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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见过血融化在水中那种模样吗?

就如同烟雾缭绕,一股一股被熏染般的浓墨重彩,氤氲地漂浮在水中,随着动荡的波流而渐渐弥散,融为一体。

那样的诱惑,勾引,宛如狂纵,带着噩梦般的吸引力。重现了潜意识里的死亡冲动,返祖**以及再生幻想。

那一刹那剧烈的疼痛唤醒了安夏逐渐漂浮远去的意识,冰冷尖锐的物体深深嵌入她致命处的血肉里,甚至能够感受得到那种独特的质地和形状,像钻子迅猛地破开表面厚厚的死皮,钉进柔软的皮肉组织,然后毫不留情地左右撕扯,她恍惚能够听到“呲”的宛如布帛被撕开的细微裂响,脖颈处有热热的液体缓缓流出,化为一条暗红色的,逐渐晕染开的,宛如漆墨的细线。

她要死了吗?

这一天……还是无可避免了吗?

安夏无力地缓缓沉入水底,放大的瞳孔里,一张妖异如海妖的面庞浮现在她眼前。它淡色的嘴唇染着一丝血渍,银灰色的长发顺着水流四散飘浮,垂着眼睛望着她,那双细长的,比深海还要幽邃安静的眼睛反映出她苍白茫然的脸,宛如遥遥升起在夜色中玻璃后的白色幽灵。

在它终于露出狰狞面容对她张开利齿的刹那,安夏有一瞬间的怔愣,却并没有多么惊讶,或者怨恨。她一直都知道它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猛兽,捕食者,食肉动物,深海下的王者,海洋食物链里的顶层……她怎么能够期盼这样凶猛的生物会真的令它低下头颅,永远将凶性和本能藏在那副温顺的表面之下?

可它之前实在隐藏得太好了……好到她甚至一度开始怀疑,它的真正目的。

安夏静静地望着它,神情出乎意料的平静。

而人鱼,在水下,它永远具有一种超月兑种族的奇异的魅力,几乎符合人类对于人鱼这种古老而神秘的生物所有的幻想。人类的上半身,鱼的尾巴,妖异的面容,诡谲莫测的本性……即使它撕开了她的皮肉,它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她的眼睛,也没有露出丝毫类似于愧疚不安的神态——它只是定定地看着她,微光折射在它深邃通透的眼珠里,唯美一如幻境。

它朝她伸出了手。

安夏的目光缓缓从它的面庞移到了它的手掌,比人类更加修长,纤细,但更有力,也更锋利。它的掌心没有纹路,皮肤看上去光滑而隐隐透明,可她知道事实上它所有luo-露在外的肌肤都坚韧十足,寻常利器难以划破。它将所有柔软都紧紧包裹在这无法穿破的表层之下,几乎很难触碰得到。

而那可怕的武器,它的指甲,也是透明的,隐匿在幽蓝的海水之中,肉眼难以辨别。

它是这样美丽。美丽,但致命。

安夏甚至感到了迷惑:你伤害我,削弱我的警惕,引诱我,品尝我的血肉……为什么到头来,仍然以为我会像之前那样,用最柔软的部分包容你,回应你,一如什么都不曾发生?

为什么?安夏很想这样问一句。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人鱼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它似乎是愣了一下,倏然游到了她面前,那张脸离她不过咫尺距离,清晰到她甚至能看清楚它泛着迷离微光的肌肤下隐隐的血管。她没有感到恐惧,只是平静地注视着它,看着它伸出手,抱住她的腰,止住了安夏继续下沉的趋势,低下头,专注地凝视她。

她微微一愣。

它这是……

这个时候她才渐渐反应过来有些不对劲——为什么她还没有感受到窒息?她已经在水下待了足够久,按照时间来计算,即使是最出色的潜水员,也会气息耗尽溺毙在这里。

发生了什么?

安夏下意识地伸手朝脖颈后模去:她一直没有注意到只有在刚开始的几秒钟伤口涌出了几丝血液,很快消融在海水中后几乎再没有新鲜血液流了出来。

而在水下,她也再没有感受到前几日那种痛不欲生的症状。当她坠入海中被完全包裹的那一刻……就像是回到了家。轻松,愉悦,释然,凝定。

然后她模到了脖子后面的伤口。

表面那块蜕皮被它无情地撕扯咬下,露出下面四道深深的宛如伤疤的痕迹。

这、这是……

她颤抖着将手轻轻按在了上面。只有隐隐的疼痛和不适,但这不是关键——她从那个地方,她最柔软敏感的指月复,感受到了呼吸的搏动。

她在呼吸。在水下,如同一条游鱼,自由地呼吸。

那四道如同伤痕的裂口……是鳃。

难怪……难怪它会天天送那种奇怪的看不出任何作用的草。难怪它会着急地让她吃掉,因为它明白她无法在雨季,在汹涌的海洋里生存。难怪……在久不见面相逢的第一刻,它就作出那样不符合以往相处常态的举动——

它竭力使她活下来。它希望和她永久在一起。

而她在岸上,它生活在深海之中。它没有人类行走的双腿,她没有大鱼游动的尾巴……她们原本只可能相遇,相识,却永不能相守。

碧海青天,它独独选择了她。

安夏怔怔地望着它。人鱼见她似乎明白了过来,终于安心下来,再次靠了过来,温柔而熟稔地把她抱紧了自己冰凉坚硬的怀抱里。她的头挨上了对方的胸膛,听见了藏在胸腔里,位于正中央部位的强有力的沉稳心跳。它亲昵地低下头,把脸埋进了她扬起的颈窝,无限温顺地蹭了蹭,满足地微微闭上眼。她垂下眼,看见海水中,那条巨大的,美丽而斑驳的银色鱼尾,缓缓摆动,灵活而充满依恋地缠绕上了她的双腿,微微用力,将她整个人都禁锢在了自己的拥抱里。

这样亲昵,紧密,仿佛永不放开。

安夏缓缓侧过头,正对上人鱼微微睁开的,幽蓝色的双瞳。

头顶是宛如水墨氤氲的天空折射下来的昏暗光线,雨滴坠落在水面晃荡出一圈一圈的波纹,他们仿佛躺在了镜子里,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清晰,并且安静。

而它凝视她的眼神……这样专注,通透,干净。它的眼睛里,只有她一个人的身影。

她瞬间就全明白了过来。

——那些每天都会出现在岸边的丰富肥美的食物;那些胜过同类的嬉戏,纠缠,亲密;还有每时每刻它投过来的那种奇异而安静的凝视……原来是这样。原来如此。

她忽然就想落泪,为这一刻不由自主的心动,为这命运安排的奇妙的际遇。

是否我跨过深山,淌过幽谷,穿过森林,来到这深深的海洋,遭遇如此多磨难和不堪,都是为了和你相遇。

她以为她会继续如此独身一人,继续走遍这山川大海,即使心中藏着万千丘壑,也不会遇到那一个人与他诉说。她以为这一辈子就会这样过去了,平淡也精彩,她经历过生与死与爱,身在尘世,却拥有着放逐般的自由。

我从不认为我是孤独的——直到遇见了你。

遵循着本能的凶猛和冷酷,但也因为这种本能,一旦选择了她,就是永恒的守护。

没有他人,也不会有其他选择;没有周旋,没有刻意的讨好;没有鲜花美酒,没有别有用心的盛大安排……它只是向她分享了最爱的食物,奉献了忠诚,并为她低下头颅。

它没有把她当成同伴或同类,而是伴侣——作为伴侣,它做的这一些在它的认知里,都只不过是理所当然。这是动物最本真的最赤诚的想法。

唯有这种真诚,才能打动她尘封的心灵缺口,从此海水倒灌而入,世界不再是一片死寂。

——那里有阳光,有珊瑚,有色彩鲜艳的小鱼,还有它。

安夏闭上眼,任由它把她紧紧交缠,首尾相接,宛如双生伴侣。

飞鸟游鱼,寂静欢喜。

……

……

千米之外有一大片珊瑚形成的小岛,风浪尚未席卷到这里,周围一片安详。

黄昏时分淡薄的乌云掩住了落日的光潮,远处海天隐隐翻出了幽幽的暗蓝色。大海一望无尽不分疆界,风吹动着一波一波的暗流朝这里涌来,露出海面的珊瑚色彩鲜艳,远远看去宛如盛开在大海后花园里的百花。

这片珊瑚已经存在了很久,珊瑚虫能不断分泌出一种石灰质特质,数以亿计的珊瑚虫分泌出的石灰质特质连同它们的遗骸就形成了这座不大不小的珊瑚岛。而在岛下看不清的地方,则又是另一片狭小但生机勃勃的生态圈,不计其数的小鱼倚靠着这座岛屿而繁衍生存,死去后尸体被分解吸收,供养着小岛和许多其他海中生物。

直到这一天,哗啦一声,原本平静的海面倏然被破开,一个身影浮现,一只手伸了出来攀在了珊瑚岛的边缘,撑着手臂微微一用力,带着无数飞溅的水滴,一下子爬上了珊瑚岛。

安夏喘着气坐在岸边,在水下游荡久了,乍一上岸就十分不习惯重新出现的重力,整个身体似乎都变得沉甸甸的,毫无水下那种轻盈和无拘无束的自由感。可她目前还无法一直待在水中,被人鱼带来了附近的这个珊瑚岛,暂时休息几天。

她把头发拂到后面去,水珠沿着她脸庞的轮廓滚落。安夏低下头,看见微微波荡的水面下一抹银色的身影由远而近遥遥升起,迅速地接近了她,然后倏然破开水面,一只白皙的手无声无息地握住了她在水中飘飘荡荡的小腿,然后是泛着珍珠般光泽的脸庞,长发紧紧贴在耳畔,一双细长幽蓝的眼珠立刻锁定了她,眼角微微一弯。

安夏也忍不住露出一个若有若无的微笑。然后就看见人鱼伸出了另一只手,将一条还活蹦乱跳的浑身布满金色鳞片的鱼扔到了岸上,居功似的凑了上来,用脸颊亲昵地蹭了蹭她的大腿外侧。

“……”

安夏盯了金鱼一眼,眼神很无奈——难怪刚刚消失了一段时间,原来是捕食去了。

人鱼对季节的变化比人类敏感多了。它知道在她转化最初的那段时间是很关键的,害怕她因此挨饿或者没吃不饱,所以一路上只要看见它认为美味的食物就会毫不犹豫地冲上去,即使她已经吃得很饱了,它也总显得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离那条已经过去了三天,这三天她大部分时间都待在海中,却没有感到多么不适——安夏抬起手忍不住模了模脖子后面,只要一上岸,那四道腮就会自动闭合起来,只能看出四道隐隐的痕迹。其他地方并没有多少改变,除了她在岸上会更容易口渴,对阳光的照射有点敏感,以及变成了一个大干皮肤质。

她倒是对于这种身体变化没有多少抵触,反而觉得很适用。在生存面前,美丽与否早就不重要了,实用才是最关键的。而她和一条鱼在一起,就不能指望她的审美会多么正常。

虽然那条人鱼凶猛地冲上来让她错以为是要捕食她,可后来证明它只不过是咬下了脖子那一块厚厚的蜕皮,让里面正在生长的腮焕然露在外,使她在水中也可以自由自在地呼吸而不会溺死……那之后,她就不曾再怀疑过它。

——更何况,她现在已经知晓了它对她的感觉。

也是自那天开始,人鱼似乎也感觉到了她态度的转变,开始愈发亲昵了。

几乎是一刻都不舍得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即使在夜晚生物钟到了要入睡的时刻也不肯松手,总要牢牢地抱紧她才能闭上眼睛。喜欢用尾巴把她的腿缠紧,像条滑不溜秋的蛇那样灵活又有力,不让她动半分。总是趁她不注意舌忝她的脸颊和脖子,尤其是锁骨那一块儿,它似乎特别喜欢凹陷下去的那个小窝,头埋进去了就很难把它提溜出来——

——完全就是一条任性又黏人的大鱼。安夏简直对它又喜欢又无奈。

好在稍微能安慰一些的是,换鳞的过程结束得很快,几乎是肉眼可见的速度,它的鳞片掉光之后就开始重新生长——色泽更漂亮,更坚硬,也更锋利。

当它在蔚蓝的海水之中游动时,从它巨大鱼尾上折射出来的光泽几乎可以闪耀一片海域,美丽到让人目眩神迷,不敢呼吸。

安夏经常目不转睛地看着它的尾巴。它大概也注意到了这一点,所以总是经常若有意若无意的甩动着漂亮的尾巴在她身边游来游去,展示它的灵活强壮,它最得意的武器,最能吸引伴侣的求偶利器。

只不过这一切因为安夏上了岸又落空了。

人鱼目光诡异地看着安夏把衣服月兑了下来放在干燥的地方晾晒。一旦她卸下了警惕心就变得格外容易好接近,而且会无限包容对方。这几天不断地赶路她实在是有点累了,既然找到了这个珊瑚岛,她就想抽空午休一会儿。

于是她找了个连接了海与岛屿的缓坡,躺了下来,享受着轻风吹拂,海水偶尔漫过她的腰,周围安静偶尔听得到远处传来的鸟叫。懒洋洋的浑身不想动,她很快就有了睡意,闭上了眼睛,脑子开始变得模模糊糊起来。

直到她迷糊中感到有一个温温的,湿润的物体不停在她脖子上舌忝来舌忝去,那种熟悉的亲昵劲儿……安夏马上反应过来对方是谁,不由得哼哼了一声,摆了摆手,懒懒道,“……别闹……我睡一会儿……一会儿再和你玩……”

调皮的舌头顿了一会儿,果然听她的话没再继续了。

可不久后,湿漉漉的温凉的身体又贴了上来,靠着她的后背,紧紧相连,不留一丝缝隙。

安夏依旧没意识到任何不对劲,既然对方好像没打扰到她的睡眠,她也就放松懈怠了,迷迷糊糊又马上要睡过去。

不过这样的平静又被打破了——安夏闭着眼睛向后伸手捞了一下,还没有完全醒过神来,嘴中模模糊糊地拖着声音,“什么东西……手拿开……膈应……”

身后安静了一会儿,然后一双白皙修长的手臂环上了她的腰,将她微微拖近了一些,然后抱紧。

可那东西还没挪走,安夏有些不厌其烦地皱了皱眉,刚要开口再抱怨两句,忽然一愣,意识到了什么,猛然睁开了眼——

唉?唉?!

——不是手?……那是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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