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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从这一天起,我再见顾庭生是三年后,我十一岁,顾庭生十四岁。

我和绾绾被林淑珍、夏朝北收养的这三年,林淑珍与夏朝北对待我和绾绾很好,亲生父母也不过如此,更何况绾绾天性娇憨,虽遭逢父母早逝的人生巨变,但在林淑珍和夏朝北的悉心对待下也逐渐走出阴霾。

但是我与夏朝北夫妇的关系一直处于有些尴尬的地位。

并非林淑珍、夏朝北夫妇差别对待,实在是我心理年龄早已成年,做不来小孩子心性,林淑珍和夏朝北也发现他们很难把我当做小孩子看待。

这一年我跳级读了初一,本想直接跳到初三,但是被锦城中学的教导主任阻拦。

她认为我年龄太小,直接去初三,身体上会接受不了中考的压力,除非我把自己长成个高壮大男孩。

她当时直接对我坦言,纵然我心理年龄和学习成绩都能跟上初三生,但她很担心我这副小身板会因为贫血或者低血压晕倒在课堂上。

教导主任的话是有原因的,因为锦城一中对待初三学生极其严格,堪比高考,住校生早上六点出操跑圈,走读生则是六点半开始早读,一上午五节课,下午四节加强制性晚自习两节。

我看看自己相比同龄孩子还瘦弱的胳膊腿,也很是理解了教导主任的担忧。

绾绾更是比我郁闷,她得知我直接从五年级跳到初一,勾着我的脖子喊了整整一天,她说道:“咱们两个是亲姐弟,为什么你连初三的卷子都能考一百,我数学现在还不及格呢!”

我能说什么,我很想告诉堂姐,你上辈子数学也没及格过,幸亏情商有救人际交往很有一手,这才让林淑珍和夏朝北放心把公司交给你打理。

如今读了初一,和夏绾绾一所学校,下了课我背着书包直接就走了,班主任是知道我现在都在自学,同班的学生都在学初一的课本,我书包里装的已经是高一的课本。

因此班主任和其他任课老师都不管我,并且他们也很不理解教导主任阻止我跳级的做法,刚开始我也不理解,央求了林淑珍找了教导主任好几次。

最后这老女人才说了她的想法,她直接指着我给林淑珍说:“我阻拦杨露跳级,一是因为他看着实在不够健康,二来我总觉得他这样的年龄,本来就因为心智早熟和同龄人交往隔阂很大,如今再跳级,林女士,你认为会出现什么情况?”

林淑珍是聪明的人,教导主任一说,她就低头问我:“小露,我还从没听你提起你的同学,你平常都和谁一起玩?”

林淑珍这么一问,我本可以撒谎随便扯几个名字出来,但只怕教导主任把人叫来与我对峙,我只好闭着嘴巴什么都不说。

教导主任走过来模了一把我的头,她对我说:“杨露同学,人总是需要朋友的。”

我想说即使是不需要朋友我也可以很好的活下去,再说都是一帮子小萝卜头,让我这位奔三的大龄男士也实在啃不下去,再说前世我也没有所谓的朋友,不也好好地活到了二十六岁吗。

林淑珍也叹气,她对教导主任回道:“是我这个做妈的太粗心,最近家中出了些事,把孩子都给忽略了。”

教导主任没有接林淑珍的话,她大概知道林淑珍和夏朝北公司破产的事,她附和了两句表示了下孩子还是需要多沟通的,然后她又对我说:“没有朋友,总会觉得孤独的,杨露同学,我希望你可以打开心扉试着与人交往,这个年龄没有一两个朋友总归是可惜。”

那天的我,只觉得这教导主任屁事真多,话也说得藏半截,后来想想才懂她的话。

如今都是学生,一群萝卜头之间最大的陋习也不过是攀比个谁家更有钱。等走到社会上大家便只讲利益,那时想想才发现学生时代的好友总归是更单纯真心一些。

然后这位带着黑框眼镜常常严肃着一张脸的老女人,还有一句话,戳到了点子上。她不愧做教导主任多年,也算是个日日与人打交道的工作,一眼看出我的孤僻全然来自我个人的意志。

林淑珍那天回家,将教导主任的话原样告诉了夏朝北一遍,当晚绾绾在看电视,我就被这对儿养父母悄悄的关上房门谈心。

夏朝北模模我的脑袋揉揉我的脸,想把我抱到怀里,我扭了身子便躲开。林淑珍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张着胳膊把我搂个满怀。

她依旧是很轻松的把我抱到床上,然后抱着我,夏朝北对我直言:“小露,你比你姐姐不仅聪明,更是比你姐姐成熟,有些话我和你妈妈已经憋了很长时间,但总是顾忌着你是小孩,所以不敢冒然给你说。”

“但现在我想想,我应该把你看做一个与我一样平等的人。”

夏朝北看着我,眼神认真毫不敷衍,我被看得发现他真的很尊重我,他看我的眼神,直白的表示我是把你与我放在同等的地位。

“小露,你为什么把自己的心封闭了?”

夏朝北问了出来,语气有些难过,林淑珍的下巴垫在了我肩膀上,她喷出来的气息带着女人成为了母亲后特有的馨芳,在这一刻我想起了我已经忘记多年的母亲。

我靠在林淑珍怀中,养母握着我的手,她的手指节宽大,手心粗糙,十指带着薄薄的一层茧子,但是这双手握着我的手,我感觉到了温暖。

林淑珍喊我:“小露,是我和阿北还不合格吗?”

夏朝北一摇头:“小珍,我看是这小子是个小白眼狼,这小子要是有她姐姐一半可爱我就谢天谢地了。”

夏朝北平日里并不说这种话,我想想他这是要故意要激我,但我想通想不通他的用意都不会因这番话生出什么愤怒。

我现在被这两位已经算不上新手的父母约谈,只觉压力山大,脑子飞快的转着想着怎么样才能最快月兑身。

于是我就拆了夏朝北的台:“上周我跳级,你还笑话绾绾数学总是不及格,说绾绾有我一半聪明你就要烧香拜佛了。”

夏朝北没想到我把他的话记得这么轻,顿时被噎得的翻了个白眼。

林淑珍见她的阿北只我一招就退兵千里,于是紧随其后前来援助:“小露,有件事我认为我必须告诉你。”

我点点头,准备见招拆招,林淑珍便道:“我想告诉你——我希望你明白,无论发生了什么事,好的坏的,即使是坏的,很不好的事情,比如你丢了钱、被老师批评了、考试不及格了——好吧,我知道你和绾绾不一样。

总之发生了一些好像是你做错的事,我也请求你都告诉我和你叔叔。因为我和阿北永远都站在你这边。你出了什么事,我都希望你明白,我和阿北希望你告诉我们,是因为我们担心你,而不是为此训斥你——因为当爸妈的,永远都是无条件站在自己孩子这边的。”

林淑珍这番话说到最后就很混乱了,换成一个十一岁的小孩不一定能全部理解。

但是我想想,她这番话的本质意思大概是,如果我出了事情,他们第一反应一定不是怪罪我,他们希望我告诉他们,是因为他们担心我,因为他们爱我。

我不知道说什么,我不善交际但很通人情,林淑珍和夏朝北做父母太过合格,如果当人父母也要经过考试,那么有的父母在面对一些试题,比如孩子被老师批评了他们应该怎么做,那他们定要比老师批评孩子还要再狠三分的批评一顿。

再比如小孩丢了零花钱,第一反应定是先骂一顿愚蠢无能。

诸如此类,大概孩子被全班孤立了,也要来一句那是你自己性格太差,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一来二去,纵是亲生父母,子女也是要生出嫌隙,从此以后再也不会对父母多说什么。

这样想想,林淑珍和夏朝北简直是父母典范,我想想,我何德何能得到一对儿如此爱我的养父母。

对待这样的养父母,我也想展开心扉,但封闭太久竟是心间像是竖了一道高大的铁门。风吹日晒雨吹打——日日无情的吹荡着这扇门,久了久了门生了锈,我想打开这扇门都十分费力,感觉用尽了全身力气,也只堪堪推开了一点缝。

我大概憋红了脸,才很小声的喊了一句:“妈。”

夏朝北估计正琢磨着怎么治我,他耳朵贼尖,比林淑珍反应还快,也比林淑珍还激动的跳了起来:“你喊了什么?你喊了妈妈?”

我看着夏朝北如此激动,很怀疑他恨不能以身代替林淑珍应了这声妈。

林淑珍抱着我,并没有回应,但我知道她听见了,她全身明显僵了一瞬,也不说话,我喊了一声妈已经是极限,算算林淑珍今年三十多岁,如果按我前世的二十六岁的年龄算,我觉得我这个妈未免年轻的有点过头。

然后我这个年轻的妈哭了,夏朝北还没察觉到老婆默默流了泪,他正凑过来脸,谈心没了,一脸蠢蠢欲动的诱/惑我:“小露,喊我一声爸爸啊,喊了明天多给你一倍零花钱,不,两倍——直接给你一百!”

夏朝北这一百可谓豪爽,他和林淑珍如同我记忆中的一年前经历了人生中的三起二落中的二落。

两人如今摆摊卖馄饨,还是他们二人的祖传手艺,之前的公司不大也是个小公司,做外贸代理,没想到美帝经济危机说来就来,大公司尚且难以自保,小公司更是一浪过来死了一半。

那段时间二层小别墅没了,车没了,林淑珍和夏朝北把能卖的都卖了,给员工发完了最后一笔钱,带着我和夏绾绾租了这个老旧的家属院的一个两室一厅的套间。

其实我很想说不如买房,贷款也要买,市中心现在的房价也不过两千一平,而不过十年后就要三万一平,现在买房,买得越多以后就是坐着赚钱,完全的一本万利。

我曾忍不住提议过一回,夏绾绾那时都懂事了许多,知道现在家里没了钱,当我委婉的,尽量天真的说:“阿姨,我们为什么不买一间离学校近点的房子,这样我和姐姐上学就方便了。”

那时说完这话,立即受到了来自夏绾绾这傻妞的教训,她难得摆起了姐姐谱,教育我要懂事,连林淑珍和夏朝北也只是叹气,发誓要赚到钱让我和绾绾过上好日子。

我只能心中默默的想,十年后锦城一中附近的学区房炒到了六万一平,现在二手的才一千五,如此暴利就在眼前,可惜我连说都不能说。

说出来了要别人怎么信,十年后成了真又要被人怎么看,想想我重生了力量也是如此的渺小,就连改变了被顾家领养的命运,如今我也在后悔不及。

因为我找不到顾庭生了。

早在两年前庭生本该就读的锦城一中,到了现在锦城一中也没有他这个人。

我不知道哪里出了错,我甚至跑到了我们曾经一起长大的那幢二层小洋楼,可是敲了门小洋楼已经另卖他人。

我这才意识到命运的无常,重来的一世与前世终究不再相同,而人与人的分别竟能如此简单。

我能背下来前世顾庭生的手机电话,能背下来他的身份证号,能记得他的生日,能记得他喜欢吃鱼肉牛肉讨厌猪肉,记得他喜甜讨厌辣,可是记得再多有什么用。

十一岁的杨露在顾庭生不再住那幢小洋楼后,不再就读锦城一中后,才意识到原来我找不到他,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

曾经的我被动的封闭了自己的心。

现在的我在找不到顾庭生后,也很难再次打开。

我想顾庭生,还想我失败的前世。

我曾想过重来一世我应该好好的活着,前世的我没有朋友,因为前生大哥就是我的朋友。不仅是朋友,顾庭生几乎充当了我生命中所有的角色,他不仅仅是我的大哥,他还充当了我生命中父亲、母亲、朋友、兄弟,甚至是我爱的人这一角色。

我想对于前世的我来说,顾庭生就是我的一切。

那时的我不需要朋友,我封闭了自己的心,因为我只需要顾庭生。

如今的我背负着前生的我,纵然我被养父母珍重对待,与姐姐相伴长大,我也想试着打开自己的心了,但是想想如果这一生与顾庭生再无交集……

还是很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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