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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无姜看着画骨扭曲的面容,手指反复收拢又放开。

“姬无姜,掺和进来,你的下场不会比她好。”释少阿恶声恶气地威胁她。

可惜姬无姜并不买账,却问:“她这样会持续多久?”

“快则半柱香,慢则一整夜。”

姬无姜叹了口气,绕过释少阿,靠着冰冷的铁壁慢慢坐了下来。身后是不绝于耳的铁链碰撞声,前头不远处是昏睡不醒的师父,姬无姜陷入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之中。

释少阿也不再开口,转脸冷眼看着画骨发狂。

二人之间暂时生成一种短暂的平和,姬无姜沉浸其中,思绪飞快地转了起来。

画骨给她的冲击十分巨大,在来魔宫之前她曾思考过如今的画骨到底成为了一个怎样的人。是和往昔一样,虽然任性,却依然心存善念的她?还是彻底泯灭了曾经,成为工于心计、杀人不眨眼的魔宫宫主?

若是前者,她会拼尽所能带她月兑离这泥沼,若是后者,她也能即刻带走师父,毫不犹豫地抽身离开。

可姬无姜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两面会同时存在于画骨的身上,甚至还多了一面——被心蛊操控发狂的画骨。

慢慢把脸埋进膝,视线沉入黑暗之中。

若这一切都是心蛊所致……

姬无姜突然冒出一个念头——

既然她能在药物和师兄的帮助下慢慢控制住心蛊,那画骨是不是也能?当她压制住心蛊之后,曾经那个她熟悉的女孩儿是不是就能回来?

她伸手往怀里探了探,指尖触及那个小小的药瓶。赵逸白给的药还剩了几粒,等下一次画骨清醒的时候,可以以此一试。

指尖收拢,将药瓶紧紧攥在手中。姬无姜下定了决心,只要她愿意,哪怕只有一线希望,她也要把画骨带回来!

长夜难捱,知道天将破晓画骨才慢慢安静下来。等到牢中锁链声响消失,姬无姜睁眼起身,步入牢房中。

此时释少阿正在解开枷锁,画骨整个人挂在锁链上,身躯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晃动。四肢枷锁松开,沉重的锁链坠向地面,画骨失去依托随之向下栽去。

不等释少阿伸手去捞人,姬无姜箭步上前把她揽入怀中。

“把我师父师娘和寒冰床一起搬出去。”姬无姜慢慢把画骨背起,斜了释少阿一眼,道:“她答应了我。”随后背着画骨慢慢走出雪牢。

释少阿静立原地,看着她们的背影逐渐远去,神色未明,若有所思。

***

落雪岭的清晨格外的冷,伴着呼啸的冷风,吹得人牙关发颤。

姬无姜走得很快,背上的人轻若无物,惨白的双手上勒痕遍布,无力垂在她的肩上。

一路无话。

待回到魔宫,姬无姜径直将人背入卧房,房中候着的随侍吃了一惊,却很快听从姬无姜的吩咐备好热水和干净的衣物,随后垂眸慢慢退出了卧房。

姬无姜把画骨轻轻放在榻上,红衣湿透,一路顶风而来,大氅遮不住的边角早被冻得发硬,伸手模上去甚至还有细碎的冰渣。

褪下衣裙,姬无姜仔细替她擦拭着身子。她的身躯偏瘦,苍白的皮肤上陈旧的伤疤纵横交叠,触目惊心。

姬无姜的手有些发颤。

幼时在魔宫皇甫瑞十分严苛,可即便是惩处最严重的那回,也没有这样对待她。这些交错纵横的伤口,只可能是这十六年间留下的!

那个把画骨带走的人,究竟对她做了什么!

昏迷的画骨蹙了蹙眉头,随后睁开一线迷茫的眼,视线在姬无姜的脸上聚拢,她喃喃道:“阿无……”

“是我。”姬无姜轻声应道。

画骨没有回应,又合上眼沉沉睡去。

这一觉十分安稳,期间除了随侍来收掉衣物、送来吃食之外,无一人打扰。这一上午,偌大的魔宫静如空城。

相比姬无姜此时的宁静,中原武林却早已沸腾。

晏岑的死确实阻碍了讨伐魔宫一事,但也反而促成了这件事。

新任武林盟主惨死魔宫之手,子承父志,晏楚流一番悲愤的陈词令不少人动容,也点醒了这些被流言所影响的人。此等存亡之秋,若中原武林再因此互生嫌隙,势必会令魔宫更加气焰嚣张。

而晏楚流并不因此托大,反而快马加鞭差人请出了避世的怀古老人,请他主持大局。有这尊大佛空降,众人自无异议。

从晏岑遇害,到出殡下葬,到怀古老人亲临主持大局,不过短短四五日的时间。期间姬尧光依言从旁阻挠,甚至派死士伪装魔宫大闹了晏岑的葬礼,可随着怀古老人来到十二楼,这种种阻挠就如撞上了铜墙铁壁,至多也不过再能拖延一两日罢了。

很快,中原武林的精锐势力从四面八方涌向落雪岭,气势汹汹,比十六年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就在姬无姜照顾画骨的时候,中原各派已在距落雪岭最近的城中汇合,离魔宫只剩下不到三日的脚程!

***

日上三竿,昏睡的画骨这才慢慢转醒,她的神色依然疲惫,但双眸却十分清澈,不复昨夜的凌厉与疯狂。

画骨一转头就看到趴在桌上小憩的姬无姜,目光不免带上几分歉疚。

昨夜那样怕是吓到她了吧?只是自己确实没有多少时间一一解释,那副模样与其让旁人来告诉她,不如自己坦诚以对得好。

她慢慢起身,只是还没掀开被子姬无姜就已惊醒。

“你醒了。”看见靠在床边的画骨,姬无姜揉揉眼睛,忙倒了杯水起身大步走去。

画骨点点头,接过她手中的杯子一饮而尽。

“你……”姬无姜立在床头,欲言又止,最终只试探着唤她:“画骨?”

“嗯。”画骨将杯子拢在手心,抬头看向姬无姜,“是我。放心,我还清醒着。”

那双眼不似作假。

姬无姜松了口气,随后在床边坐下。心头疑问万千,她张了张嘴,一时竟不知该从何问起。倒是画骨率先道:“阿无,昨夜我很抱歉,不过我也确实没有更好的法子了。”

“你经常会变成那个样子?”姬无姜问。

“大概吧。”画骨摇摇头,“我也不确定,这些年我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了。有时候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这个所谓‘清醒’的我是真的还是假的了。”

“是真的。”姬无姜伸手握住她的手,斩钉截铁道:“你小时候就是这样,我们在一起那么多年,我绝不会认错。”

“那她呢?”

姬无姜一愣,很快反应过来她说的是谁。

“她……她很像那个时候的你。”姬无姜垂眸喃喃。

“像杀了义父最喜爱的那个舞姬的我么?”画骨牵了牵嘴角,笑容有些发涩。

“嗯,自从他把母蛊给你种回去之后,你很容易就变成那样。”往昔的记忆抽丝剥茧绘制成画,姬无姜轻声说着,目光又一瞬的恍惚。

画骨回握她的手,道:“阿无,别担心,你不会成为我的。至少不会成为最糟糕的那个我。”

姬无姜愕然。

画骨接着把昨晚还没来得及说的话一一道来:“心蛊失控确实会令你丧失神志,但可以控制住的,你已经做到了,没有让心蛊吞噬你。”

“十年前,我也曾做到过。”

“但是阿无,心蛊无法拔除,它会伴随你一生。强大的内心与信念确实能控制住它,但不代表一劳永逸。”

“在人心最脆弱的时候,它会悄无声息地卷土重来。”

“阿无,我成功了一次,却还是败给了自己。”

她的目光透着无尽悲凉,姬无姜瞬间想到了她那满身伤痕。

“他们对你做什么了!”姬无姜手指一紧,厉声追问。

画骨轻轻撩起袖子,露出手腕上密密麻麻的刀疤,她低低笑了:“十年前,在我以为我可以摆月兑耳边心蛊无休止的声音的时候,他们给我种了另一种蛊。那是刚刚在百蛊罐子里养出来的、凶狠无比的蛊王。”

“我如果没有猜错,你应该看见了三个我才对。”

一个是当年的小女孩儿,一个是现在统御魔宫的宫主,还有一个是嗜血的怪物。

姬无姜喉头发哽,“他们怎么敢、怎么敢这么做!”

画骨摇摇头,安慰她:“都过去了。况且,当年连青山带我去南境,本来就是这个打算。如今还能活着见到你,我已经很知足了。”

姬无姜摇头,突然道:“你不愿的,对不对?什么重振魔宫、称霸武林,你不愿的是不是?”

“是与不是又岂是我说了算的?我是皇甫瑞的义女,是血典的传人,是魔宫最名正言顺的继任者,我……”

“不!”姬无姜打断她的话,“魔宫亡了十六年,即便如今回到落雪岭、重建了魔宫,但他们是南境的人,是七杀门,是释少阿!画骨,你不该当他们的挡箭牌!”

“只要你愿意,我能带你走!”姬无姜目光灼灼,一股脑地把心中所想倒了出来:“你不用怕心蛊发作,当年给皇甫瑞配药的赵大夫,我从他那里拿到了当年的药。加上你我之力,一定能压制住心蛊!”

“至于另一种,我带你去找赵逸白,他肯定有法子!”

姬无姜的目光和神色太过热切与认真,画骨静静看着她,慢慢展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阿无,我信你。可是我已经月兑不开身了。”

神女峰上那样张狂高调的亮相已断绝了她所有可以逃避的退路,她若逃,释少阿绝不会放过她,而中原武林更不会因此网开一面。

“阿无,我不能把你拽进这无边深渊。”她一字一顿道:“我们两个,至少要有一个能干干净净、安安稳稳地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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