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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融走进门,撂下一句“人我带来了啊”就大摇大摆地泡咖啡去了。

这间办公室两面是大地色墙壁,两面为全玻璃。

傍晚七点的澍城太阳还没落尽,窗外是夕照下的海湾,与穿梭其间的渡轮一道绘出堪比明信片般的宁静图案。被染红的城市建筑群无休无止地延伸至遥远的天际线,那个立于窗前的人一动不动,仿佛火光下的一帧剪影。

喻融泡咖啡的时间久到让李不琢疑心他把自己也一起泡了,不顾胸腔里一颗心扑通扑通地大跳,她屏息走向沈初觉。

黄昏的光线穿过玻璃,勾勒他瘦削的下颌线条,侧脸染上霞光的颜色,愈显眉目英挺。

“找我有事吗?”李不琢故作轻松地笑,捋了捋耳边的发丝。

多年来她练出一套本领,心里再怎么像坐过山车那样忽上忽下,面子上仍旧云淡风轻。

“嗯。”沈初觉应一声。

因为身高的差距,他每回看她都会垂下眼睑,凝视很长时间。

李不琢不习惯被人这样盯着,可内心涌起的反叛让她抬头看回去,还扩大了笑容的弧度,“那请问沈总,是什么事?”

“你的培训期延长半年,调你去管家部。”

想起因为这件事受到的排挤,李不琢忍不住问:“为什么一开始我和大家不一样,现在又突然延期?”

沈初觉回头看喻融一眼,沉声说:“因为有些人自作聪明,会错了意。”

李不琢跟着看去,见喻融捧着杯子缩头缩脑地躲进盥洗室。

“你有意见吗?”

李不琢撩他一眼,看不出他的用意,随口答道:“没有。”

“不过从明天起,你先去宴会厅跟赵景惠的婚礼。”沈初觉走到大班桌前打开台灯,暖白色的光将他眉眼映得温柔,“外面只知道是你主动申请的,记住这一点。”

众所周知,五星级酒店宴会厅事务繁忙,那里向来是女人当男人用,男人当牲口用。

李不琢干笑一声,“还真是谢谢沈总对我的工作那么费心。”

沈初觉听出她话里的讥讽,扯动嘴角笑了一下,“你那么聪明,想一想就明白。”

李不琢还想说点什么,谁知肚子先一步发出声响,她当场僵住。

“七点二十,是该吃饭了。”沈初觉给她台阶下,可李不琢还是没动。他只好转头朝里间喊,“喻融,我知道你在里面偷听,还不出来?”

“哈哈哈哈,我也好饿啊,这就订位子。”喻融快步走出,刚拿起手机,又停下,想起什么似的迟疑看向另外两人,“要不……给你们单独订一个?澍西那边有不少好地方……”

“不用了,我去员工餐厅吃。沈总和喻总监慢用。”李不琢说完飞快跑出去。

喻融懵了一秒,朝沈初觉夸张地比口型:你搞不定?

沈初觉没理他,伸手抓起外套,“我和你去吃。”

*

李不琢独自坐在餐厅一角,攒了一肚子火。

当初一起进酒店的同僚,不是去了销售部,就是财务部。再不济,也是采购。

她倒不眼红,踏踏实实干一年,虽苦犹乐。

但她又不是铁打的,偶尔也想轻松一下偷个懒,直接去管家部上班也比义务给宴会厅干活好啊。

不,李不琢抿紧双唇。

她其实在气自己,为什么会以为沈初觉任总经理,她就能受到特别优待。

心里对他还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疯了吗?

李不琢正在发呆,没注意身边靠过来几个人。

“不琢,听说你要去宴会厅帮忙?”

李不琢一秒回过神,接上对方话茬,“你们怎么知道?”

“通知出来了。”

“那么快?”

“对啊。”

于是她顺理成章地趴在桌上,难过地说:“怎么办,我好惨哦。”

那几人都是与她同一批的MT,编排她的风言风语他们出了不少力。见李不琢一脸哀怨,他们面面相觑,其中一人恳切地说:“没事,我们都是同事,会帮你的。”

这人在公关部做事,说完他话锋一转,还当真介绍起那场婚礼的筹备状况。

李不琢竖起耳朵听得一愣一愣,想起沈初觉那句“你那么聪明,想一想就明白”,渐渐回过味来。

她在酒店的境况,全拜喻融所赐,眼下沈初觉给她拨乱反正,在别人看来,觉得她巴巴献上自己的芬芳小脸和妖娆身姿,老板却不稀罕,真可怜。

这些人来施舍同情心了,没想到出手挺阔绰。

李不琢打蛇随棍上,边听边点头,套取了不少有用信息,比如这场婚礼周日举行,她实际只过去待三天。

三天?差不多就是走个形式了。

从某种角度看,沈初觉的确费了心。

这让李不琢内心烦乱不堪,下意识撕扯食指指甲边缘的皮肤。

“呀,你流血了。”一个穿制服的女生掩嘴惊叫。

李不琢低头看见殷红的血珠冒出,说了声“抱歉”就端起餐盘起身离去。

*

下班回家洗个澡,已是凌晨一点多。

按往日的排班,明天该李不琢休息。

但因为被临时派去宴会厅,她只好支着眼皮在床上翻看那份婚礼筹办方案。

这是由公关部和餐饮部共同跟进,宴会销售部承办的。已经忙了一段时间,客房部只抽了一个人过去帮忙,就是李不琢,难怪今天吃饭时那些人看她的眼神满是怜悯。

“赵景惠,知名歌手,珠宝设计师,拥有个人品牌‘VIEW’。其设计品风靡巴黎与纽约……”白色灯光下,李不琢打着呵欠,用铅笔在方案书上勾画。

左手食指卷了张创口贴,按一按还是有点痛。

她突然想到临走时,在换衣间听同事提起,赵景惠三十几岁,是澍城本地人,这次是她二婚。她的前夫是一位美国外交官,现任是欧洲近年崛起的青年小提琴演奏家。后者是英国人,还是伯爵家中的小儿子,比她小了整整十岁。同事一脸欣羡地说,她的人生真是没白过,大叔和小鲜肉都尝过了,爱情轰轰烈烈,再婚也不吝大操大办。

当时李不琢跟嘴,可不是么,酒店就需要大操大办的人来养活。

再翻几页,她终于撑不下去,关灯缩进被窝。

梦里她又与沈初觉站在窗边,任落日余晖洒了一头一脸,给他们周身刷了一层蜜糖。

不清楚在哪里的窗边,反正李不琢气急败坏地想跑,却被沈初觉死死拽住。

就连这个时候,李不琢仍在不争气地感慨,他真好看。和她痛苦的蜕变不同,他从以前到现在,一直这么好看。

是亭亭的少年,身着雨打梨花的白。

他低低地开口:“不琢,你不要走。”

“为什么?”

“……是我错了。”

“错?你成绩是全校第一,又懂照顾自己生活,那些老师恨不得把你装在花车里天天游街办巡展,你如珠如宝的,怎么会错?明明是我小人之心!”

“你别这么说……”

“放手。”

“不琢……”

“你放手!”

李不琢就这样和沈初觉在梦里吵了一整夜,他低声下气,她声嘶力竭。

以至于早晨醒来时,李不琢觉得喉咙发干,疲惫异常。

她顶着黑眼圈看镜子,无奈地想,都这么久了,为什么还要和自己过不去。

*

没人通知李不琢几点到酒店,她踩着正常上班的节奏,八点准时到达。

谁知乘员工电梯的时候,碰见沈初觉。

李不琢乖巧地笑:“沈总早上好。”

沈初觉沉默地点头。

一同进电梯的还有礼宾部主管,连李不琢的招呼也顾不上回应,他语速极快地跟沈初觉谈起周末的婚礼。李不琢知趣地站在他们后面装背景板。

不过礼宾部主管到26楼就出去了。

李不琢按了53楼,沈初觉则去48楼。

在电梯指示灯跳上39楼的时候,沈初觉突然退后一步,还稍微调整位置与李不琢齐平。

李不琢纳闷地看他一眼。

他却没有看过来,只是低头小声说:“今天的妆很好看,香水也不错。”

哈?

说完电梯就停住了,然而在沈初觉跨出轿厢的一刹,他又停下,回头时嘴角蓄着一点笑:“我很喜欢。”

“喜——”

不满的抗议被合拢的电梯门切断。

——喜欢你个头啊,不是特意为你准备的!我是为了遮黑眼圈和……

欲哭无泪。

李不琢这才注意到,电梯轿厢前后均为光亮的镜面。

刚才沈初觉肯定一边听礼宾部主管讲话,一边偷看她。

她此刻前所未有地埋怨起酒店的清洁员为什么工作那么卖力,把这些镜面擦得如此干净,让这轿厢的角角落落都一览无余。

当然也包括她那红成猴**似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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