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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景很暖和。

这是真的。

他一直像一个小太阳,不遗余力地向周围的人散发着热度,也让一旁的陆修泽都感到了温暖起来。

但陆修泽之所以将闻景抱住,却不是想要离这样的温度更近一些,而是不想让闻景看到他脸上的表情。

“阿景,你想要了解我是吗?”陆修泽道,“那我给你说个故事吧。”

三十六年前,楚国边境的一个村庄里有一个男婴诞生于一家农户之中。

农户不算富裕,也不算贫寒,他们求子多年,今日一举得男,本应是件天大的喜事,但这时,一个道人却来到了他们家中。

“我观天象有变,逐妖星而来,才发现那妖星落于此地!我看此子面相有异,想来是妖星附身!此时虽是不显,但恐怕日后有变!你们且将此子予我,好让我将他带去仙门,摘去他体内妖星,也算是赐他一场大造化!”

农户一家多年以来见过的最大的人物,也不过是地主家的婢仆,哪里见过道人这样踩着三色葫芦而来的仙师?

因此农户们第一时间就相信了。

尽管他们心里对自己的孩子仍有着不舍,但与其将这孩子硬留在这村庄中,让他也成为一个命如浮萍的普通人,还不如将他送入仙门,也成为一位仙师。

再者说,那妖星之说,也让农户有所畏惧,因此他们一咬牙,将怀中刚出生的婴孩递到了仙师怀中。

然而也不知道出于什么缘故,那仙师本已将婴孩抱到了怀中,最后却又还给了农户。

“此时机缘未到!”仙师这样同农户说,“我方才算出,我与他的师徒之缘并非是在此时,还是过几年我再来接他罢!”

这样说着,仙师给农户留了些银钱,嘱托农户万万不可将此事告诉任何人后,静悄悄地飞走了,也不知去了哪儿。

有了盼头的农户自然十分高兴,对这个婴孩照料得更是周到,无微不至,就盼着仙师的再次到来。

一切似乎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如果一切顺利,那么必不会导致后来的种种变故。

但世上又有多少事是顺从人心的呢?

一月后,婴孩睁开了眼睛。农户心中欢喜,定睛看后,却是骇得大叫一声!只见那婴孩两个空洞洞的眼眶里并无眼珠,而是幽幽燃烧的金色火焰!

农妇大哭起来,再想到仙师说的妖星,心中对着婴孩生起惧怕,待他如洪水猛兽,更无曾经的母子之情。

农夫却心有疑虑,因他听过世上的确是有人生而异于常人的,这样的人最后都成为了了不起的人物,说不定他们的孩子也是这样的大人物?

可是农妇却叫醒了他:“你忘了吗?仙师可是说过的——妖星!他可是妖星啊!!”

农夫信服了,于是他提起家中菜刀,就向着那妖星砍去,想要将快快杀了这妖星。

但农妇拦住了他,道:“你要是杀了它,日后仙师问起,我们又该怎么答?”

农夫一想,正是如此,于是只能悻悻放下手中刀。

然而这妖星是万万不能再留在家中的了,于是两人一合计,便将那婴孩扔去后山。那里野兽众多,便是成年男人都要万分小心,想来婴孩去了那儿,不出一夜,就会被野兽啃噬殆尽,这样的话,若以后仙师再来问起,他们也可以说是野兽将婴孩叼走吃了。

农户想得很好,但他们再次失望了,因为一个多月前,一头白色的孤狼来到了这座后山,而他们则恰好将这婴孩扔去了那孤狼的地盘。

孤狼不知从哪里来,也不知在她身上发生了什么。当她发现婴孩时,恰好是她失去孩子的第二个月。她心中悲痛,便珍而重之地将婴孩当作自己的孩子来养,也不惧怕婴孩迥异常人的眼睛,将婴孩一养就是四年。

四年后,孤狼变得越来越虚弱了,曾经的她只是坐在那里就可以震慑山林,飞天遁地不在话下,此时的她却满面病容,行走都颇为困难。

恰好这时,村中有猎户看中了孤狼的白色毛皮,想要卖个大价钱,于是不知孤狼本事的他们胆大包天,纠集了一批人来到后山,埋伏良久,最后在孤狼将吃食带给孩子的路上,一箭射向那孤狼。

以孤狼的本事,应是可以躲开的,但她偏偏没有躲开。

于是那一箭从孤狼的眼眶穿过,将她当场射杀。

他们欢呼雀跃地将死去的孤狼带了回去,但在下山的途中,他们却遇上了一个穿着不合体的衣衫的小孩儿。小孩儿看到他们手中孤狼的尸体,蓦地冲了出来,啊啊叫着,想要从他们手中抢夺孤狼。

猎户们哪里将他放在眼中,对他厉声呵斥,最后更是一脚将这疯子一样的小孩儿踢开。

小孩儿跌倒在地,遮住面目的长发散开,露出污脏的面容,以及他迥异人类的眼睛,和眼里燃烧的异火。

猎户们害怕至极,但一个声音却猛地冒了出来:“这是妖物啊!如果让妖物继续留在这里,一定会让我们村子发生灾祸的!”

小孩儿向着出声的那个人望去。

他记得这个人,四年前,这个人曾经慈爱地望着他,哄着他,让他叫他爹爹。

但这时候,那人却变了面目,憎恶而恐惧的看着他,眼里清清楚楚地显露着一句话:为什么你还没有死?

——为什么你还没有死?

——为什么他要死?

在这个人的带领下,猎户们一涌而上,对他拳脚相加,很快就将他打得只剩最后一口气,但这时的他心里却只想着这样的事:这群人真是太可恶了,不但带走了母亲,竟然还把母亲送给他的衣服弄破了!

猎户们到底心存对幼儿的怜悯之心,在他只剩最后一口气的时候,不顾农夫的怂恿,收手下了山,那农夫无奈,又怕在猎户们面前表露出异样来,于是也只能跟着下了山。

——没有了那白狼的保护,想来这个可恶的妖物马上就会死了吧?

农夫这样想着。

可是谁都没有想到的是,那小孩儿竟是在缓过气来之后,跟着他们下了山。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哼着歌,大笑着将白狼扒皮抽筋,切肉剁骨,熬成一锅浓汤,一同分食。

小孩儿没有动,没有冲上去,也没有做出任何别的反应。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静静地记下了这些人的脸,记住了他们的家,然后转身上山。

他枯坐了半夜,一遍又一遍地想着自己能做的事。

但是没有,他什么也做不了。他太弱小了。

为什么这么弱小的他没有死,他的母亲却死了呢?

他一边想,一边痛。

他第一次感到心中涌出了要将他扭曲的愤怒,和贯穿心脏的痛苦。

但他不明白这种将五脏六腑都要拉扯开的痛苦从何而来。

是因为他生病了吗?

是因为他快死了吗?

夜里无星无月。

他想了很多很多,有出生时就听到的慈爱的声音,和看到他睁眼后尖利的叫声、憎恨惧怕的眼神;也有白狼低头对他垂泪,将幼小的他放在胸口的绒毛,唯恐他冻着一点的样子;还有那一锅肉,那些笑声……最后,这些都被一声叫喊掩盖。

“他是妖物啊!”

在这之前,他从来不明白什么是憎恨。就算被抛弃,也并没有什么难过的情绪。

但在这一天后,还没有学会什么叫爱的他,却明白了恨的心情。

——想要杀了他们。

——想要让他们去死。

扒皮抽筋,切肉剁骨,食其肉,吞其骨。

在夜最深最黑最冷的时候,他做了个决定。

他转身下山,在经过山脚河流的时候,他低头向河面望去,但却已经看不到自己眼里的火了。

他终于变成了正常的孩子的样子。

在他因为迥异常人而被丢弃的四年后。

又或者说他其实变得更不正常了,因为他能让通红的火焰在自己手掌上烧起来,却不伤着他一点。

但这样的异常帮助了他。

他来到了一家农户之中——这是那个笑得最开心的猎人住的地方,也是一箭带走白狼性命的猎人所在的地方。

这是一大家子,有两个作为顶梁柱的猎户,四个老人,两个农妇,和四个跟他一样大小的孩子。

他知道他该怎么做了。

他在这户人家的后院放了一把火。

那火焰烧得很快,夜风吹得很大。

当浓烈的火焰包围了整个屋子,将那老老少少十二人都包围起来的时候,惨叫和孩童的哭嚎声响起来了。

他们大声而疯狂地求助,但这火焰却绝不会放他们走,甚至外头围过来的人也被这样的火逼退,即便他们将大量的水泼了进去,却也枉然。

于是他们眼睁睁地看着这十二人尽数烧成灰烬,最后对着废墟抱头痛哭,但站在最外头的他却笑了起来。

他空洞洞的肺腑和心脏,终于被这火焰给填满了,一种掺杂着痛苦和快乐的古怪情绪滋生出来,明明痛得他喘不过气,却又让他脸上忍不住露出了笑。

火。

大火。

多么美丽的火啊!

他无声地笑着,感到有什么滚烫的东西从他眼眶里流了出来。

——母亲啊……

——我将他们都杀了,你回来陪我,好不好?

风声呜咽,无星无月,无光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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