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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傍晚,安夏坐在一颗树边,小心翼翼地扒开右小腿上的布料,然后看着上面一道四五厘米长的伤口,皱眉。

她认为她已经足够小心,但还是低估了这座森林的危险程度——有一颗野草看着貌不惊人,但叶片边缘密布着锯齿,而且锋利无比。她只不过是擦身而过,就感觉到小腿一阵刺痛,那锯齿不仅轻易隔开了她的裤子,也直接划开了表层皮肤。

虽然当时只有一点点出血,但安夏丝毫不敢放松,立刻停住脚步找了个地方坐下来观察伤口。她身上带着的消□□早就被浸透不能用了,她也无法通过辨别这里的植物来找到合适的草药。如果这种野草会分泌毒素,她也不能直接贸贸然用嘴唇吸出余血,很容易让这种毒素直接进入消化系统,产生更严重的后果。

安夏思考了半晌,无可奈何,只能撕下一片衣角,绑住伤口。没有绑得很紧,以免伤口在这种湿热的天气闷得无法透气。在没有找到合适的可以度过夜晚的居所之前,她还得多走几步。

好在不远处就有一条溪流,她小心翼翼地用水擦去渗出来的血渍,打开背包一看,只剩下最后一包压缩饼干。她顿了一下,沉默了很久,终于还是打开了包装袋,掰开了一块和水吃掉,安静地等着黑夜到来。

时间过得越久,小腿处的刺痛就越发明显。安夏心下有不好的预感,慢慢解开了布条,然后倒吸一口凉气——

伤口化脓了,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周围已经渗出了淡黄色粘稠的液体。伤口周围开始红肿发热,而且隐隐有继续蔓延的趋势。

这不妙——确切来说,是十分糟糕。

这种模式她并不陌生,毒素渗入体表,细菌感染,而这里的高温和水分,以及被破坏的血肉组织则成为细菌完美栖息繁衍的温床。如果没有得到及时处理,后果只会越来越严重。

安夏忍着痛,慢慢站起身来,先走去溪水边小心翼翼地冲刷伤口周围,挤出脓液继续洗干净。然后重新坐到树边,观察伤口。

几个小时后,就如她所预料最坏的结果那样,情况更加严重了,伴随皮肉组织溃烂迹象。

安夏深深吸了口气。终于还是开始动手:从背包最里的隔层中,拿出被特殊材料包裹的打火石,又去周围背风处寻了一些干燥的木枝和树叶,找适当的角度把一些较小的圆形木材一层层的相互交叠在一起,这样的结构基础比较牢固不会轻易塌陷,同时也可以形成较深层的残灰或者是余烬,是很多人在户外生火的首选方法。她慢慢用直刀刮着火石,碎屑落到下面干燥的树枝上,迅速划过镁条引燃,打了一些火星。她耐心地重复一个动作,直到最后成功点燃火焰。

安夏松了一口气。一刻不停,将刀身在火中炙烤片刻完全消毒,垂下眼,看向自己红肿发脓的小腿,深深吸了一口气,落下了手。

滋——

她全身一震,刹那汗出如浆,眼泪都落了下来。那一瞬间突袭而来的剧痛甚至超过吃下红果,化脓的地方被划破,淡黄色液体掺着暗红色的血液流了下来,安夏咬住嘴唇,全身战栗,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害怕这一口气出去就难再下定决心。她喉咙里发出呜呜的混响,汗水打湿头发,不敢停下,一鼓作气忍着痛挤出了脓液,重复这个步骤,直到不再看见黄色液体,只有鲜红色的血渗了出来。

她打着哆嗦,艰难地走到溪水边,弯下腰,缓缓擦拭血肉模糊伤口周围的狼藉血迹。

她害怕血的味道引来一些野兽,这次用布条绑紧了一些,但还是有细细的血丝渗出。她不敢再爬树,怕中途失去力气掉下来。只坐在地势较高的地方,一刻也不敢停息地生着火,强迫自己保持清醒,手中紧紧握着刀。直到黑夜渐渐褪去,熹微渐起,她才疲惫地躺倒在树干上,将糊了眼睛的汗水抹去,闭上了眼。

她休息了十几分钟,仍然还是站了起来。伤口的灼痛提醒她她必须好好休养,可周围慢慢改变的地形却让安夏不得不继续前进——森林树木渐渐变得稀少,地势越来越低,她闻见了一种熟悉的气息,之前被高大的树木所阻挡的风也越来越明显——她应该高兴的,因为她马上就要走出这片茂密的森林了。可事实上,她根本高兴不起来。

风渐渐扬起了她的发丝,空气中夹杂着一股独特的气味儿。眼前的景色逐渐褪去,另一幅风景慢慢呈现出来——

远处阳光灿烂,晴空万里,地平线处海浪翻滚不息,浪声滔滔,潮汐来了又去,卷上细细的白沙,留下一道湿润痕迹。远处隐隐看得见几只大鸟的身影,凶猛地扎入海中,没多久便一跃而起,重返苍穹。

森林的另一边……依旧是大海。

她被困死在了这个岛上。

没有船只,没有其他人类,没有野兽。只有茂盛的丛林,和她。

这一刻,所有的坚持都在一瞬间失去了意义。安夏拖着脚踉跄着走了几步,爬到了近海处一块平坦的礁石上,躺下,感受暖和的海风拂过面颊,闭上了黯淡无光的眼睛。

没有人会来救她。整个世界,只留下了她一个。生存的意义被打破了大半,她一时间心灰意冷至极。

这样灰色的情境里,她甚至连海浪汹涌拍击在沙滩上的声响都听不到。自然也不会注意到,在她躺着的礁石下面,一个银色的鱼尾间或冒了出来,溅起了一簇簇雪白的浪花。

有着类似人类面容的生物从浅海中冒出了头,它静静地看着礁石上的身影,动了动鼻子,敏锐地闻到了某种熟悉的味道。它又靠近了些,几乎就停留在礁石底下,那股味道经久不散,它终于面色微微一变,像是明白了什么,倏然又钻回了海面之下。

很久后,它终于重新折返,却不是空手而归。它手指间攥着一束翠绿欲滴的海草,叶片上面覆盖着一层鲜艳反光的角质。它抬头看着安夏,她一动不动地躺在石头上,仿佛已经死去。

人鱼在礁石旁转了个圈,用力拍打着水面,有几滴水溅到了她脸上,沁凉,可她仍然没有任何反应。

它看上去终于有些急了,手指攀上礁石,用力磨了磨。

吱吱——吱吱——

与众不同的声音和震动终于让安夏睁开了眼,她没什么表情地转头看了看,在人鱼脸上定了一秒,移到它手上的海草上,又转开了目光,重新躺下,不动了。

人鱼磨了磨牙齿,眯着眼看了她半晌,最后退开了些许距离,抬起**的手臂,用力向前一扔——

啪。

带着海腥味的海草一下子亲上了安夏的脸,水珠滚入她的脖子,冰得她一个激灵睁开了眼。

她立刻从脸上扒开了草,迷茫地看了看,然后又望向人鱼。

回给她的是来自鱼尾一道强力的水花攻击。

“噗……”安夏吐出一口海水,面无表情。

……干嘛打她。她现在心情很差,一点也不想和它玩耍。

人鱼慢吞吞地围着礁石打转,偶尔停下来看看她,看她一副不开窍的模样,忍不住又龇了龇牙。

安夏终于慢慢回过神来,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愣了一会儿,然后看向手里的海草。犹豫了几秒,凑过去轻轻嗅了嗅。

闻上去有些凉凉的清爽味道。

她知道人鱼很聪明,以往的食谱中也从来没出现草一类的东西,所以它肯定明白她不吃草。既然知道,那么这东西不会无缘无故地丢给她,所以它的意思是?——

脑中冒出来的想法让安夏颇为惊奇,她盯着人鱼看了很久,对方一直徘徊在礁石附近,偶尔钻入水里面消失一会儿,但不久后又浮了上来,银色的鱼尾在水下隐隐约约散发着美丽的微光。

这太奇怪了……安夏想,甚至不能用奇怪来形容现在的状况:一个一直都想捕食她的深海食肉动物,现在,不知道从哪里找来这个海草,貌似是想……帮她?

它怎么会知道她受了伤?

深藏的警惕心让安夏迟疑,然而在连续不绝遭受了来自对方多重水浪打击之后,她终于自暴自弃,解开了布条,撕碎海草叶子,用力挤出汁水滴在狰狞的仍然有化脓迹象的伤口上。

还是有点痛,但令她惊奇的是,这草似乎含有某种镇定效果,伤口清凉凉的,缓解了周围感染组织的发热状况,敷上去十分舒服。

……这居然真的是草药?

安夏缓缓包扎好伤口,心情简直是微妙难言。她用古怪的眼神看了人鱼许久,对方只是冒出头来,看她乖乖地用了药,似乎终于放下心来,马上又消失不见了。

安夏呆了一会儿,还是摇了摇头决定不再想复杂到她无法解释的现象,重新在石头上躺了下来,任肚子饿得咕咕叫,她自巍然不动。

……其实就是没力气,她需要好好休息一会儿,缓一缓。

她迷迷糊糊半睁半闭,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直到“咚”的一声,她瞬间被砸到脑门上的疼痛弄醒。

“……”

安夏捂着额头睁开眼,然后就看到了旁边一个还滴着水,新鲜的“牡蛎”(反正长得都差不多)。

她愣了愣,没回过神来,后脑勺又挨了一下。她发出一声闷哼,捂着脑袋转头怒目而视。

人鱼不知道从哪里捞到这些贝类,捧在手里,似乎觉得很好玩,一个一个朝她砸过来。看见她起身瞪着它,它动了动尾巴,身形灵活地转了一个圈,又丢了一个,正对她的鼻子。

安夏慌乱地闪避,用手接住。人鱼似乎乐此不疲,丢来的每一个牡蛎都很大,而且准头十足,次次朝着她的脸。安夏瞪大眼睛恨不得双手快得玩起杂技,然而到最后还是硬生生挨了几下,礁石上贝壳散了一地。

她无措地看着身边狼藉一片,最后慢慢皱起眉,很无语。

好吧,这回就不像诱捕了。这根本就是投喂。

一条觊觎她**的人鱼……在投喂她?

这是干什么?养宠物吗?

你见过一条鱼饲养一个人吗?还是成年的那种?

它可是现实存在的人鱼,不是那种胸前挂着两个贝壳在沙滩上摆出诱人的S型露出含情脉脉目光的美人鱼——它不美,不喜欢戴贝壳,而且它吃生肉。

可想也知道它根本不会懂下毒这种事,也没必要,相反它还找到了治愈伤口的药。安夏怎么也想不通,又无法实现跨物种之间的交流,只好在肚子轰鸣震天的威胁下,慢慢吃掉了最肥美的几个牡蛎。

有点腥味儿,但她面不改色地咽了下去。抽搐紧缩的胃被慢慢填满的感觉实在是太美好,她没什么心理负担地就把剩下的全都装进了包里——姑且当做鱼的报恩好了。

谁知道以后它还会不会这么做,即使它在接下来几天都会投喂她,而如果她渐渐习惯了依靠别人……万一有一天它消失了呢,它觉得厌烦了呢?在这种地方,身陷困境,没有同类,无法依赖,还是指望自己最靠谱。

天色慢慢转黑,几个小时后安夏用剩下的草药又换了一次药,才拖着疲惫的身体走下了礁石,找到了近海森林的一个背风处,拖来足够的干柴火,点燃火焰后,慢慢睡了过去。

人鱼远远地看着,那一簇突然窜起来的红色火焰在它眼里显现出可怕的热度,它从未见过这种东西,居然还可以燃烧森林留下的遗迹。它直觉那玩意对它应该很有威胁性,不由得轻轻抿了抿淡色嘴唇,看向安夏的眼光愈发奇异了。

夜幕笼罩孤岛,安夏陷入了深深的沉眠。而那潮汐翻滚不息的近海港湾,不时有银色光华跃出水面,直到夜色褪去,黎明将出,才慢慢沉入水底,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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