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瑚图玲阿从模样到性情都一言难尽,看人的眼光却不错,只一眼就筛去多半,剩下三两人也没让她纠结什么,品貌才情都好就看看骑射功夫,还选不出就比比他身后的家族。

秀女们都眼热枝繁叶茂很得圣宠的名门望族……瑚图玲阿不挑这个,她选了个双亲亡故头上没人压着的,正是明相——明珠之孙,唤作安昭。

安昭是明珠第三子揆方家的长子,早几年送走了玛法,转身又没了阿玛额娘,他同幼弟元普相依为命,背靠这么大个家族,又有叔伯帮衬,日子不算难过,兄弟俩的处境却有些尴尬,身上带着命硬的戳子不说,每每被人提及也总伴有一声叹息。

安昭才学过人,有品有德,明珠及揆方都对他抱有很高的期待,他八岁下场参加顺天乡试,原本不过是想试试深浅,稀里糊涂就中了举。

彼时他还是少年心性,次年想再试春闱,想着半年时间加把劲,哪怕摘不下会元也能博个贡士,只要能在皇上跟前露脸,不说一甲进士及第,进士或者同进士出身总能搏一搏。

比起那些贫寒学子,安昭优势很大,谁让他有个任过太子太傅的玛法。

明珠退出朝堂之后,早几年也不甘心,还想东山再起,意识到再没可能之后,就把心思全放在儿孙身上,安昭打小跟着祖父做学问,天资出众见地非凡。

时逢鲜衣怒马少年时,他是望门嫡子,又很讨玛法喜欢,一路顺风顺水没受过丁点挫折,心比天高,自命不凡。方才同玛法说了心中盘算,不料却被拦了下来。

明珠不怀疑孙儿的能耐,思他年幼,纵使能一鸣惊人也难当重用,就想再拘几年,打磨一番,不曾想自个儿命短,没等安昭一飞冲天他就蹬腿儿去了。孝期刚过,揆方夫妇又出了意外也跟着没了。这番大起大落真正磨砺了安昭,他心性猛的就沉稳下来,想方设法护着幼弟护着家中资财,平素更加刻苦用功,终于在头年入了皇帝的宝眼,一举摘得一甲探花,直入翰林院。

初任正七品翰林院编修,不过一载,升从五品侍读学士。曾同情或者奚落他的纷纷改口,赞说不愧是明珠手把手教出来的,当真不堕威名。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安昭前程远大,陆续有人动了结亲的心思,其中半数忌讳他双亲亡故,也有性子虎不讲究的,拿生辰八字一算也退却了……安昭八字很硬,除非你能压他一头,否则就是克妻克子命,嫁过去笃定短寿。

这个说法传开来,安昭行情暴跌,仅有三两人不畏传言迎难而上,方才使人去纳兰家探口风,自家闺女就出了事,不是脚下打滑摔成骨折就是卧病不起,这下他们彻底绝了念头,捶胸顿足遗憾没捞到这金龟婿,同时也好奇谁有那能耐压他一头。

胤禟在整理才俊名册的时候也斟酌过要不要把这厮踢出去,他思虑再三,一方面安昭的确出众,一方面胤禟坚信自家闺女命格够硬,她都快愁死亲爹逼死皇帝二伯克死后宫妃嫔了……瑚图玲阿从能走能跑那天起就没停过作孽的步伐。

再想想,她要是真看上安昭,上头没恶婆婆立规矩,房里也清净,丫鬟要爬床都得想想自己有没有那个享福的命。

不错,当真不错。

胤禟也只是随便一琢磨,没料到闺女真能看上那厮,等到真走到这一步,他这做阿玛的又怂了。胤禟在闺女跟前狠狠抹黑了安昭一把,说纳兰家从明珠失势就一日不如一日,他区区一个从五品侍读学士如何配得上亲王爱女和硕格格?说他就是给花名册凑数的,这都十七八了,大龄未婚,哪里有脸高攀?说他命格其硬无比,克父克母克妻克子只差没克天克地了……总结一下,他实非良配!

瑚图玲阿耐着性子听完,慢条斯理回了一嘴:

放眼京中,除去瓜尔佳氏以及富察氏,别家都有些衰颓,看看赫舍里氏,再瞧瞧佟佳氏,连翻作死之下还不如纳兰家。

再者说,人一辈子还能没个起伏?从五品侍读学士怎么了,他这年纪已经在御前挂上名,天之骄子,人杰也。

大个几岁又有什么?命硬才好,不至于前脚出嫁后脚守寡,寡妇再嫁才是麻烦事。

……

听闺女一席话,胤禟心如死灰,他不禁想抬头问问天老爷这是造了什么孽?福晋娴淑温婉蕙质兰心,他本人才貌双绝仪表不凡,咋就生出这么个闺女?

瑚图玲阿认死理,性子更是少有的霸道,哪怕胤禟虎着脸说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这当爹的绝不同意,也没让闺女打消那念头,瑚图玲阿转身就进宫去,径直找上太上皇,告了她阿玛一状。

简单总结一下:名册是你给的,眼看我挑出一个来,你又说他处处不好,你吃饱了撑的你无理取闹!

太上皇竟然从瑚图玲阿的面瘫脸上看出了可怜和委屈,当即说要收拾胤禟,都是当爹的人还这么不靠谱,又让瑚图玲阿放心,保证会给他做主,孙猴子还能翻出如来佛的手掌心?

瑚图玲阿这才露出满意的神情,太上皇遂问她相中了谁,准备先给对方通个气,让他做好准备求亲。瑚图玲阿回说,她看中的是明珠的孙子,从五品侍读学士安昭。

怕太上皇没想起这人是谁,她还补充说:“就是头年的探花郎,皇帝二伯常夸的那个。”

不用解释更多,太上皇已经明白胤禟为啥会打退堂鼓,他也想帮着劝两句,这安昭是好,上无双亲到底不吉利,不若换个更俊逸更有才情更好出身的。

话还没出口就瞧见孙女期待的神情,她这模样,对明珠那倒霉孙子该是极满意的。到嘴边的话全咽下去,太上皇一拍大腿说:“只要八字合得上,有皇玛法替你做主,别管你阿玛他!”

瑚图玲阿配安昭的确是下嫁,谁又敢说闲话来?不说胤禟不会饶他,实在不成还有胤礽,再者他还没死呢!

说到安昭,康熙不由得想起明珠的长子容若,容若十七岁入国子监,十八岁中举,十九岁成为贡士,才情极高,还写了一笔好字,结果英年早逝。

明珠三个嫡子里头最出息是他,死得最早也是他。安昭起点更高,八岁那年儿戏一般下场就中了举,后来却是一波三折,耽误了好些年才金榜题名。

康熙不禁想起当年旧事,好一番感慨,然后才往皇贵太妃殿里去,之后一日,安昭他二伯娘就被传进宫来。

其实也是无奈之举,安昭双亲已故,他大伯容若在他出生前就没了,嫡亲长辈就只剩二房那边,这事也该他们出面。

他二伯名叫揆叙,时任都察院左都御史,掌监察弹劾之职,正二品官。揆叙是朝中重臣,却算不上帝王心月复,他福晋是继室,顶着二品诰命每年能进宫两回,单独传唤却是头一遭。

听说皇贵太妃有请,钱佳氏赶紧收拾妥帖跟着传话的太监进宫去,她有心想探探口风,却没问出个所以然来,一路上都惴惴不安,料想不会是祸事,又怕有个万一。

等到了地方,她见着的却不只是皇贵太妃,皇后并瑞亲王福晋也在殿内,这时心都提到嗓子眼,后来的事却像做梦一样。

等到出宫上轿坐稳之后,她往大腿上拧了一把,感觉生疼,这才有点真实感。

贵人们相中了三房的安昭,想让他娶瑞亲王府的荣显郡主。

荣显这封号是太上皇给的,荣取兴盛之意,显是显赫显贵,挑上这俩字没别的意思,就是天恩圣宠。满京城谁不知道荣显郡主是瑞亲王的心肝肉,谁不知道她有多得宠……就她竟然能相中三房的安昭,钱佳氏怎么也不敢相信。

她回府之后静坐了半天,等揆叙听到动静回府来,问她缘何进宫,钱佳氏将前因后果仔细道来,揆叙听罢沉思半晌,叹口气说,也是命。

瑚图玲阿生得像太上皇这事,满朝文武都听说了,太上皇最疼这个孙女更不是秘密,娶她过门意味着什么揆叙再明白不过,这样一桩好事落到安昭头上,揆叙心里颇不是滋味,他嫡子庶子不少,适龄的也有二三人,竟没一个及得上安昭。

堂堂二品大员之子荣显郡主没瞧上,偏瞧上三房那命硬的,这事揆叙怎么也想不明白。

要说明珠这三个嫡子,老大容若最有才情,老二老三资质也不错,相较于惊采绝艳的兄长总是不及。老三揆方性子敦厚,揆叙则不同,他瞧着踏实稳重,心思其实不少。早些年总活在老大的阴影之下,直至老大病重身故,他满心悲痛的同时又有些隐秘的欢喜,心想阿玛总该能看到他了……后来明珠被迫退出朝堂,揆叙成了父子兄弟之中官衔最高的一个,很是得意了几年,再后来三房出事,揆方夫妻亡故,留下安昭、元普两兄弟,揆叙彻彻底底成了当家人,三房的事也时常需要他来拿主意。

痛失血亲的确悲痛,那毕竟是暂时的,悲痛得差不多之后,他整个人就意气风发起来,原以为往后子侄都得仰他鼻息才能觅得贤妻挣得前程,安昭在出孝之后却中了探花,跟着就点了翰林,三房莫名其妙又立起来了。

安昭就像容若当初一样,说惊采绝艳也不过分,幸而人无完人,他命硬不好说亲这一点多多少少给了二房一些安慰。

而今日过后,这也没法安慰他们了。

命硬成那样竟然还有人赶着往前凑,并且还是瑞亲王府那位金娇玉贵的荣显郡主。

揆叙只恨入郡主贵眼的不是他亲儿子。

至于钱佳氏,心思还要更活泛些,原以为安昭那命格铁定不好说亲,往后里里外外还得由她这个伯娘帮忙操持,何愁捞不回好处?要真让安昭娶了郡主,还是有着护短爹护短娘护短叔伯护短玛法的荣显郡主……往后她还能顺心?她这二伯娘生生矮了侄媳妇一头。

同瑞亲王府结亲对纳兰氏而言是好事,揆叙夫妻却高兴不起来,哪怕荣显郡主真能带来天大的好处,那好处也是三房的。

然,瑞亲王福晋点头,皇后并皇贵太妃纷纷看好的事,纵使他们有再多不甘,也改变不了,揆叙只得使家中奴仆请安昭过府,透了口风给他,想看看反应。

荣显郡主酷似太上皇的长相已经不是秘密,因这一点,八旗子弟提到她难免心中发沐,都知道以这位祖宗得宠的程度娶回她铁定平步青云,这泼天富贵却不是谁都有命享的。姑且不提求娶郡主娘娘的门槛,只说大婚之后,要是府上有个不长眼的使她受了委屈,事情恐怕会闹到没法收场。

再者说,福晋长成她那样,晚间憋尿起夜一睁眼就能吓个半死,谁敢去正院歇觉?多瞅她一下都辣眼睛……不怕人丑,只怕长得太不平凡,像荣显郡主这样,真娶回家来,宠也不是,冷落她也不是,哪怕再利欲熏心想到以上种种心思自然就淡了。左右郡主娘娘也不止这一位,别家的是不如她得宠,至少人家性子好,长得也安全。

安昭从没想过这茬事,一来他鲜少在背后论人是非,二来要在官场上站稳脚跟且还要一步步往上爬已经让他费劲了心思,莫说还要管教幼弟。

他是到了说亲的岁数,假如双亲在世,说不准早已经娶得美娇娘过门,如今却很尴尬,府上人丁凋零,他又背负克亲之名,纵使才华横溢郎艳独绝,要想娶个合心意的福晋也还是难。

什么样的福晋才是合心意的?

若是早几年问他,首先须得有班姬续史之姿谢庭咏雪之态,又得花容月貌秀色可餐……几经波折之后,安昭的想法改了很多,如今看来容色倒不是那么重要,顶好是端方娴雅掌得住内院,又能善待幼弟元普,如若还有选择的余地就再添两分才情,这样也就够了。

哪怕标准放得如此之低,要娶妻也不是那么容易,安昭心里有些不甘,但还是看得清自己的条件,正因为太清醒,他从没奢求过什么,更没想过自己能入瑞亲王的眼写上花名册送到荣显郡主面前,并且他还让郡主娘娘相中了。

索性他二伯也没直接说“皇后、皇贵太妃、瑞亲王福晋看中你了,想让你娶荣县郡主过门”,揆叙先做了个铺垫,说他岁数差不多了,又已经金榜题名让皇上亲笔点了翰林,是该谈谈婚事。

揆叙这还心塞呢,就看安昭皱了皱眉,说他不急。

听了这话,揆叙直想呕血。

他这侄儿不急却有宫里的贵人帮着着急,还提了荣显郡主的名,只等他点头。再看看自家几个小子,岁数也差不多了,却总没挑得合心意的福晋,要不是出身差了就是脾气不好,样样都好的全挤破头往宫里去,皇上是用不了这么多妃嫔,这不是还有宗室吗?亲王府郡王府贝勒府一票适龄子弟等着指婚,轮到他这边还能剩下什么?

他是二品京官位高权重,却孤身立于朝上,无兄弟相互扶持。同样是名门望族,比起别家,纳兰家当真衰颓不少。那些嫁闺女的宁可选蒸蒸日上的氏族,也不会挑日薄西山一日不如一日的,他府上是还没到那地步,相较于从前的花团锦簇,如今到底是尴尬的。

揆叙心眼原就不大,看安昭这不疾不徐的模样,心中烦躁越甚,可再烦,该说的还是得说:“你不急,二伯得替你着急,不给你娶个四角俱全的福晋我百年之后都没脸下去见你阿玛。你也别害臊,有什么想法说出来听听,弄明白好恶才能挑上合心意的人。”

双亲去后,安昭同二房打过不少交道,他太明白揆叙是什么人,亲儿子都没安排好,这么突兀关心起别家的事,要说没点门道,那不可能。

这种时候,沉得住气才能占得先机,安昭压根不接话茬,好像没听见似的,自手边端起了茶碗。

揆叙的脸色有点难看,好歹没在这节骨眼同安昭翻脸,他尽量压下长辈脾气,接着给隔房侄子洗脑,效果还是不佳,安昭总归是那话,左右命硬,又背负着克亲之名,与其白费这个功夫,不如多用点心在公务上,他自觉前景不错,继续努力还能往上升一升。

按照原先的算计,揆叙准备先把说亲这事同安昭提一提,倒不急着扯上荣显郡主,等过几日找个圆满的说法,哪怕是生掰也得往自个儿身上掰点功劳,让安昭记他一份恩情,平步青云也得带上二房。

揆叙是想到宫中贵人要脸,既然同钱佳氏提了这茬,打得就是让纳兰家求亲的算计,这种事,的确也该男方主动。揆叙把许多细节都想到了,唯独算漏了安昭的反应,安昭真没想那么远,他猜想自家二伯是无利不起早,事情总归不单纯。

都猜到前面有坑,还迈开腿大步走那是傻子才会做的事,任凭揆叙怎么说,安昭都是那样,对婚事提不起劲。揆叙还是心急,就把话挑明了。

这事有点难以置信,不说乍然听说的安昭,已经缓冲老半天的揆叙都还是恍惚的。不过再怎么恍惚也得面对现实,揆叙又问安昭是什么想法,安昭竭力回想宫宴那天,他远远见过荣显郡主,通身皇家气派,瞧着比公主还贵重些……依稀记得郡主尚幼,没到说亲的岁数,这事他真没料到。

眼瞧着安昭陷入沉思,揆叙气得直吹胡子:“不是二伯我说你,荣显郡主就算没继承到亲王福晋的容色,以她得宠的程度,这门亲事也是旁人求不来的,而今落到你头上,还有什么好犹豫?”

“我府上是什么情况二伯再清楚不过,岂敢高攀郡主?”

揆叙劝说:“你年纪轻轻就高中探花,入仕一载连升两品,如今是从五品侍读学士,前程远大着,荣显郡主眼光顶好。”

安昭却不似他二伯自我感觉这般良好,他摇摇头:“殿试三年一届,莫说区区探花郎,出过的状元也是一打打的,我这点本事能算什么?八旗之中比我能耐的不知凡几,他们出身更好能耐更多,他们排队等着郡主娘娘挑拣,如何能瞧上我来?二伯莫再说笑。”

安昭想起他还要检查幼弟的功课,正要告辞,就听见揆叙没好气说:“你说得在理,可皇后娘娘、皇贵太妃、瑞亲王福晋就是那么同你二伯娘说的,问你对荣显郡主是怎么个看法,也甭管瞧得上瞧不上,这事该是没跑,递过话来不就是让咱府上赶紧准备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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