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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傅擎苍和西境杀手的离去、娄镜萧的落地,这届混乱至极的神兵擂就此落下帷幕。

比起悬而未决的神兵擂主,各门各派各路侠士显然更加在意傅擎苍一事。且不说他勾结魔宫企图覆亡藏兵阁背后是否还有更复杂的背景,单单这武林盟主的位子如何处理,必将在江湖中掀起惊涛骇浪。

众人各怀心事,简单的寒暄唏嘘之后纷纷告辞,而怀古老人请观鸿鸣刀后也率弟子离去。不到一个时辰,藏兵阁前的广场空空荡荡,一个人也不剩。

娄镜萧站在擂台上,看着朱红的大门开启又关闭,双眉紧锁。

今日之后江湖局势会发生如何变化他并不十分在意,此刻,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等着他确认。

待朱红的大门紧阖,娄镜萧依言将姬罂一行七人请入了藏兵阁。

***

藏兵阁内并不十分富丽堂皇,反而是一种古朴的灰棕色调,栏杆廊柱甚至穹顶都雕刻着精细的山水画,乍一看并不显眼,然而细看下去便能知道其中汇聚了多少能工巧匠的心血。

十五年前一场血战之后,藏兵阁内竟并无翻新,台阶门廊上随处可见利器留下的伤痕,甚至渗入木头、因年久而变成黑色的血迹。几乎可以说是在不影响使用的情况下即尽可能地保全了当年的一切痕迹,仿佛在时时刻刻提醒着阁中弟子还有旧仇未了。

娄镜萧亲自领着七人直上六层,进入阁中专门招待贵客所用的厢房中,甚至依姬罂所言备好了酒菜。

屋内陈设精致,八仙圆桌,雕花木凳,墙上的山水挂画都是出自名家之手。

直至七人落座,娄镜萧紧蹙的眉头都未舒展半分。姬罂仿若不觉,向娄镜萧道了声谢便动筷子胡吃海喝开来,其余诸人看了看面色冷峻的娄镜萧,又看了看一面吃喝一面夸赞好酒好菜的姬罂,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三杯下肚,姬罂终于打开了话匣子,对着娄镜萧道:“娄阁主,之前那东西,可看清楚了?”

娄镜萧虽面色不大好,却也没有怒色,只道:“可否再请一观?”

姬罂也不含糊,从怀中模出那东西伸手递向娄镜萧。

那是一块白玉,上头一个奇怪的纹样,虽成色不是极佳,却也十分精致。沈慧扫了一眼白玉,只觉得有些眼熟。

娄镜萧小心翼翼地接过白玉,放在手心反复细看,冷沉的面色终于松动,变成惊喜与担忧交织的复杂神色。他抬头看向姬罂,语气诚恳,问:“敢问前辈从何得到此玉?”

“别人给的。”姬罂倒了杯酒,道:“我记得好像是个叫玲珑的女孩儿给我的。”

“玲珑?!”娄镜萧和沈慧同时惊呼出声。

沈慧这才想起来,姬罂手里的那块白玉,与自己身上的那块十分相似。而娄镜萧更加差异地转脸看向沈慧,细看之下,他才发觉这一路上说不出的不对劲的感觉究竟来自何处——

沈慧这张脸,竟与沈阙之有六分相像!

“你是……”那个名字在唇间呼之欲出,娄镜萧依然有些不可置信。

沈慧微微垂下眼睑,心知无需再隐瞒,轻吐一口气,从脖子上扯下白玉,递向娄镜萧,静静说道:“阁主,我姓沈,单名一个慧字。”

“沈慧?”娄镜萧的手在那一刻颤抖起来,他盯着沈慧低声喃喃,继而大笑出声,眼眶发红,“沈慧!你还活着……太好了,你竟还活着!”

沈慧自襁褓之时就已离开藏兵阁,对阁中种种事情一无所知,面对激动的娄镜萧她一时间有些无措,只能沉默以对。

经历过断魂谷一事的姬无姜等人也面露惊讶之色,他们只知沈慧还有一个姐姐尚在人世,没想到竟与藏兵阁有这等渊源。

姬无姜瞥了眼老神在在地姬罂,心想无怪乎师父对藏兵阁一行如此有信心。

言谈之间,沈慧的身份、玉的来历很快水落石出。

十年前,沈玲珑流落江湖遭人追杀险些丧命,正巧碰上姬罂出手相救。

捡回一条命的沈玲珑并未向姬罂表露身份,却将这块贴身佩戴的白玉赠予姬罂。彼时沈玲珑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姬罂又岂肯收她的谢礼,何况即便不知白玉的来历,也能看出此玉对沈玲珑而言必为重要之物。

姬罂推辞不受,但沈玲珑接下来的一番话却让他改了主意。

“这块玉确实很重要,给我此玉之人也是怀有一番苦心。然而我流落至今所遭逢的一切都是拜此玉所赐,这番苦心的代价是否也太过沉重,以至于我几乎要以性命相搏。”

“这番馈赠已成包袱,可先人嘱托我亦无法轻易丢弃,这才战战兢兢维护至今。今日若非前辈,我早已命丧于此。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我也实在没有别的什么可以当作谢礼,若前辈不肯接受此玉为谢礼,玲珑可否斗胆请前辈再帮我一个忙?”

“恳请前辈出手再救玲珑一次,把这个无尽的噩梦彻底带离玲珑身边罢!”

这根本不像是个十三四岁孩子说的话,她身上那种看不见前路的悲凉和绝望令姬罂不忍,终于还是收下了白玉。

此后历经多年他才慢慢弄清楚了这块玉的来历,也大概猜出了玲珑的身世,这才有了今日藏兵阁一行。

“前辈可知她后来去了哪里?”娄镜萧急急追问。

“有人把她带进了五十弦。”姬罂呷了口酒,道:“我不大放心,曾潜进去过一次。但那次我差点没把五十弦翻了个底朝天,却没找到她。再往后就更没有什么消息了。”

娄镜萧眼里的光芒微微一黯,轻轻叹了口气,道:“我寻玲珑寻了十数年,本以为能从前辈这里得知些蛛丝马迹,不想还是一场空。”他的目光又落向沈慧,眉头舒展了些许,“好在如今慧儿回来了,也不枉我苦守至今。”

言语之间俨然一副要退位让贤的姿态。

沈慧一惊,连忙岔开话题:“也不能算全无线索,既然姐姐曾去过五十弦,不妨就从五十弦查起,说不定能有所收获。”

“也不失为一种办法。”娄镜萧点头,又对姬罂说道:“前辈送回白玉又带回沈慧,在下……”

“先别急着说谢。”姬罂截断他的话头,道:“我可不是什么善人,而且沈慧也算不得是我带来的。我这次来藏兵阁只为一件事。”他微微倾身上前,一字一顿道:“用这块白玉,交换一个东西。”

“什么?”

“蓬莱秘宝的钥匙。”

娄镜萧一愣,旋即大笑起来,笑得诸人一头雾水。

只见他摇头道:“你们真以为傅擎苍说的是真的?他不过混淆视听给藏兵阁树敌罢了。”

“恕我直言,沈阙之当年死得突然,你恐怕并未得到历任阁主的传承。藏兵阁百年积淀的诸多隐秘,即便你有时间和权力满满探索,只怕依然有力所难及之处。”姬罂乌瞳深沉,曼生抛出最后一块筹码:“据我所知,藏兵阁顶楼还有一间密室,娄阁主至今毫无头绪罢。”

娄镜萧的脸色终于慢慢起了变化,他的目光在众人脸上一一掠过,最终停在姬罂身上,道:“藏兵阁确实没有所谓的蓬莱秘宝与血典的线索,那一间密室是十多年前沈阁主亲自修的,里面究竟放着什么没人知道。各位有恩于藏兵阁,娄某自然会奉上谢礼,只是这件事,在下做不了主。”

屋内的气氛瞬间冷了下去,姬罂微微直起背脊,眯眼瞧着娄镜萧,一言不发,其余诸人面面相觑。

在气氛即将跌入冰点之时,娄镜萧缓缓将两块白玉推到了沈慧面前,低声道:“这两块玉和那间密室是你父亲的遗物,我无权处置。是否重开密室,还请各位先问过慧儿罢。”

沈慧看着面前的两块白玉,一时间有些怔然,而后缓缓抬头看向姬罂等人。

问题被推向沈慧,姬罂也不好咄咄逼人,只能摊手道:“也行。”

“前辈要入密室,我并无异议。”沈慧拾起白玉,露出一丝笑容,“我拿着这些也没什么用处,只是寻找姐姐的事恐怕还得麻烦前辈,前辈不要闲我烦人就好。”

“怎么会。”姬罂眉间升起一丝喜色,连连摇手,“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开口。”

见沈慧点头答应,娄镜萧也不再推辞,简单说过几句便领着众人去往顶楼。

靴底踏在长长的台阶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一如他此刻的心情。这个未知密室内埋藏的秘密究竟是什么?娄镜萧心里一点底也没有,甚至隐隐生出些许不安。

是否一开始拒绝他们比较好?然而如今沈慧回来,他也确实没有私自处置的权力。

娄镜萧长长吐了口气,摒去心头种种忧虑。

如今藏兵阁重出江湖本就要面对腥风血雨,就算再添上几笔,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思虑之间,一行人已至顶楼。

一扇没有任何花纹的门静静立在走廊尽头的阴暗角落里,石门厚重,伸手模上去是干燥沉闷的触感,若非门上那两个小巧的凹槽,几乎都要让人以为只是墙面而已。

沈慧立在门前,将两块白玉分别嵌入石门的凹槽上。伴随着机括极轻的声响,整扇石门蓦然颤动起来,缓缓打开。灰尘的气味扑面而来,密室内的亮光随着石门的洞开慢慢在地面蜿蜒,最终停在了沈慧的鞋尖。

她回头看了眼娄镜萧,对方冲她点了点头,她这才迈开步子,领着众人走入密室。

密室不大,四角燃着长明灯,除了墙上的通风口,室内仅有一桌一凳,以及凳上一具惨白的枯骨等着空荡荡的眼眶正对着沈慧!

沈慧骇然后退一步,几乎要惊叫出声,随后而入的众人见此情景也是大为吃惊。

谁能想到,这个关了整整十五年的密室内,竟然会有人?!

此人死去多时,只余一把枯骨,身上的衣衫也褴褛不堪难以辨认,而周遭散落的铁链却昭示了此人生前被囚禁于此的事实。

上一代藏兵阁阁主沈阙之私铸密室,竟是为了囚禁这个人么?

“此人是个男子,看骨骼,应是个成年男子。”商大夫率先上前,仔细观察后起身对众人说道。

如此一说,众人更是疑惑,连娄镜萧都觉得不可思议。此人绝非阁中之人,然而沈阙之在世时,也从未见他带什么人回来过,更不用说暗自囚禁人在此。

这个人,是谁?

在众人面面相觑毫无头绪之际,阿瑶却发现了不寻常之处。她走上前几步,牢牢盯着残破衣衫的一角。那里绣着一个歪歪扭扭的花纹,虽然丝线的色彩早已暗淡,然而那蹩脚的针脚却依然保存完好。

待辨认清那个花纹,阿瑶脑内轰然炸开。

这个花纹,她再熟悉不过!

那还是年幼时的光景,她们四人在大殿玩耍时不小心将晾晒的外袍烫了个窟窿,四人又急又怕,还是阿无出的主意,提议将袍子补好偷偷放回去。四个女孩儿只有笼花会些女工,她们好不容易寻来相似的丝线,熬了一夜才将窟窿补回去,当时还对着那个歪歪扭扭的花纹笑了许久。阿瑶至今记忆犹新。

可这个花纹,却出现在了藏兵阁的密室中。

她骇然后退一步,喃喃道:“是他……”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看向阿瑶。

阿瑶自知失言,仓皇别开脸。他人神色未明,倒是娄镜萧开口问道:“姑娘竟能认出来?”

阿瑶不由自主地避开他的目光,紧扣着手臂,心底涌过惊涛骇浪。

见她这副反应,姬无姜猜出了一二,却并不逼她开口,反而自己走向那具枯骨,伸手翻动褴褛的衣衫。随着她手指的晃动,一样东西啪地一声跌落在地。

汇聚在阿瑶身上的目光又齐齐看向姬无姜。

只见她蹲捡起那个东西,轻轻地咦了一声,转身将它递到众人眼前,问道:“这是什么?”

白皙的手心躺着一块漆黑的令牌,令牌边缘光滑圆润,显然是把玩模索多年留下的痕迹,而令牌正中雕刻着一个小小的神像,那轮廓竟与他们在不遮山寺庙里见到的佛像有几分相似。

见此令牌,娄镜萧、姬罂和商大夫登时色变。

“魔宫?!”姬罂手快,抢先从姬无姜手里夺过令牌,在手心反复细看,最终以肯定的语气说道:“这是魔宫宫主的信令!”

众人更加惊诧,又将目光投向那具尸骨,神色复杂。

若这是魔宫宫主的信令,那么这具尸骨极有可能就是魔宫宫主皇甫瑞!

可是十六年前魔宫宫破之时,皇甫瑞在众目睽睽之下焚宫而亡,怎么会出现在这密室之中?!

“不无可能。”商大夫捻了捻胡须,道:“当年皇甫瑞焚宫,可扑灭大火之后也确实没有发现他的尸骨,后来他绝迹江湖,也就都默认他死在当年的大火里了。”

“可即便如此,沈阁主怎么会……”娄镜萧情绪复杂,指着那具尸骨,竟一时失语。

姬罂很快冷静下来,多年的疑惑在此刻一扫而空,他低声道:“若是真的,那一切都说得通了。”

“什么?”娄镜萧狐疑看向姬罂。

“这么多年,有件事我一直想不通。”姬罂把令牌在手里颠了颠,道:“即便是近日指证出傅擎苍乃当年一事幕后主谋,我依然存疑。傅擎苍觊觎藏兵阁的宝物、认为藏兵阁有蓬莱秘宝线索都可以理解,但为什么魔宫掺和进来了?当年离魔宫覆灭不足一年,重创之下竟还能有如此声势入侵藏兵阁,实在有些令人匪夷所思。”

“但今日,我知道原因了。”他抬眸看向那具枯骨,道:“他们有人知道皇甫瑞没死,而且就被囚禁在藏兵阁。傅擎苍为了宝物线索,而魔宫,却是为了夺回他们的宫主!”

一语既出,室内又陷入沉寂。

姬罂疑惑得解,娄镜萧难以置信,商大夫摇头唏嘘,沈慧低眸沉默,姬无姜和姬尧光对视一眼,只觉此事愈发让人难以捉模,阿瑶则背过脸,只能看见她紧绷的肩膀。

只有状况外的赵问心听得云里雾里,搔搔脑袋月复诽一句:江湖真复杂。

短暂的沉默很快结束,姬罂回过神大步朝皇甫瑞的尸骨走去。

多年疑惑解开,但他不会忘记自己此行的目的。

傅擎苍所说的血典线索恐怕多半指的就是皇甫瑞,那么蓬莱秘宝的线索呢?

他走到桌前,仔仔细细将桌子各处查看一遍,然而这只是张普通的木桌,连个暗格也没有,令姬罂十分费解。几番搜寻无果后,他又招呼姬无姜和姬尧光帮忙在密室各处看看,自己则蹲准备研究皇甫瑞坐着的凳子。

然而令他失望的是,凳子也是即为普通的木凳,除了被腐蚀的痕迹,一无所获。

姬罂有些气恼地往皇甫瑞的大腿上一拍,残破的布片滑落,露出一只完整的手骨,而手骨中似乎还握着什么。他眼前一亮,将脸凑过去一瞧,正见一块乳白色的玉简躺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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