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瑞家的是王氏心月复，从前的贴身丫鬟，后来的陪房，是王氏跟前第一得用的人。不过这会儿王氏嘴里攀扯上了贾史氏，周瑞家的再得脸，也不敢轻易接话。
抬起眼示意屋子里的丫鬟们把茶杯的碎屑收拾干净了，又都叫出去了，见四下里没了别人，又走到墙边推开窗户看了看，这才回到王氏身边压低了声音劝道：“老太太是个好面子的人。昨儿大房把好好儿的事情搅和了，别说面子，只怕连里子都没了。太太委屈我们都知道，难道别人就是傻子？自然看得真真儿的呢。且太太虽吃了几句挂落儿，可老太太的心还是偏着您和二老爷的。”
她素来伶俐，又能言善道的，边说着，边给王氏揉着肩膀。
果然王氏听了她的话，脸色好了许多。
贾珠元春一向得老太太疼爱，宝玉更是老太太放在了心尖儿上的，连夜里睡觉都在荣庆堂里。这一点，大房拍马也赶不上。就算贾琏再折腾，只要有老太太在，也翻不出天去。只是……
王氏脑子里反复回想着昨天贾琏出现的情形。十来岁的孩子，因病了几天身形有些清瘦，分明还是那样的眉眼，但叫她觉得哪里怪怪的。尤其是那孩子进了荣禧堂时候扫她的那一眼，竟叫她有一种陌生之感。
静默了半晌，她才开口：“你说，那个小崽子到底是怎么了？从前他嘴里不说，可心里分明是偏向着老太太和我的。别说叫老太太出丑，只怕有了热闹他会往前凑着趣呢。怎么突然就换了个人似的呢？”
这话周瑞家的也无法回答。贾琏什么样儿，她也是清楚得很。从小被老太太和王氏捧着长大，多少疼爱怜惜的话语早就将那个小人儿哄得迷迷瞪瞪了，一颗心偏着二房，怎么会突然就站出来公然打二房的脸呢？
真跟换了个人似的。
忽然想到了就在前几天，贾琏掉进了水里险些淹死。等再醒来，可不就变了吗？
明明是暮春，天气暖得恨，周瑞家的却无端端地打了个冷战。
“太太，这事儿真是蹊跷了，莫不是前几天他病着被什么东西冲撞了？要不，找人来做做法事？”
王氏眉头蹙起，有些迟疑不定。
“让我想想。”
晚间的时候，王氏殷殷勤勤地服侍着贾史氏用晚膳。
贾史氏是个很讲究排场的人，用膳的时候儿媳妇必须要在旁服侍。用她的话来说，她当初就是这样熬过来的。其实当年的周老夫人对儿媳妇并不苛刻——头一个儿媳妇是自己的亲外甥女，又在跟前长大的，自然舍不得去刁难。第二个，一来周老夫人因外甥女被逼死心有芥蒂，二来嘛，毕竟是赐婚，保龄侯府也是京中有头脸的人家，周老夫人不好多加苛责，索性就来个眼不见心不烦，轻易都不叫贾史氏到跟前。
邢氏被贾赦扣在了大房不叫过来，只打发了一个小丫鬟来说邢氏这几天也为前头的太太斋戒诵经。因此这一天的里，能在饭时伺候的也就剩了王氏一个。
因昨日的事情，贾史氏心情不大好，只略微吃了几口，元春见了也连忙放下了筷子。下手处才三岁的迎春人还小，有些木讷，一时没反应过来，旁边的乳母慌忙按住了她的手，夺下了筷子放在一边。
贾史氏看见了，也不理会，接过了茶漱口。
“老太太……”
王氏要开口，被贾史氏抬了抬手止住了。
“二丫头像是没吃好，元春带你妹妹回去再垫补些。”
元春起身应了一声，过去拉起了迎春的手：“二妹妹，咱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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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有一事想和老太太商量。”王氏接过了丫鬟手里的茶盏，亲自捧给了贾史氏，“媳妇想着，是不是做场法事？”
贾史氏皱起了眉头，“好好儿的，做什么法事？”
“媳妇只是想着，昨儿的事情，怕人笑话。说起来也确实是媳妇疏忽……”
“不必。”贾史氏放下了茶杯，示意身边的丫鬟出去后，淡淡地说道，“你想太多了。”
哪怕她做的再过分些，说到底也不过是个老太太偏心小儿子，愿意抬着小儿子一家子做脸面而已。这样的事情，可着天底下多了去了，偏心的娘又不是她一个，谁能抓着不放？等过段日子，自然就都忘了。
这会儿忙忙地做什么法事，叫人看了反而是显得心虚了似的。
王氏觑着她的脸色，张了张嘴，终于还是没有把对贾琏的疑惑说出来。
“我留你下来，是想着问问你，珠儿今年也有十五了。亲事，也该看起来了。你和政儿的心里，可有什么计较没有？”
王氏听贾史氏毫无预兆地提起了贾珠的亲事，一时之间没有明白她是什么意思。按说这孩子的亲事，当有父母做主。但王氏还真担心贾史氏插一腿。因此便笑着回说：“我跟老爷提起过，老爷的意思，珠儿年纪还不算大，还是先以学业为主。”
贾史氏垂着眼皮，“十五也不小了。如今珠儿已经进了学，该操持起来了。珠儿是咱们家里的长孙，他的亲事不能轻率了。你出门走动的时候，也多留意。”
“是。”
“琏儿也不小了。”
王氏一愣，没想到话头儿突然就转到了贾琏身上。她眼皮儿动了动，笑了，“老太太的意思是……”
“他亲娘没的早，后娘又是那么一副上不得台面的样子。他的亲事，自然还是要落到你这做婶子的身上了。”贾史氏声音不高，听上去就如同所有的祖母一般，话音中充满了对孙儿的疼爱与慈和，但王氏很快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贾琏，是她从小就掌控在手心里的。如今虽不知道什么原因，反过头来咬了她一口，还打着为亡母祈福的名义大张旗鼓地出府去了，老太太一口气堵在心口，哽在了喉咙，咽不下，吐不出。偏生当别人提起来的时候，还要捏着鼻子替贾琏散一个孝顺的名声。想来，纵横这后院大半辈子的老太太，是决计受不了的。
但老祖母，疼爱失恃的孙儿，亲自张罗亲事，谁又能说出别的话来？
王氏嘴角终于露出一丝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