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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三天,裕王除了在青云阁里攻书之外,其余时间都是在正院里陪伴王妃。

这是可以理解的,这年头的孩子,就算是皇室贵胄,婴幼儿的也多有养不大的,只有宝儿一个儿子,显然是不够稳当。而王妃一旦再生下嫡子,裕王这一脉子孙兴旺,香火有续这一点,在嘉靖乃至全体臣民心中,那就是铁板钉钉的事情了。

景王虽然也是儿郎,可是他却没能担负起给皇室传宗接代的使命,这个皇子的身份,也就渐渐失去意义。

这日傍晚,春儿手里拎着食盒,迈着轻快的步子回到正院。

“春儿姑娘,娘娘已经问过两遍了,说您怎么还不回来。”一个婆子笑着对她说。几天来,正院里,连扫地浇花的粗使婆子,脸上都带着抑制不住的欢喜之情,这种喜悦无需隐藏,因为王爷比她们还要喜不自禁。

春儿道:“李美人是个精细人,非要把点心做得火候十足,才肯出锅。”

婆子啧了一声:“这李美人也算是老天眷顾了,生得那般好看,做得一手好点心,如今又这般得王爷王妃的疼爱。”

春儿哼了一声:“靠老天不如靠自己,这是李美人平日里一点一滴做出来的,可不是求老天求来的,若是像听雨楼和望梅轩那两位一般作死,再好的容貌和手艺都救不了她。”

婆子点了点头,待要再说,却见抄手游廊上站着一个小丫头叫道:“春儿姐姐,王爷叫你快些进去。”

春儿忙答应了一声,匆匆进了房里。

此时正当初秋时节,只是早晚略有凉意,可裕王还是命人把房中的地龙给烧起来了,他是做过父亲的人,知道孕妇千万不能着凉受寒。

王妃斜靠在炕上的松花色绣五彩芍药的大迎枕上,手里握了一卷佛经,却不诵读,只和坐在炕沿上的丈夫低声说笑。

见春儿进来了,王妃便笑道:“臣妾今儿特意叫初雪给做的各色糕点,正好您也尝尝。”

春儿打开食盒,将香味四溢的四碟糕点摆在炕前的高几上,王爷伸手拈起一块荔枝灌香糖,塞进妻子手中,柔声道:“宫里头皇祖母和父皇都派人赐了好些东西给你,让你以后不必进宫请安了,就在家里好生安胎。”

“哪里就这样娇贵起来,当日怀宝儿的时候,直到临生,还在料理家务呢,宝儿不也照样健壮得像头小牛犊子。”王妃慵懒地笑言。

裕王却道:“提到家务,我差点忘了,你现在是双身子,不能太过操心劳神,府中内务繁琐,不如,暂时叫初雪代你照看几个月,等你出了月子以后,再依旧由你照管,你看如何?”

王妃微微一怔,顿了一顿方道:“王爷,初雪那丫头,聪明灵巧,心地厚道,臣妾和您一样喜欢她,可是,她毕竟是个美人,位分比侧妃低,若真这么安排,采莲定然又要生出事端来啊。”

见丈夫默然不语,王妃又笑道:“我怀上孩子这件事,定然让陆家非常不快,若是再让一个美人将采莲压了下去,只怕——”

裕王见妻子一有了身孕,整个人都灵透了许多,自己都差点疏忽的一节,却被妻子给点醒了,不由得伸手替她理了理鬓边的珠花,轻声道:“香玉真是越来越聪明了,好吧,这次就便宜了采莲。”

他这句话出口,王妃便和站在炕边的春儿对了个眼色,彼此都露出心照不宣的微笑,王妃想起昨晚春儿劝诫她的话:“娘娘,您有了身孕,不能再伺候王爷了,现在,只要王爷不专宠一人,您的地位就永远稳固,否则,只怕后院又要有麻烦啊。”

是的,陆采莲固然可恶,绝不能让王爷专宠,可是,王爷若是专宠初雪一人,谁知道现在驯顺的她,将来会不会持宠生骄这世道,人心难测啊,春儿这个丫头,平日里不声不响,可是心计儿却足得很呢。

见丈夫一直用手不停地抚模自己的小月复,王妃便笑道:“王爷,天色已经不早,臣妾不能伺候您,您还是找个地方安歇吧。”

裕王头也不抬:“我就在你这里用晚膳,随后去青云阁歇息。”

“王爷,你们男人的心就是粗,您想想看,明儿您若叫采莲替我管家,那初雪心里,多少会有些不是滋味,不如今晚就去闲云阁,自己把这个决定告诉她,再好好抚慰一番,不就太平无事了吗。”王妃白了丈夫一眼。

见妻子这般说,裕王以手抚了抚额头,朗声笑道:“香玉,古人说妻贤夫祸少,果真是如此啊。”

说完,裕王便站起身来,又嘱咐了春儿几句,便往闲云阁去了。

闲云阁里,初雪正看着荼蘼杜鹃川流不息地将八个份例菜,几碟自己小厨房秘制的下饭小菜摆上饭桌。

见饭桌正中是一碗油汪汪的红烧肘子,初雪便皱眉道:“这肘子油腻腻的,咱们房里没人爱吃它,以后叫厨房不要做了。”

这时裕王正好掀起门帘进来,听初雪这般说,忙道:“别撤,这红烧肘子我爱吃。”

他每次进来都不让丫头事先通传,初雪已经习惯了,便道:“王爷还没用晚膳吗?臣妾这里可没什么好吃的招待您。”

裕王在饭桌前坐下,看着那几个秘制小菜道:“我来你这里可不是为了山珍海味,就是冲这些小菜来的。”

初雪抿嘴一笑,也坐了下来,先给他装了一碗米饭,然后自己方装了一碗。

裕王本想开口跟她说采莲管家之事,可是见她吃得香甜,倒不好说了,直到饭毕,两人洗了脚,一同躺到床上时,裕王才呐呐道:“初雪,我有件事情跟你说。”

初雪嗯了一声,静静等待着他的下文。

裕王微微咳嗽一声:“王妃有孕在身,太医说不能太过操劳,所以,我想叫她安心养胎,不要再管府中事务。”

初雪依旧没有作声。

“代管家务的人选,我心中本来属意于你,可是,采莲位份毕竟比你高,入府的时间也比你长,所以,只能让她代管——不过,她若是敢欺压于你,你尽可找我为你做主。”

见裕王说完这句话,又朝自己脸上瞅了两眼,初雪忍不住扑哧一笑:“让她管家是应该的,王爷犯不着跟臣妾说呢。”

裕王伸臂搂住她的香肩:“没让你管家,你不难受?”

初雪笑道:“臣妾一点也不难受,那些家务琐事让人一听就头大,您叫我管我也不想管,谁爱管谁管吧。”

裕王听她语气轻快,知道她并非假意,一时也乐了,坐起身子,低头就去亲她的额头。

初雪只觉得胸口一凉,不觉伸手去模,手中有着温润凹凸的触感,原来却是裕王低头亲她之际,他脖颈上挂的一件饰物搭在了她丰满的胸脯上。

初雪抓起那件物事,放在眼前一看,却是一枚雕刻得颇为精美的蝴蝶碧玉佩。

烛火照耀之下,玉色呈半透明状,中间还隐约有着扭曲的裂纹,初雪进府日久,珠宝首饰也见识了不少,一看就知道,这玉□□工虽然不差,可是玉质略嫌粗糙,皇宫大内的首饰,多半不会用这样的玉。

裕王见玉蝴蝶被她抓在手中端详,不由得面色一变,劈手夺了回去,重新塞进了贴身的中衣里。

“王爷,这玉佩——“

“好了,天色不早,咱们也该睡了,我明日还要攻书。“裕王垂下眼睑,语气有些生涩。

初雪见他这般,也就知趣地闭上嘴,吹熄了案几上的蜡烛。

次日清晨。

陆采莲刚梳洗完,就呆在自己房中,坐在妆台前,对着镜子呆呆出神。

镜子里的人儿,冰肌雪肤,艳压牡丹,打小,家中的祖母婶娘,九亲六眷都对自己的这副容貌啧啧称赞,自己的娘是爹爹的原配嫡妻,作为陆府嫡出的二小姐,她的前程可谓不可限量。

自十三岁起,到陆府给她保媒的人就络绎不绝,可是祖母从不应允,祖母一直都在说,咱们家的采莲才是那个能真正光耀陆家门楣的人。

凭着自己家和皇室的关系,采莲知道这不是梦。

那时候的太子,也就比她大不了几岁,只是因为他身子虚弱,太后和皇爷才决定晚些让他大婚,然而,还没等到大婚,太子就殁了。

而这个时候,裕王景王都已经有了发妻,祖母没奈何,只得将她强赛进了裕王府的后院。

出阁前夕,采莲哭了整整一夜,她不甘心,闺中那些姐妹,个个都不如她,却都是正室嫡妻,自己却要去给人做妾,永远活在另一个女人威慑之下。

祖母和娘都劝她:“你到裕王府,且先忍耐几年,待生下儿子,你伯父和爹爹自会想法子让你做正妃,将来正位中宫,为陆家增光添彩。”

几年来,娘家可以说是不遗余力地帮助她固宠,可偏偏她的肚子就是没动静,又怎能怨得了旁人?

眼看王妃又要生下第二个嫡子,自己将永无出头之日,怎么办?难道这这样任凭老天爷摆布?

想到这里,采莲心中一躁,将手中一根玉簪啪地摔在地上。

“娘娘,你没事吧?”清脆的响声引来了珍珠,她跑进来问道。

采莲缓缓摇头:“我没事,你去送信给我祖母,让她这几天务必来我这里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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