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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扶宁元年的春天, 比以往任何一年的春天都更寒冷些,若不是有打了胜仗的好消息维持着,几乎可以说没有一点盼头了。

“捷报捷报——”

纪良打了胜仗的消息, 从潼关一直传到了京城, 连夜传遍了整个大昱。

尽管并不是彻底拦截了燕军的步伐, 但是却是燕国和大昱正面交战以来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胜仗, 纪良尚未返京,城内却已经传得沸沸扬扬。

纪良先前镇守榆关, 大破敌军十万的事情, 并非是正面交锋,只不过是守住了国门, 就已经被百姓们传得神乎其神。

而这一次, 纪良以七万神威军, 对抗尹督师所率领十万大军,和函江北岸的五万大军,竟然以少胜多, 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让尹督师手中精兵全军覆没。

一个几乎气数已尽的国家, 在面对永远都打不过的强大的国家面前,总是有一种难以忽视的自卑感, 更何况大昱已经吃了一百年的败仗, 节节败退, 城池一个接一个的拱手相让, 从来没有迎来过这样举国欢庆的局面, 如今打了胜仗,昱国人民终于扬眉吐气了起来,一口一个燕狗叫个没完,仿佛先前一直都是燕国人打了败仗一般,骄傲的不得了。

有人说,新帝知人善任,让高选担任副将是明智之举。

有人说,纪良大将军本身就是一代名将,是拯救大昱的唯一神将,力挽狂澜的利刃。

也有人说,昱国之所以打赢了这场仗,是因为纪良身边新招的一个幕僚,无名无姓。

百姓们的猜测总是千奇百怪的,上位者却总会因为这种消息而改变想法。

“砰——”

上好的胭脂口釉花瓶被晏让狠狠掷在了地上!

“燕狗!无信无义之辈!”

“殿下息怒啊……”

“说好的,只待本王一声令下,三日内破关不成问题?”晏让不敢置信地瞪着眼睛,眼中尽是血丝,“输了???竟然输了?全线覆灭?!”

“这个尹老贼,将本王置于何地?!”

“殿下息怒啊……”手下的人看不下去了,出言劝道,“听说纪良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新多了一个幕僚,用兵如鬼,这次尹督师多半也是栽到了他手里,听说燕军并不是被纪良正面打败的,而是莫名其妙身患重病,身体虚弱,手不能提,也不知道是被人使了什么妖魔鬼怪的邪术,或者说是瘟疫。”

“瘟疫?”晏让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是的……看上去像是瘟疫,听说纪良不知听了谁的主意,派副将高选带领五千兵马,秘密潜入江城,于半夜和早就埋伏在江城的细作里应外合,攻打江城,等到燕军反应过来的时候,竟然一个个都突然发病,站不起来,也提不动刀。”

晏让越听越觉得不爽,越听眉头越紧,一拍桌子道:“不行,立刻给尹督师修书一封,本王和燕国之间的约定,绝对不会改变!”

“殿下……”手下的表情看上去很纠结,顿了半晌,唉声叹气道,“尹督师现在,恐怕也是自身难保啊……”

****

燕国皇宫。

这座宫殿修建于三百年前,彼时的它还只是一个王宫,却已经足够超越一切宫殿的精致程度,甚至连占地面积也能甩昱国几十条长街,更不用说里面的内景了。

因为当时的主人的初衷,就是为了膈应隔壁称帝的昱国。

几百年过去了,依旧打得不可开交。

此时正值正午,说不上多么风和日丽,倒是让人觉得心里头说不上的寒冷。

因为一场政权的交替正在进行。

燕国的君主也是个年轻的男人,继承了母族的容貌,眉宇间英气逼人,不怒自威。

“卫卿所言,句句属实?”

钟衍跪在地上,嘴角一扯,忽然笑了起来:“陛下与属下相识多年,还信不过我吗?”

燕帝听了,也笑了起来,想起了以往的趣事。

然而只是一瞬,他便恢复了高高在上的神态,“此时干系重大,潼关一役,燕军损失惨重,如若真的是你所说的那般,朕定不会放过尹督师。”

不只是钟衍这般向他禀告过,就连尹督师的许多老部下,也是这么上禀的,说那尹督师中饱私囊,为了省下军饷以供自己享乐,竟然给军队的士兵食用廉价的病鸡肉和腐烂的生菜,以至于军中爆发了大规模的瘟疫。

而知道瘟疫是因为食源问题所引起之后,尹督师竟然下令封锁消息,不让消息传往燕京,就连郎中也不敢请,以至于病情愈发严重,而后大昱率领五千轻骑,便将燕军打得落花流水,告地求饶。

作为侵略方,发生这样的事情,实在是有些丢人了。

“陛下圣明,自有决断。”钟衍沉声道。

一阵风吹了过来,是属于燕国独有的凛冽寒风,男人的目光里多了些冷寂与决然,顿了顿,将手中那张薄薄的纸呈了上去。

“尹督师虽然作恶,然而百姓无辜,这是瘟疫治愈的方子,卑职从昱国一位传世名医手中得来,还望陛下尽早派出医官诊治,以免伤亡增加。”

“好!”燕帝立刻让宫人将那方子拿了过来,看了一眼后,深深叹了一口气,“卫卿不仅精通兵法,还心系百姓,朕从前竟然未曾重用于你,只让你留在昱国打探敌情,实在是可惜了你的才能啊。”

“陛下让卑职做什么,都是为了燕国的大局。”钟衍的态度很是谦卑,燕帝看了更是喜欢。

“这样吧,出了这样的事情,尹督师也是彻底不能用了。军中总要有新的人掌控政权,朝中老臣又一向称赞于你,朕便升你为从三品云麾将军,统领长耀军,希望你不要教朕失望。”

“臣卫琅,定不辱命。”

男人骤然跪下,目光隐藏在阴影之中,带着冷寂与锋芒。

一代战神,就此而生。

****

水牢。

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到阶下囚,不过短短几日的工夫。

叱咤风云的尹督师被铁索缚住了双手,半个身子浸泡在了水里,眼神却仍旧精明,望着来人。

卫琅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一张脸忽明忽暗,眼神却平静地像一望无际的雪原。

“你很惊讶吧,父亲。”

尹督师的手突然开始颤抖,铁链随着他的动作哗哗作响,往日的场景一一在眼前浮现,浑浊的眼睛直直盯着他,却不发一言。

“你放心,这样的罪名,还不至于让你死。我会想办法放你出来的,也好让你安度万年。”

卫琅垂眸,盯住他:“况且说到底,我也没有彻底冤枉你。”

“瘟疫蔓延的时候,你确实封锁了对外的消息,甚至不肯让大夫进城,你也心虚吧?”

尹督师死死盯着他。

一瞬间,过往的场景排山倒海而来,像大火,又像大风,在他的脑海中呼啸而过,他们原本是最亲密的父子,却成了世界上最遥远的陌生人,彼此针锋相对,好像从来都不曾认识过一样。

还是那张熟悉的脸,也还是那样的神情,却陌生到仿佛从未见过一样。

那些刀山火海的训练,命他与最亲近的人厮杀的场面,仿佛近在眼前,却又好像过去了很多年。

“原来你早就知道了。”

原本中气十足的中年人,在说完这句话之后,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十岁,再无气力与他争辩。

黑暗中,那人的眼睛里,好像隐隐闪动着光。

卫琅好像听见了什么很好笑的笑话一样,朝前走了两步,尽管还是离他很遥远,声音却是清晰了很多:“你说母亲要是知道有这么一天,会不会不会死的那么早?她大概也会很期待呢。”

尹督师看着他,眼中神情晦暗不明,半晌,出声辩解道:“我也并不是完全亏欠于你们母子的,我也曾经抱过你,教你机关遁甲之术……”

“啊,想起来了。”卫琅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伸出手,露出畸形的无名指。

只听嗖地一声,银针乍然飞出,刺进了一旁的墙中,连影子也看不见了,速度快到让人惊叹。

“这是你唯一教过我的东西,教得很好。”

卫琅微笑,抽出不知道什么时候准备的匕首,寒光骤然乍现,在他的眼中闪过。

眼睛也未眨,瞬间便斩去了两根手指。

鲜血顿时飞溅——

两根可怕的东西滚落在地上。

尹督师骤然瞪大了眼睛:“你,你竟然!”

“见过大世面的尹督师,也会害怕这种场面吗?”卫琅哈哈笑了起来,仿佛刚刚斩去的只是两根微不足道的头发丝,一点痛楚的感觉都没有,一点神色也没有变。

“现在是不是就不欠你什么了?”

嘴角勾起,如话家常。

“你老了,父亲。”

“从今往后,我会接手长耀军,代替你坐上督师之位。”

“一统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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