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老爷说，外甥女小名儿就叫黛玉？”
邢氏一直没孩子，对乳母怀里睡着的小婴儿着实稀罕，满眼的喜爱，“长得真灵透，名儿也好听！”
她夸奖黛玉，倒是叫贾敏面上露出了一丝喜悦。
“是老爷取的。他们读书人，说起来总是一套一套的，说这个孩子眼睛清亮，眉如远黛，便取了这个乳名。”
见到邢氏目光里透出羡慕，便又继续道：“嫂子抱抱她吧。”
邢氏又惊又喜，伸出手就从乳娘手里接过了黛玉，“哎呦，这孩子真是乖巧！”
贾琏也探着头瞧，邢氏心念一动，“琏儿，来看看你妹妹！”
她本想说抱抱你妹妹，话到了嘴边猛然想起这是人家的孩子，连忙又改成了看看。贾敏倒是没有察觉，温言道：“琏儿抱一抱黛玉，兄妹呢。”
说来也奇怪，就这么一倒手的功夫，小黛玉睁开了眼。
小小的婴儿，或许还看不清眼前的东西，但一双眼睛墨玉似的，晶亮晶亮的。
贾琏看得有趣，特意往前凑了凑，小黛玉也没哭。
正想着抱一抱，有人进来通传说是有诰命来上祭。贾敏哪怕身体不支，也不能不出去了。邢氏将孩子交还给乳母，“妹妹只管过去，我不是外人。”
贾敏索性说道：“嫂子瞧瞧，我们家里这一辈儿就只老爷一个，来了人，竟是手忙脚乱的。我求嫂子一件事，里边我顾不上，请嫂子帮我照看着些。”
“这……”邢氏有些为难。按理说，小姑子现下没有旁人可托，她不该推辞。可是到底只是亲戚家啊。
贾琏碰了碰她的胳膊，吓了邢氏一跳。抬眼一看，贾琏正微微点头，邢氏不由自主地就也点了点头。想了一下，忙补充道，“既是妹妹托我，我没有推辞的道理。只在你这里头照看着外甥女，不叫丫头们乱了就是。其余的，嫂子也不懂，还是妹妹辛苦些。”
这样，贾敏已经是感激不尽了，又说了几句话，叫丫鬟扶着走了出去。邢氏见她走了，才复又坐下，问贾琏：“这，合适么？”
她倒不是担心别的，唯有怕贾赦不喜她多事。
“没有什么不合适的，太太只是帮衬着姑母罢了。父亲那边必然只有欣慰的。”
记忆中，贾赦与贾政关系十分冷淡，只要逮着机会，贾赦对贾政只有冷嘲热讽的。但是同样是贾史氏的孩子，贾赦对贾敏却亲近许多，反倒是贾政和贾敏两个人关系疏离。而且，贾敏明明就在京城，离着娘家不远，但却和荣国府走动不起来，对贾史氏也只有面上的情分，这里头或许有贾敏是从小养在周老夫人身边的缘故，又或许，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内情。
不过林如海夫妻两个身上都有一种让人见之便觉得亲近的气质，贾琏挺喜欢。他看贾敏身体也着实虚弱，这年头，大户人家的丧事都很是讲究，没人帮着，说不定这一场丧事下来贾敏也得垮了。
果然，晚间回到了府里，邢氏有些惴惴不安地与贾赦说了，贾赦非但没有责怪，反而赞了邢氏几句。邢氏在这院子里空担着个太太的名儿，别说受宠，贾赦都甚少进她的房。这会儿得了丈夫的好脸色，欢喜的什么似的，一高兴了，还把自己戴着的一串儿数珠儿赏了贴身的大丫头。
打这天起，大房三口人，每日必到林家。贾赦父子两个帮着林如海在外边待客，邢氏就在内院里照应。当然，她也不用去应酬那些个来上祭的诰命夫人，只管看着丫鬟仆妇们别出乱子就好，再就是逗弄小小的黛玉。
大房摆出了这等姿态，二房也不好干看着。不过贾政素来不理会这种俗务，便是在林家，除了该上香的时候上柱香外，大部分的时候是带着贾珠一起陪来往客人坐着说话。若不是知道他姓贾，还得以为这是林家的什么主子了。
按理说，都是在京城里，贾史氏也该露面来送一送老亲家，但她因嚷着身上不适，并没有亲自过去上祭，都是叫贾政代祭的。元春为祖母侍疾，也留在了贾家。
因天气热，且林家祖籍在姑苏，林如海便决定，只停灵七日，然后便扶灵回南，让父母合葬。
他早早写好了奏请丁忧的折子递了上去。
贾赦没说什么，倒是贾政着实惋惜了一回，回了荣国府与贾史氏说道：“倒是可惜了的。妹夫如今任着兰台寺大夫，正是前程似锦的时候，这一丁忧，三年过去，谁知道又是个什么光景。”
兰台寺大夫品级不算高，但兰台寺乃是专门可弹劾官吏的御史台，林如海年纪轻轻的，能被皇帝如此倚重，可见前程是大为明光的。这会儿，正是关键的时候。他一丁忧，这职位不可能为他留着。三年后起复，谁知道皇帝还记不记得林如海这号臣子呢？
贾史氏冷哼一声，“当年你老爷将你妹妹定给他，我便不情愿。还是你老爷说的，林家也是世禄之家，书香门第，林如海弱冠之年便中了探花，往后定然有大出息。如今看着……呵呵。你老爷半生什么都好，就是这看人的眼光不行。”
说着便叹了口气，“若是依着我，当年……”
一眼瞥见了元春在侧，便将剩下的话收了回去。只一只手抚模着元春细白滑润的柔荑，两只眼睛看着八宝琉璃灯中跳动的烛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母亲？”贾政唤道。
贾史氏回过神来，叹了口气，“你瞧着你妹妹身体如何？”
“有些弱，精神还好。”贾政不好进内院去，也只见了贾敏两回，“外甥女看着也不错，甚是讨喜。”
贾史氏沉吟了一会儿，命身边的丫头，“我记得，前年有北边的官儿来送了两株人参，说是百年的老参，都成了形的，去找了出来包好了。”
又对贾政道：“明儿你去，带给你妹妹，就说我的话，叫她别太过操劳了，自己的身子骨也是要紧的。等过了丧事，叫她安生调养一段日子。”
“是。”贾政恭敬应了，心中多少有些纳罕。素日里母亲和妹妹之间，总是有些怪异。现有对比的，元春从小养在荣庆堂，可和王氏之间的亲近，比贾珠还要厚上几分。如今母亲自己还病歪歪躺在屋子里，却还如此关心着妹妹，想来这不亲近，缘故也是妹妹那边儿的。
贾政决定，若有机会，定要问问妹妹，心中到底是有没有母亲的。
忙乱了几日后，林如海请丁忧的折子已经准了下来。他也不再耽搁，命人去雇船，只两三天里就收拾好了，一路坐船南下回了姑苏守孝。
贾赦父子两个送到了码头。看着楼船远去的背影，贾琏还是有些不解。
“父亲，这大热天的，林老夫人的……”他挠了挠头，斟酌了半日言辞也没想好怎么说才能显得不那么不恭敬。他只是好奇，已经快到了六月，眼瞅着就到了一年中最热的时候。从京城到姑苏，千里迢迢的，又是走水路，就这么带着棺材上路了，难道尸身不会腐烂吗？
贾赦靠在马车上，手在腰间捶了两下，哎呦一声。他养尊处优的，除了亲祖父母故去的时候，就连亲爹死了，都没这么尽心过！
“你操这份儿闲心做什么？过来给我揉揉……”一边说着一边转过身，趴在了马车里。幸而这车是按照他的爵位制造的，就伸开了手脚，也还不至于碰到了头。
贾琏眨眨眼，在贾赦腰间抓了两把，贾赦就哎哎呀呀地喊酸疼，“你倒是上点儿手劲儿啊，没吃饱似的。”
贾琏无语，早就看出贾赦这人吧，骨子里还是不着调的。索性就骑在了贾赦的腿上，从座位底下掏出一把美人锤，对着贾赦的后背一下一下捶了起来……
外头跟着的林之孝听着马车里大老爷的叫声，四下里踅模了几眼，指挥着车夫往一条人少的路上转了过去——太丢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