一个巴掌大小的水晶盒子。

若芙接过来,打开盒子,取出一把金光灿灿的长命锁,放进了顺姐儿的襁褓里:“留着以后戴。”

林嬷嬷忙谢过了,若芙对初雪笑道:“给你的见面礼也带来了,等下就让雨儿交给你的嬷嬷。”

初雪道:“有劳娘娘费心了。”

“初雪妹妹,我比你大一岁,以后你叫我姐姐就成,还有,昨日在宫里,太后她老人家提到了你封侧妃之事,还特意嘱咐我快些操办此事。”

初雪见她言语虽不花巧,可是句句透着斯文和气,对她的好感也一点点浓了起来,见她提起侧妃之事,便道:“此事可急不得,怎么也得等臣妾出了月子,才好入宫拜谢太后和皇爷。”

若芙点了点头:“我也是这般想的,正好,一个月之后,高侧妃也要过门了,你们俩人就一起受封,一起进宫拜谢好了。”

说完,两人又说了几句闲话。

若芙知道产后之人身子虚弱,也不肯过多停留,便起身告辞了。

若芙走后,林嬷嬷便道:“这位新王妃,生得可真好看呢。”

“她可不光是生得好看,听说琴棋书画,无所不精,一直都是名动京城的才女。”初雪整理着顺姐儿的襁褓,若有所思。

林嬷嬷笑道:“那倒是,陈家多出文人才子,此事连咱们这些肚里没墨水的人都知道,只是,这新王妃,虽说和善,可是说话间总给人感觉淡淡的,对谁都热心不起来的样子。”

初雪看了林嬷嬷一眼:“嬷嬷昨儿还不住嘴地夸赞她,怎么今日又转了话风了?”

林嬷嬷笑道:“她是个好心肠的人,这一点奴婢不会看走眼,奴婢就是觉得,她身上好像少了年轻姑娘那股子活泼泼的劲儿。”

初雪仔细回想了一下,是的,这位新王妃给自己的感觉,也是觉得她虽然言谈举止无懈可击,容貌气质无可挑剔,可就是不够——不够什么呢她一时也说不上来,也许正如林嬷嬷所说,没有年轻姑娘的那份灵动活泼吧。

她正要接口,襁褓中的顺姐儿突然哇哇大哭起来。

林嬷嬷忙上前将她抱了起来,一叠声地叫乳母,乳母一直都在外间守着,听到顺姐儿的哭声,立刻跑了进来,解开衣襟,将顺姐抱在怀里,用□□塞住了她粉女敕的小嘴。

一时,荼蘼又进来禀告:“美人,陆侧妃,齐侧妃和杨美人来看大姐儿了。”

初雪皱了皱眉头,她身子本就虚弱,经不得呱噪,尤其是这三个人,没有一个说话中听的,实在是不想见她们。

林嬷嬷低声道:“小姐,她们来看姐儿是常理,您若拒而不见,说出去就是您的不是了。”

初雪叹了口气,懒懒地道:“请她们进来吧。”

于是三人鱼贯而入,这样的场合,照例是采莲的声音最高:“初雪妹子,恭喜恭喜,姐姐们今日可来迟了呢。”

说完,见顺姐在乳母怀里吃饱了女乃,便走到乳母面前,一把将顺姐抱进怀里,啧啧称赞:“瞧这小脸蛋生得多俊,活像初雪妹子你,等长大了,出落成千娇百媚的大美人儿,王爷可怎么舍得把她嫁出去哦。”

说完,忍不住掩口嘻嘻而笑,一脸的幸灾乐祸,自从知道初雪生了个女娃之后,她连日来抑郁不乐的心境,总算开朗了些。

初雪冷冷地看着那张喜笑颜开的脸,忍不住冲口便道:“陆姐姐,做妹子的命苦,未能给王爷添丁,早知道这样还不如不生,像姐姐你,无儿无女,自由自在,无牵无挂,将来老了,腿一伸眼一闭,于世间再无留恋,多好啊!”

房里原本还算热闹的空气,瞬间冷凝了下来,众人都沉默着,只听见院子里的梨花树上积雪落地的声音。

初雪的这番话,就如一支利箭,直指采莲心里最痛的那一块地方,采莲的笑容立刻就僵在了嘴角,她从未料到初雪不出手则已,一旦出手,言语之狠辣无情,居然完全的让她招架不住。

以往的初雪,除非自己刁难她身边亲近的人,否则,不管怎么恶言恶冷语地嘲讽她,讥刺她,她都是冷冷地看自己一眼,紧紧抿住嘴唇,从不跟自己正面争执,采莲明白,她是不屑。

她越是不屑,采莲就越是恼恨,就好比一个使足了力气往棉花团上拳打脚踢的人,到最后累的始终是自己,那种感觉,并不好受。

现在,初雪却正面应战了,哼!是因为那姓陈的贱人当王妃了,她断定自己这辈子已经翻不了身了,所以才肆无忌惮地攻击起自己了吧。

想到这里,采莲的鼻息有些粗重了。

齐侧妃一向都是看采莲的眼色行事的,此时自然也不例外,见采莲吃瘪,立刻上前一步,端详着顺姐的小脸蛋儿,闲闲地道:“初雪妹子,陆妹妹欢欢喜喜来看你的孩儿,又是抱又是赞的,你何必出口伤人,这不是不知好歹么!”

“不知好歹?”初雪微微扬起眉毛:“齐姐姐这话说的,我可就听不懂了,陆姐姐赞我,我不也投桃报李,大力夸赞她了么?你哪只耳朵听见我说了不知好歹的话儿了。”

杨美人一贯是个省事的性子,见势头不好,立刻笑道:“大姐儿生的俊,这倒是真的,我们宝儿可早就盼着初雪姨姨肚子里的孩儿落地了。今儿他知道我要来瞧大姐儿,非哭闹着要跟着来看妹妹,还把自己的白玉老虎找了出来,说要当面送给妹妹呢,可惜他今儿有课,来不成。”

说完,她从采莲手里接过顺姐,轻轻地拍着襁褓。

这时候,采莲才从惊愕中醒悟过来,回味着方才初雪的话,心中羞恼不已,搜肠刮肚地,想找出一些话来刺伤初雪,好给自己找回场子。

想了半天,方慢吞吞地道:“姐儿虽说生得俊,可是也要粗养才是,再怎么金枝玉叶的身份,嫁到了人家,还是人家的媳妇,搓扁捏圆,还不得看夫家的心情?你看永平公主知道了!”

这句话说的,连林嬷嬷都忍不住对采莲怒目而视.

众所周知,永平公主是嘉靖的第四女,她的母亲是个地位非常卑贱的官妓,被嘉靖微服私访的时候看上了,入宫不到两年,生下永平就去世了。永平公主因为母亲的出身在宫中备受歧视,长大后被嘉靖随便指婚给了一户姓赵的人家,受尽了婆婆和丈夫的虐待,虽是公主身份,却无人想起来为她出头。

采莲居然拿永平来比顺姐,这也诅咒得太恶毒了些。

“谁要是敢向对永平那样对待我的大闺女,我灭了他九族!”

众人一惊,急忙向门口望去,只见门帘掀起处,裕王一脸寒霜地走进房里。

“王爷来了,您今儿不用上课么?”杨美人忙柔声问道。

“采莲,你究竟是来看大姐儿的,还是故意来气初雪的?”裕王阴郁着脸,并不打算就此略过不提。

采莲吸了一口气,慢悠悠地道:“臣妾当然是来看望大姐儿的,可惜初雪妹子说话太伤人的心了。”

裕王哼了一声:“女子虽弱,为母则强,采莲,你自己生不出孩子来,自然不会懂得做母亲的心!”

裕王说这几句话的时候,声音虽然不大,听在采莲耳中,却分外惊心动魄。

五年了,她做了五年的裕王侧妃,裕王从来没有抱怨过她不能生孩子,可今天,他当众抱怨了。

而且是这般冰冷冷的语气,采莲虽然骄横,虽然强悍,可是,没有孩子始终是她心底最深最柔软的痛楚,如今,做丈夫的就这样不管不顾地当众说她的痛处,不带丝毫的情面,人活到这个份上,还有什么意思?

想到这里,采莲的心里一阵刺痛,再也说不出话来。

偏偏裕王还是不肯就此放过她,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裕王从杨美人手中接过顺姐儿,端详着她熟睡的小脸,用手指轻轻点点她的小脸蛋,昵声道:“乖女儿,快点长大,父王给你找个好婆家,谁若敢给你气受,父王就抄了他的家!”

说完,又抬眼对采莲道:“再过一个月,就该给大姐儿办满月酒了,这是我第一个闺女,你给我记住了,当日宝儿是怎么办的,大姐儿就怎么办,别想着省钱,一切以热闹好看为宜。”

见他这个态度,便是傻子也明白了,人家并不嫌弃初雪生的是个女儿,而且还非常喜欢这个女娃,想想也是,裕王已经有了儿子了,再有不过是锦上添花,而闺女,这可是头一个呢,能不稀罕么!

采莲暗暗咬牙,心中不停地赌咒发誓,总有一天,我要你们不得好死,你们都给我去死!嘴上却轻轻答应了一声,就告退了,其余两人当然也是立刻就告退了。

见她们三人都走了,裕王才低头亲了亲顺姐的小脸,将襁褓交给了林嬷嬷,方道:“你们方才的对话,我在外头都听见了。”

初雪没有出声。

“怎么?嫌我没给你出气?”

“王爷若是偏帮着她,我当然有话说,可是,您不是已经主持过公道了吗?我要再有话说,岂不成了得理不饶人了。”初雪疲乏地将身子靠在大迎枕上,刚才那一番言语较量,可真够累人的,自己身子弱一弱,估计都能给气出月子病来。

裕王微微一笑,初雪就是这条好,得饶人处且饶人,心地纯善。

这时,小月端了一盅鸡汤来递给初雪,初雪一边用银汤匙舀着喝,一边道:“姐儿的大名,王爷可取好了?”

裕王柔声道:“这还用得着你说,我早就报给宗人府了,咱们闺女的大名就叫朱尧若!”

说完,又凝视着炕上襁褓中的女儿:“我现在也是儿女双全的人了。”

初雪见他眼中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慈爱之情,心中不由得微微触动,她轻声道:“王爷,您真的不嫌弃她是个女娃?”

裕王一怔:“你这话问得好奇怪,自己的亲骨肉,何来嫌弃之说?”

“可是,当日王妃娘娘怀第二胎的时候,您是那么的巴望她再生个男孩。”

裕王哈哈一笑:“今时不比往日,当年那个威胁到我地位的人,不是早就去黄泉地府了么?现在,就算宝儿是个女娃,父皇也只会从宗族里给我过继一个儿子,那皇位还不是我的么!”

初雪见他笑得欢快,这才相信裕王是真的喜欢这个女儿,也忍不住高兴了起来,作为长女,顺姐能得到父亲的宠爱,自然是她的福气。

裕王又道:“毕竟是咱们大明朝第一位皇孙女,皇祖母,父皇和母妃都挺欢喜的,等着吧,宫里不日就要有礼物赐下来了。”

“宫里赐的礼物,自然都是好的,都给咱们顺姐留着,将来给她做嫁妆——对了王爷,臣妾刚刚给她取了给小名,叫顺姐儿。”

裕王赞道:“是个好名字,但愿一生顺顺当当。”

两人正在闲话,五福突然在窗前禀道:“王爷,王妃娘娘在房中突然晕过去了。”

裕王眉头一皱,好端端的,怎么会晕过去,看她也不像身子虚弱的人。

于是沉声道:“到底怎么回事?可请了太医没有?”

“已经派人去请太医了,据王妃的乳母董嬷嬷说,王妃大概是在书房里整理书籍给累着了。”

裕王嗯了一声,对初雪道:“本想着顺姐满月以后,就把管家之事交给若芙,毕竟她管家才是名正言顺,也省得外人笑话我府里头一个正经主母都没有,可没想到,她身子居然会这般差。”

初雪劝道:“不过是累着了,没什么大碍的,王爷放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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