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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雪走出王妃的房间,抬头看了看头顶的晴空,蓝汪汪没有一丝云彩,阳光也是罕有的暖意融融,看来,春天是真的要到了。

她不由得想起慈溪老家的春天,满山的桃花和杨榴花,轻柔的风在山野间来回穿梭,那粉白女敕红的花浪便随风轻快地跃动,一如她无忧无虑的烂漫时光,那样的日子,终究是一去不复返了。

一如侯门深似海!

侯门尚且如此,皇家呢?做了皇家的妾,更是注定了此生只能面对着四角的蓝天了。

她不禁在心底喟然叹息。

自己选择的路,无论如何,都要咬着牙走下去。

“这不是初雪吗?你怎么到正院来啦?”耳际冷不丁响起一个女子的声音。

初雪凝神一看,自己左边的抄手游廊的一端,走来两个年轻的女子。

为首的那个十七八岁年纪,身段修长,穿一件大红底子粉紫缕金牡丹刺绣缎面交领长袄,满头珠光宝气,衬映得一张雪□□女敕的脸蛋妍丽已极。

她身后跟着一个穿红绫小袄的丫头,初雪却是认得的,正是抱月轩里伺候陆侧妃的珍珠,方才那句话,显然也是珍珠对她说的。

初雪情知这女子必是陆侧妃无疑,于是上前几步,屈膝行礼:“奴婢初雪,见过陆侧妃娘娘。”

陆采莲哼了一声,用刀子般尖刻的目光,肆无忌惮地将她从头打量到脚,半晌方冷冷地道:“你不是点心房的丫头么?大清早的,不去做点心,跑来王妃这里做什么,这也是你该来的地儿?”

初雪早就在绿叶替自己枉死的时候,就已经在脑海里想象过无数遍陆侧妃的样子,因此,虽然她目光凌冽,言语尖刻,初雪都毫不意外,只是淡淡地答:“王妃相召,奴婢不敢不来。”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将陆采莲的话锋挡了一个严严实实,王妃才是王府的女主,她叫我来的,你能怎么样呢。

陆采莲哼了一声,又看了她一眼,见她美貌只在自己之上,心中妒意更深,想起自己一个候门嫡女,居然要和一个如此低三下四之人姐妹相称,心里就委屈愤懑得不能自己。

珍珠轻声道:“娘娘,咱们再不进去,王妃可要见怪了。”

陆采莲这才收回了目光,也不理初雪,径直带着珍珠进王妃房里去了。

到了王妃房中,请了安,让了坐,陆采莲开口便道:“姐姐,我听说,王爷收了点心房里的初雪?”

王妃笑吟吟地拈起莲纹斗彩磁盘里的枣泥糕:“妹妹,这枣泥糕,是新疆的和田大枣做成的,太后昨儿特意赐给我的,你也尝尝?”

珍珠忙上前接过,递给陆采莲。

采莲却哪有心情吃枣泥糕,她是个急躁性子,有话藏不住,于是又道:“姐姐有所不知,那初雪,可是有主儿的人。”

“有主儿?这话却是从何说起?”王妃微微一怔。

采莲脸上露出不屑的神情:“她早在进府之前,就跟雍妃娘娘家的一个至亲私定终身了,说好了到了岁数放出去了就成婚。”

“雍妃娘娘?”王妃不由得蹙起了眉头,心里头不由得暗暗思虑。

在宫里,陈雍妃是一个独特却绝不容忽视的存在。

她不像当年的曹端妃那般受宠,也不像杜康妃和卢靖妃那般有儿子傍身,然而,她是皇爷原配嫡后的亲妹子。

人人都知道,陈皇后是因为和皇爷闹别扭流产薨逝的,她与皇爷青梅竹马,本是两小无猜的一对爱侣,却因为后来皇爷继承皇位,妃嫔众多而伤心惨死。

皇爷因此伤心了许多年,宫中传言,皇爷就是打从陈皇后死后,精神无寄,才迷恋上修道的,直到多年以后,端妃入宫,皇爷脸上才渐渐有了笑颜。

然而,不管端妃如何受宠,有一个人,端妃都要礼让三分,那个人就是雍妃。

雍妃是在陈皇后死后进宫的,皇爷对她,与其说是宠爱,还不如说是对陈皇后的弥补,在后宫的争斗中,不论是非对错,皇爷都毫无原则地偏袒雍妃。

后来的的方皇后懂得这个道理,才当上了皇后,曹端妃也正是因为看透了这一点,才越来越受皇爷的宠爱。

除此之外,雍妃的父亲和几个哥哥分别是皇爷的授业恩师和少年时的同窗好友,这样的皇妃,这般的背景,谁惹得起?

看出了王妃脸上的踌躇之意,陆采莲心中暗暗得意:“姐姐,全天下的人都晓得,皇爷后宫三千,可真正被他放在心坎上的,只有陈皇后和端妃,这陈家,咱们陆家是惹不起的,王爷若想登上大位,光有我伯父的支持,是远远不够的。”

王妃仔细想了想,便道:“此事可是真的?”

“千真万确,是雍妃亲自派人找我母亲说的,说是青云阁里那个会做点心的丫头,我一定要好好关照,让她平安出王府。”

“既然如此,等我问过王爷再说吧。”王妃漫不经心地转了话题:“这枣泥糕我吃着还成,你们若是喜欢,我派人去宫里多讨些来。”

闲聊一会,采莲便起身告退。

待她走后,春儿便道:“娘娘,她说的可是真的”

王妃皱眉道:“她虽毒辣,却最是真爽,看样子,不像是撒谎。”

沉思了一会,忽地一笑:“我管她说的是真是假,总之,此事是她挑起来的,王爷怎么也怪不得我——你现在就去请王爷过来叙话。”

不一时,裕王便来到了正院。

他平日的早点都是初雪做的,今早初雪被王妃传召,没来得及做早点,他早已饿了,一脚踏进门来,见炕桌上满满一盘子红艳艳的枣泥糕,便笑道:“好香,这是给我预备的么?。

“春儿,你去把枣泥糕拿去热一热,再给王爷吃。”

王妃说罢,也不绕弯子,就道:“王爷,我方才让初雪去院子里选院子去了。”

王爷一怔,脸上微露尴尬。

王妃笑道:“臣妾是真心替王爷打算,绝不会拈酸吃醋,府中多些姐妹,也热闹些。”

裕王这才笑了一笑,温言道:“就知道你是个贤惠的,不像采莲。“

“陆家妹子也是爱王爷心切,太在乎你的宠爱了,所以才会乱了方寸。”王妃叹道。

裕王哼了一声,眼底闪过一丝不快,随后又问:“初雪挑了哪所院子?”

“她现在正在挑,还不知道,不过,臣妾想着,当前最要紧的,还是先把她的名分定下来,不然,也不好住进院子里去呢。”

裕王点了点头:“说的甚是,我正想跟你商议一下,给她个什么名分合适呢?”

王妃看了裕王一眼,欲言又止。

裕王微嗔道:“你我夫妻,瞧你犹犹豫豫的样子,难道还有什么话不便明说的吗?”

“是这样的,采莲妹子方才给我请安,告诉我一些关于初雪的事情。“

裕王眉头微拧:“采莲性子急躁,眼里素来揉不下沙子,她说的事情,想必不利于初雪吧。

见裕王如此说话,裕王妃心里暗暗欢喜。

自从上次中毒痊愈之后,嘉靖就隔三差五地召见裕王,时不时地赏赐些珍稀东西,而景王那里,嘉靖却有催他去藩就国之意。

谁也不知道,嘉靖屡次召见裕王,父子两都谈了些什么,王妃虽是嫡妻,裕王不说,她也不敢轻易询问。

只是他对采莲的态度,从以往的忍让纵容,到如今的颇有微词,可见是心里有了底气,再不需要依靠陆家的势力了。

这当然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想到这里,王妃胆气愈壮:“采莲对我说,初雪本是陈雍妃家看上的媳妇。”

裕王脸色一变:“这话却是从何说起?”

“说是陈雍妃派人跟陆夫人说的,要采莲多多关照她些。”王妃把采莲说的初雪和人私定终身这一节给故意略过了。

春儿将热气腾腾的枣泥糕端了上来,王妃拈起一块,吹了吹,递给裕王。

裕王却无心再吃,摆了摆手:“香玉,此事,你瞧着可真?”

王妃郑重道:“真不真,臣妾不知道,只是想着,采莲妹子不至于瞒哄咱们,所以就巴巴的把您给请来了。”

房里顿时一片静默,谁也没有说话。

事情的重要性,是毋庸置疑的,雍妃本人,以及雍妃的父兄,都是在嘉靖面前能说得上话的人。

最要命的是,陈家世代大儒,不但自己的子孙考中科举做官的有不少,陈家门下教授出来的学生,也是多如过江之鲫,这些人考中进士以后,分布在各省各部,隐隐自成一派,若是得罪了陈家……

想到这里,裕王长吁了一口气:“上次,德王不是送了咱们二十四颗夜明珠么?”

王妃一怔:“怎么?”

“你把它拿到宫里,让母妃送给雍妃,然后,再说清此事,求皇祖母亲自出面,给陈家那子侄赐一头好亲事。”

王妃有些讶然,为了一个婢女,他居然肯将府中最珍贵的宝物送人,还要巴巴的去求太后,他对自己,何尝有过这般心意。

忍住心中莫名的酸涩,她强笑道:“即便如此,那陈家心里头,恐怕……”

裕王哼了一声,傲然道:“天下,是我朱家的天下,不是他陈家的天下,实在不成,我明着跟父皇要这个女子,父皇难道会不向着自己的儿子,却反向着外人么?”

王妃见夫君说这话时,显出的那一股天潢贵胄的骄矜尊贵之气,心头一震,随即便反应了过来,没有十足的底气,丈夫绝不会这般,看来,皇爷的心,终究是真正系在了自己这一房身上了,想到未来的前程似锦,她的心也雀跃了起来。

于是笑道:“那倒说的是,咱们天家看上的人,陈家凭什么来争,跟她商议一下,已经是给了天大的面子了。

裕王满意地一笑,随即又道:“你进宫之后,顺便给初雪讨个封赏,就封她为美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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