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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钟山顶长草萋萋怪石嶙峋,只有零星几颗歪脖子老树伸着扭曲的枝干,试图长出几分青葱的绿意。

姬尧光走到一处乱石堆前,看似随意地踢了踢脚边的一块顽石,那乱石堆竟陡然颤动起来,不过片刻,石堆分裂,露出地下一个黝黑的洞口。

姬无姜满心惊讶,却按捺住心头种种疑问,紧跟姬尧光沿台阶走入洞口。在她的衣摆吞没在黑暗中时,乱石堆悄然合拢,不留一丝痕迹。

台阶盘旋向下,每十步处燃着暗淡的长明灯,仅仅照亮方寸之地,不论向前看或回视身后,看见的只有一片漆黑和隐隐的灯火,无端让人生出一股寒意。

由于灯火暗淡,姬尧光走得很慢,姬无姜紧紧跟在他身后,生怕踏错一步、惊起什么可怖的东西。

往下走了不到两圈,姬尧光突然停住了脚。姬无姜差点没收住,身体前倾,险些扑到他身上。

“怎么了?”姬无姜顿时有些紧张。

姬尧光回过头,向她伸出了手。

“哈?”姬无姜一时没反应过来。

姬尧光挑了挑眉,索性自己牵过她的手,扭头继续向下走去。

手指被他拢在手心,肌肤的温度从指尖传来,在灯火明灭的地洞里格外令人安心。

“不怕,这里没有什么魍魉鬼怪,跟着我走不会触动机关的。”姬尧光安慰她,声音满是笑意。

姬无姜撇撇嘴,也不出声反驳,倒是拿指甲在他手心狠狠掐了一把。姬尧光眉眼带笑,只是手下发力,将她攥得更紧了些。

石阶极长,越往下走,寒意越甚,即使是姬无姜也禁不住一层一层地起鸡皮疙瘩。待到最后,几乎已能看到呼吸的袅袅白气。

姬尧光把事先带来的大氅往姬无姜身上一披,仔细系好绳结,道:“灰尘味儿有些重,先将就披着吧,免得冻着了。”又哈气搓了搓她有些发冷的手,这才带她转过最后一圈石阶。

石阶尽头是一间石室,柔和的白光倾泻满地,四壁乃至地面都结着厚厚的冰。而石屋正中端放着一口冰棺,通体剔透,内里躺着的窈窕少女清晰可见。

姬罂在冰棺旁抬起头,见是他们二人,原本凌厉的目光软和下来,道:“你们怎么来了?”

“给您送酒来了。”姬尧光晃了晃手上拎的酒坛子,走向姬罂。

姬罂有些愕然,旋即低眸笑了起来,“是啊,你瞧我都忘了。”

他小心翼翼地接过酒坛子,揭开坛封,醇厚的酒香味争先恐后地窜出坛口、溢满一室。

姬罂此刻的面色是前所未有的温柔,他低声喃喃:“又一个十年嗬。”

他不知从哪模出两只白玉杯,斟满两杯酒,一杯置于棺前,一杯一饮而尽。冷酒入喉,却从唇舌一路烧到心肺,烫得他眼眶发红。

姬尧光抿唇不语,姬无姜盯着冰棺里的少女,不知在想些什么。

姬罂一杯接着一杯灌了半坛子酒才慢慢停了手,慢慢放下白玉杯,低头一动不动地坐在棺边,宛如泥塑。

见他这副模样,姬尧光扯了扯姬无姜,带她一同默不作声地退出了石室。

重新走上漫长的石阶,姬无姜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师兄,这世上当真有令人死而复生的法子?”

“或许吧。”姬尧光道:“蓬莱秘宝确实曾有过类似的传说,但是否确有其事,只能等找到秘宝才能知道了。”

“难怪师父执念至此……”姬无姜喃喃。

数百级石阶蜿蜒,下来时倒不觉得什么,然而逐级拾级而上返回地面时,也把姬无姜累得够呛。

山顶清风徐徐,姬无姜掐着腰从地洞爬出来,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望着这满目长草,只恨不得扑上去滚两圈才好。

看着她蠢蠢欲动的神情,姬尧光及时阻止道:“可别在这儿乱滚,这山头的石子坚利得很,这一**坐下去,有你疼的。”

姬无姜瞪了他一眼。

“我带你去个好地方。”姬尧光上前一步,伸手揽过她的腰,足下一点,带着她往山头另一侧飞掠而去。

相比山顶的遍地乱石,另一头的山坡可谓坦荡如砥一览无余,苍绿的草地点缀着不知名的野花,偶有蝴蝶蹁跹而过,蓝天高阔,远山如黛,相映成趣。

姬无姜深深吸了口气,连日的奔波疲累一扫而空,她扭头看向姬尧光,道:“竟然还有这种好地方。”

“小时候师父常带我来看姜姑娘,他在石室经常一待就是一整天,还不许我守着。那些年我要么数地洞的台阶玩,要么就在石钟山乱逛。”姬尧光极目远眺,一时竟有些怀念,“后来发现了这里,就更爱来此练剑或偷闲。再后来师父把你带回来了,就没再带我来过这里,想一想也有十六年了。”

“地洞的石阶有多少级?”姬无姜突然发问。

“三百四十七级。”姬尧光月兑口而出。

“师兄。”姬无姜歪头看他,目光十分同情,“你的童年,真是无趣。”

“怎会。”姬尧光说:“拖着个呆呆傻傻说什么就做什么的小姑娘可有意思了。”

姬无姜瞬间垮下脸,怒道:“姬万寿!”

姬尧光伸手扯她的脸,佯怒道:“呆丫头叫我什么呢!没大没小。”

姬无姜龇牙咧嘴地拍开他的手,出手如电一拳砸向姬尧光的胸口。姬尧光后退半步出手回防,轻轻巧巧挡住她的拳头,另一只手沿着她的手臂下方挥出,戳向她的咯吱窝。

姬无姜一惊,连忙收手回退两步。姬尧光见状大笑出声,道:“这么多年,你这咯吱窝怕痒的毛病还是没变啊。”

“姬万寿!”姬无姜咬牙启齿,“你耍阴招!”言罢再度握拳向姬尧光扑来。

姬尧光不慌不忙见招拆招,他的拳脚功夫一直比姬无姜好,加上天生力量的优势,应对她绰绰有余。他一面拆招,一面还不忘揶揄姬无姜:“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你伤刚好的那会儿?整个人呆呆的,一天到晚跟在师父身后,怎么赶都赶不走。后来师父烦了,把你往我这儿一丢,自己出门逍遥去了。”

这架势准没好话。

姬无姜一拳虚晃,随后一掌切向他的腰月复,道:“闭嘴!”

“你当时哭天喊地要找师父,不肯好好喝药。”姬尧光哪里听她的,挡了她的手,继续道:“我也被你哭烦了,就说等喝完药师父就回来了。没想居然就这么哄住了,一天三碗药,喝得贼利落。后来伤好了要给你停药你还不肯,师父走了足足仨月,你灌了足足仨月的药,差点没喝病过去。”

“那是你缺心眼!”姬无姜黑着脸骂他,“不晓得换副温补的药,非得按原方子熬药!我现在看见药碗就发憷,姬万寿你功不可没!”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你出拳我扫腿,足足过了几百招,出了一身薄汗才气喘吁吁地停手。这回姬无姜干脆利落地往草地上一倒,看着透蓝的天空,鼻尖充盈着青草香气,浑身舒畅。

姬尧光附身看她,伸手将一缕粘在颊边的鬓发拢到耳后,笑道:“可痛快了?”

“痛快!”姬无姜闭上眼,享受着拂面而来的清风,通体舒畅。

短短一月之内,接二连三的变故、各方的追杀、心机深沉的晏楚流、谜团重重的魔宫、还有神秘的蓬莱秘宝,这些人事物一层一层地压在心头,压得人几乎要喘不过气。今日这样酣畅淋漓全无后顾之忧地一番切磋下来,让她暂时抛去了种种忧虑,怎能不痛快。

眼前的光线陡然一暗,姬无姜睁开眼便看见姬尧光半躺在她身侧,正支着脑袋瞧着她。姬无姜有些不自在地推了推他,嘟囔道:“瞧我做什么,脸上有花啊?”

姬尧光也不说话,半晌后伸手从她鬓边拈下一朵小花,笑道:“确实有花。”

姬无姜抬手糊了他一脸草。

二人闹做一团。

正当姬无姜试图把姬尧光摁个狗啃泥的时候,山头上传来姬罂的声音:“无姜!万寿!”

姬无姜遥遥应了一声,颇为遗憾地松开手正要起身,却恍然发现方才一心想把姬尧光摁进草地里,自己整个人竟几乎要骑到他身上去。她脸上一热,慌忙跳起来头也不回地超山顶跑去。

姬尧光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草屑,见姬无姜逃也似的背影,顿时失笑,一面去追她,一面喊:“无姜,你背着一背草去哪儿呢!”

回应他的是姬无姜的一句怒骂,散在风里,了无踪迹。

师徒三人的身影慢慢消失在山顶,日头渐渐向西沉去,老树的影子不断拉长,满山寂静。一只雀儿扑棱着停在一颗歪脖子树的枝丫上,还不等它埋头理一理羽毛,又霎时清啼一声振翅飞去。

那颗树茂密的树叶无风自动,一袭黑衣从树上跳下,轻轻落与地面。

黑衣乌发,腰侧佩刀,赫然就是曾与江梦笔一道的黑衣刀客。

他走到地洞所在的乱石堆前,前后仔细模索一番,终于寻得机关。乱石堆再度震颤,黝黑的地洞缓缓呈现在他的眼前。

黑衣刀客面上浮起一丝笑容,想也不想地走入洞中。

乱石开阖,石钟山顶恢复平静,仿佛什么也不曾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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