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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赦回到了荣国府的时候,林之孝早就在门口候着,见他回来,立刻与他报说了荣庆堂那边的事情。

“珠大爷怕是病的不轻,请来的老太医在那边儿诊了半日脉,出来的时候是来升亲自送的。老爷您说说这叫个什么事儿,荣国府的主子病了,倒是忙活了他宁府的管家了。”

林之孝抱怨了一句,又压低了声音,“不过老太医走了以后,珠大爷那边儿就乱了。虽然说没传出来到底是染了什么病症,可动静着实不小。听说,连跟着珠大爷一块儿南下的人都捆了关在了柴房里,就等着老太太发落呢。”

“能有个什么病?”贾赦嗤笑一声,心道,就贾珠那身子骨,还敢学人家红、袖添香?添大发了吧?“琏儿呢?”

今日儿子可是在家里呢,那边儿一乱,别又往儿子身上找事端才好。

“哦,二爷出去了,还没回来呢。”

贾赦停下了脚步,“他又去了哪儿了?”

“说是平原侯家的二公子相邀,许是出去吃酒了吧。”

贾赦笑着骂了一句,“小小年纪,别的没学好,倒把这个学会了。”

“二爷能与人走动了,老爷该高兴才是。”林之孝忙赔笑着替贾琏分辨了一句。

贾赦哈了一声,他哪儿会跟自己的儿子生气?这段日子贾琏跟着他在外头认识了不少人,这孩子机变伶俐,人缘极好,与他交好的那些人里,年纪相仿的都叫他一声琏二哥。

那些人大多是各个高门贵府里的子弟,彼此之间联络走动,贾赦只会替儿子高兴。

回到了书房里,就清秀的小厮过来回他,说是大太太的丫鬟来请,大太太有话想与老爷说。

这丫鬟是邢氏身边儿的大丫头。

自从邢氏接掌了荣国府后,她身边儿就多了几个贾赦给的人,其中就包括了两个大丫鬟。

先时的时候,邢氏还有些不愿意。一来是觉得这是老爷看不上她的人,原先人家王氏当家的时候,用的不都是王家带过来的?二来么,也是她见别人也就罢了,唯有那俩丫鬟模样出挑,虽然不能说是绝色吧,在丫鬟里头也是一等一的了。邢氏极为怀疑,大老爷是不是外头看上了这俩人,送到她身边走过过场,然后就要收了房。

后来被贾赦知道骂了一顿,才算明白这真就是来做丫鬟的,才算是略略放了心。

“成了,我知道了。告诉她,我一会儿就过去。”贾赦换上了家常的衣裳,忽然又想了起来一件事,“去外头告诉林之孝,让他打听一下琏儿去了哪里,赶紧着人带好了厚实的衣裳去等着。这大冷天里,别冻着了。”

小厮应了出去,贾赦这才背着手,施施然往邢氏那边儿走。

说来也是好笑,原先王氏当家,贾史氏便说荣禧堂那边离着她近,二房一家子住着,管家的时候也更加名正言顺些。如今换了邢氏当家,贾史氏却是黑白不提了。这话,也都要叫她们说尽了。

赦大老爷现下也不在意,邢氏抱怨的时候,也只是告诉她,早晚有一天二房得出去。

“老爷。”邢氏的屋子里挺暖和,见到贾赦进门,邢氏笑容满面地站起身来接着,又叫两三个回事情的管家媳妇子,“没什么要紧的事情就明日再来回。”

贾赦进了里间,大马金刀地坐了,“有什么话说?”

邢氏殷殷勤勤地亲手端了茶递给贾赦,“能有什么事情?还不是二房那边儿么。这珠儿从南边回来了,论理,咱们也该过去瞧瞧的。”

说完就偷眼看贾赦。

两房关系不好,她自然知道。要她说,也合该二房去倒霉了,想起从前王氏在她跟前总是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邢氏心里就有气。不过眼下贾珠病着,从南边大张旗鼓接回来,做大伯和大伯母的不过去看看,有些说不过去。叫人知道,不说从前王氏怎么不会做人,肯定是要指责她和贾赦不慈的。

贾赦用茶杯盖拨了拨水,喝了一口就放下了,力道有点儿大,咣当一声,就叫邢氏心里一沉。

“那边儿什么人你不是不知道。上赶着往前凑?我告诉你,凑得急了,一盆脏水泼给你!”

邢氏心里不服气,扯动了一下嘴角,笑得挺勉强。

“我只是为咱们大房的名声着想。老爷您也想想琏儿啊。”

见贾赦神色松动了些,邢氏知道自己这是说对了,口气便愈发地温和贤惠了起来,”我的意思是,咱们也十分上赶着,只是做做样子。他们要是有什么不好听的话,外人知道了也不会说道咱们不是?”

贾赦想了想,斜睨着邢氏,“荣庆堂那位一直说你愚钝,不堪大用。我瞅着,这小聪明也是不少么!”

邢氏手帕子掩着嘴笑,“我就当老爷在夸我了。”

夫妻俩便一并来看贾珠。

才到了贾珠的院子门口,就听见里边吵吵闹闹的,有凄凄惨惨的哭声,有喊冤枉的声音,还夹杂着贾政的怒喝和王氏的尖叫。

“这怎么了?”邢氏满脸惊讶。不是说贾珠病了?有病人的地儿,不说让他清净地躺着,怎么还吵闹了起来?

贾赦也觉得奇怪,索性先就迈步走了进去。

“大老爷大太太来了!”站在游廊上的小丫头扯着脖子喊了一句。

屋子里的声音顿时小了一些。

院子里站着几个孔武有力的粗使婆子。邢氏看了一眼,发现这几个都是平时给老太太抬软轿的,一般时候把人送到了院子门口就离开,这会儿在院子里站着,明显是在等待着什么。难道,二房又出什么缘故了?

心下就有些雀跃,十分期待去看看热闹,加快了步子跟上贾赦。

“呦,这是怎么了?”

一进了屋子,邢氏就立刻捂上了嘴,惊讶地问道。

屋子里,贾史氏、贾政和王氏都坐着,地上跪着四个丫头,颇有些三堂会审的架势。

啧啧,瞧这几个丫鬟,脸盘儿白白净净的,身材窈窕婀娜的,个个儿都是水葱似的啊!

“老太太,弟妹,珠儿呢?”邢氏问道,“知道他回来了,我和我们来瞧瞧他。”

贾史氏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忍了几忍才说道,“这孩子病了,正睡着。你们也别进去了,免得过了病气儿。”

她都这么说了,贾赦自然是求之不得的。

“既然这样,我们就回去了。大太太,回头把上次我给你的那支人参送过来,给珠儿补补。”

他不说这话还好,人参两个字一出口,王氏的目光就淬了毒似的扫了过来,狠狠盯着他。如果目光能化为刀子,贾赦此时得是满身的血窟窿。

王氏气得都发抖了。人参,人参!

老太医都说了,珠儿这病,就是从这虚和补上来的!

可恨老太太趁着她在小佛堂里,一股脑就给珠儿塞了四个通房过去。却也不想想,珠儿才十五,身边本来就有两个了,又来了四个,能受得住?再说,瞧瞧老太太给的那四个吧,一个一个水蛇腰削肩膀,走路一晃一扭,倒是标致,可那一看就不是什么好的!勾搭着珠儿,一个个拼命往珠儿床上爬,珠儿能好了才怪!

从前,她可是时常提点着珠儿的,这年纪小,有通房不算什么,可不能纵了性子。珠儿何曾有过这样的时候呢?

二老爷怪珠儿无行,却不想想,他亲娘老子给珠儿塞丫头,珠儿能说不要?能不收用么?

这还不算,死命地拿着人参雪蛤之类的给珠儿进补,一虚一补的,孩子不垮了等着什么?若是珠儿身子就此坏了,看她饶了谁去!

这样咬牙切齿,面色狰狞,那眼神儿就愈发地怨毒——大房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这会儿还想着拿人参害珠儿!

这样的目光想要人忽视都难,贾赦一扭头,见王氏这般的模样,就知道果然要背锅了。

不过他也不在意,反正这么多年了,别说荣国府里有什么不好,就连贾敬好好儿地突然跑去道观里修仙,贾史氏都骂了他一回说是他给撺掇的。

连眼神都没给王氏一个,贾赦咳嗽了一声,迈步就出去了。邢氏走过去拍了拍王氏的肩膀,“回头我就叫彩蝶送了人参过来。若是缺了什么,弟妹只管叫人去跟我说。便是我也没有,咱们出去买,凭他什么好东西,一准儿给珠儿办来。”

王氏咬牙道:“多谢大嫂子了。”

邢氏满意而去。

这边王氏啪的一声就摔了杯子。

贾政不悦地看了她一眼,喝道,“老太太在这里,你这……”

“老太太在又怎样?”王氏豁然站了起来,尖声喊道,“老爷,妾身求你开眼看看吧!”

她伸手指着地上跪着的四个丫鬟,带着哭腔说道,“你看看,看看啊!就是这几个狐狸精,生生地害了我的珠儿!”

这四个丫头都是跟着贾珠南下的,其中有三个是贾史氏新给了贾珠的,剩下一个也是从前贾史氏的人,王氏给自己安排的那个唯一的通房却被留在了荣国府里。

要说呢,这四个着实长得不错。贾史氏喜欢聪明俏丽的丫鬟,她调、教出来的,个个都如花似玉的,且性子大多活泼讨喜,爽爽利利的。王氏却不然,她更喜欢稳重内敛些的女孩儿,因此身边使用的也大多是这样的丫鬟。便是给贾珠的那个,也比贾珠大了三岁,说话行事全然就是个“小王氏”。再加上王氏怀着宝玉的时候,贾史氏把自己身边儿一个姓赵的家生丫头塞给了贾政,贾政居然也没拒绝。那丫头容貌俏丽不说,嘴甜的不行,把贾政哄得欢喜了。宝玉才出生了多久啊,那丫头就也有了身孕。那是个心大的,四五个月出了怀,瞒不住了才露出口风来。仗着这个,竟然当上了姨娘!

王氏怎么能不恨这些妖妖娆娆的呢?

可大凡男子,还是更喜爱前者一些。

贾珠也不例外。

毕竟,娘老子一个就够了,谁还愿意枕边人也是这样的?

所以去金陵,他自己就没想着带王氏的人。

王氏在佛堂里的时候,就已经很是不满了。可再不愿意,她自己出不来,也没法子。

这回看到贾珠成了这模样,一腔怨恨,自然就都落到了贾史氏身上。若不是她把这些妖精似的丫头给儿子,怎么会这样!

贾政听她话中有怨怼之意,更是怒不可遏,“若怪就怪他管不住自己,与丫鬟们有和关系!愚蠢!”

做了二十年夫妻,王氏无论有什么样的心思,但对贾政和三个子女,却是没得说的。而眼下因为儿子身体忧心,却落得贾政一句愚蠢,王氏一时之间只觉得心灰意冷。她狠狠一沾眼角泪花儿,冷笑道:“老爷这话说得好。等珠儿大好了,妾身可得教他学着点老爷!”

“你……”论嘴皮子,贾政战斗力为渣。能听出王氏这话是嘲讽,但怎么怼回去,政二老爷没辙。

“好了!”贾史氏听不下去了,见儿子吃瘪,越发厌恶王氏。但眼下这情形,她也确实月兑不开干系。这会儿,她倒是有点儿愧疚的。毕竟,哪怕是心疼孙子,怎么就一时心里糊涂了,给了四个?然而这能全都怪她吗?儿子说的对,她给了人不假,可也没说就要贾珠全都收用了啊!但凡贾珠能管得住自己,也不至于这样啊!

贾史氏心里头对贾珠也不那么心疼了。

不过眼下,这话也不能这么说。她看得出来,儿子虽然嘴里说着贾珠的不是,其实对她,可不是一点儿怨言都没有。

贾史氏只能咬牙把这口气咽了下去,对贾政夫妻俩道,“你们这会儿,都是心疼珠儿。过火的话,说了就算了,出出火气,却不许记在心里头。眼下珠儿的身子最是要紧,按照太医说的好生给珠儿调养才是。”

又问贾政,“太医怎么说?”

“开了方子,我看了,用药也都常见。又说珠儿虚不受补,前些时候人参等物用得太猛。如今却是不好再用了。”贾政叹了口气。

“那就好,可见没什么大碍。咱们给孩子好好儿调养,总会好起来。”贾史氏听得不需要用珍贵药物,便认为这不是什么大毛病。本来么,男人都有这样的时候,养一养就无碍了。

贾政叹息道:“就只是误了这一科,下一科还要再等三年。”

“三年也不长,横竖珠儿也不大,等得起!”贾史氏站起身,目光落在那几个丫头身上,脸色便阴沉了下来。

“叫我看,这几个也不必留着。”她也不看王氏,也不看贾政,只阴测测说道,“叫她们去服侍爷们儿,却不想一个一个不安好心。珠儿收用过了的,没有卖出去的道理。咱们家在北边儿有庄子,送了她们过去,随便配个什么人吧。”

几个丫鬟顿时都瘫倒在地上。送到北边庄子里?

她们都是府里头长大的,有家生子,也有七八岁上买进来的。可不管是什么出身,在国公府里这么多年,跟副小姐似的。在荣庆堂的时候,活儿不累,只是按时服侍老太太就好。等到不用自己当值的时候,还有小丫头给端茶倒水的,这样的日子,她们早就习惯了。等被送到贾珠身边,都知道是要做姨娘的,后半生荣华富贵是跑不了的。哪里能想到,转眼间就要送到庄子去配人?

难道往后,就配个粗鄙的农人,受冷挨饿地过一辈子?当下就都大哭起来。

有个大胆的就往前爬了两步,还没挨着贾史氏,就被个婆子上前扯开了。

另一个机灵,猛然爬起来往贾珠的屋子里冲,嘴里凄厉喊着:“大爷,大爷救命啊!”

里头的贾珠本来昏昏沉沉睡着,被这一声惊醒,脸色变得煞白。屋子里笼着火盆,暖意十足,他却连身上都出了一层冷汗,连声咳嗽不已。

王氏大怒,一叠声叫人拉住那丫头,连声骂着:“作死了的小蹄子!拖下去,打,狠狠地打一顿再发落出去!”

一时间那几个抬轿子的粗壮仆妇涌进了屋子,连拉带拽,把四个丫鬟都拖了出去。还有要喊的,被一个婆子用汗巾子堵了嘴,只能拼命摇着头,哭着被拖走了。

屋子里其他的丫鬟都屏息凝神,不敢出半点的声响。她们都知道,那几个一去,怕是再也别想回来了。

王氏急步走进了里间,自去安抚贾珠。贾政便劝贾史氏先回荣庆堂,“珠儿这里有王氏在,母亲也不必担心。他一个做晚辈的,让长辈着急忧心,本就是不孝了。若母亲为此急出个好歹,便是儿子也不能活了!”

贾史氏啐了一口,“好好儿的说什么死活?快过年了,你说这个丧气话,才是真要气我!”

往里间看了看,声音放低了些,“你二太太也是为了珠儿急的,你不许再和她争吵。先只照顾好珠儿吧!”

说完,被丫鬟婆子们簇拥着回了荣庆堂。至于元春,早就已经回去了。

贾政走到里间门口,掀开帘子看了看,就见王氏正坐在床头,一只手替他擦汗,一面哭着说什么。再看看贾珠那副脸色苍白的羸弱模样,只觉得心下烦乱得很。也没进去,转身就要往自己的书房里去。

没想到,才下了台阶,就看院门处有人探头探脑的。出去一看,原来是赵姨娘。

赵姨娘今年还不到二十,本就是生得极好的,不然贾史氏也不会把她给了贾政。她已经为贾政生下了三姑娘,取名叫做探春,如今也和大姑娘二姑娘一般,养在荣庆堂那边。眼下,又怀上了身孕。她娘偷偷给请过了一个大夫,偷偷地给瞧过了,说是这一胎是个男胎。

这一段日子里,王氏关了小佛堂,贾政跟前只有她和另一个周姨娘。周姨娘是王氏的丫鬟提上来的,模样儿也就是那么回事,性子也沉闷,故而不得贾政喜欢。所以,赵姨娘在贾政院子里着实是得宠的。

没想到这时候贾珠病了,王氏出来了。赵姨娘几乎把手帕都拧碎了,生怕王氏出来没自己的好日子过。

这不,扶着腰走到了贾珠这里,没敢直接进去,只往里头偷看。

她来了一阵子了,几个丫鬟被拖出去的时候,她也瞧见了,便偷偷拉住一个婆子问了。

赵姨娘家生子出身,老子娘都是府里的老人了,跟这些婆子仆妇都相熟。那婆子便悄悄告诉了赵姨娘缘故,然后急急跑了。赵姨娘惊讶之余,便幸灾乐祸起来。

见贾政出来了,连忙迎了两步,却一手扶着腰,眼圈儿红红的,“老爷。”

“你来做什么?”

贾政皱眉头。但看到赵姨娘隆起的肚子,话音儿倒是温和了起来。

赵姨娘擦了擦眼角,“听说大爷回来了,身上病着。我这心里……想要进去看看,又怕太太那儿……”

她欲说还休的,贾政哪儿不明白?知道王氏其实是个善妒的,赵姨娘不敢进去也是常理。

“你的心意我知道。日后再说吧。”

说完轻轻拍了拍赵姨娘的手,“你身子也重了,回去吧。”

却说荣府里头闹腾的时候,贾琏正坐在一处叫做太白楼的酒楼中,周遭儿坐着几个人,都是京城里有头脸人家的少年子弟,与贾琏年纪相仿。

说是吃酒,其实也就是个由头,一帮人凑在一起离开了大人的眼,自在说话玩儿。

贾琏身边的少年穿了一身儿大红色箭袖,光看相貌并不出挑,但浓眉大眼的,显得英气极了。正是平原侯家的蒋子宁。

蒋子宁一手搂着贾琏的肩膀,一手举着酒杯,与贾琏低声说笑,“你可听说,保龄侯家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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