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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六章 夜审

“小不忍则乱大谋,主子暂退一步,咱们再做图谋”,苏光复手抚颌下五缕长须,和蔼地望着苏暮寒,显得处变不惊。

再艰难的事情都要坦然去面对,苏光复最喜欢去破解一个又一个难题。千禧教发展到如今的规模,所经历的惊涛骇浪不在少数,若遇事便是一个怕字,苏光复也走不到今天。

因着祖上是大周最后一任的丞相、小皇帝的肱骨之臣,苏光复更把自己视做相父姜尚,想要辅佐苏暮寒成为新一代贤君,重铸大周的辉煌。

片刻之间他便拿定了主意,不再拖拖沓沓,反而替苏暮寒整了整衣襟,催着他赶紧去见楚朝晖。

已然没有时间犹豫,明珠早搁下了蛋羹碗,不顾乌金的劝阻,执意等在芜廊前头。乌金见劝不得,只好磨磨蹭蹭点起灯笼,苏暮寒正好掀了帘子走出来。

见明珠面色有些不虞,只是无法发做,苏暮寒轻笑道:“姐姐莫怪,因是要见母亲,便重新梳洗,耽搁了些功夫。”

换了衣服,又换了发髻,苏暮寒的解释到行得通。生怕楚朝晖久等,明珠勉强笑道:“世子言重了,请随奴婢来吧。”

楚朝晖端坐在正房里,一杯茶饮尽,等了足足一柱香的功夫,才等得苏暮寒姗姗来迟。望着立在下头行礼,通身上下透着斯文倜傥的儿子,楚朝晖心头那团火似浇上了油,越烧越旺。

瞧着炕上的母亲华服美钗,一双手浅浅笼在袖中,那优雅的仪容却令苏暮寒看得一怔。

楚朝晖久不理妆,这半年多来,往往发上只贴几枚银佃应景。

自打皇太后病好,苏睿的离世不用遮遮掩掩,连去宫里请安都是素衣素裙,耳上那对银丁香更是从未换过,何曾做过这般隆重的打扮?

今日这繁绣牡丹花的长裙雍容华贵,珠钗上流苏逶迤,楚朝晖的清眸半掩半映,特意描了螺子黛的长眉细挑入鬓,唇角微微勾起,一张与楚皇后酷肖的面庞便平添了威仪。

往常楚皇后夺了崇明帝的御笔,在东花厅里批阅奏折,偶尔召见个把大臣,曾被苏暮寒遇到过两三回。

如今母亲眼中的凌冽到与昔日的楚皇后相似,这样的母亲令苏暮寒不敢轻视。本是浅浅一揖的行礼,苏暮寒心虚,却膝下一软,端正地跪在楚朝晖脚踏前的蒲团上。

楚朝晖正襟危坐,拿眼神向明珠示意。明珠会意,招手遣退几个立在墙角的小丫头,自己亦悄悄退出,又随手将房门阖上。

今日之事大约不能善终,只怕会叫光复先生料中。

苏暮寒头疼欲裂,本指望着若是东窗事发,他便水来土屯,凭着三寸不烂舌编一堆的谎言,来搪塞母亲铺天盖地的泪水。

却是第一次见母亲这般的做,长挑的凤目里添了些往昔不曾有的睥睨与贵气,隐隐天生的威仪更令他心内坠坠不安。

待房里只有母子二人相对时,楚朝晖也不叫苏暮寒起身,只端起炕桌上的茶,拿杯盖轻轻抿着茶上那根本瞧不出的浮沫,淡淡开了口:“来得这般迟,想是母亲扰了你与光复先生议事?大约不巧。”

话不投机,楚朝晖从使这般敲山震虎的手段,跟着皇太后学了几招,今日全部用来与儿子对垒。

“儿子惶恐”,苏暮寒心里直打鼓,依旧跪在地上,脸上的表情越发恭敬:“明珠姐姐去时,儿子已然准备就寝,重新梳洗耽搁了些功夫,并不是有意怠慢母亲。”

楚朝晖并不饮茶,手中的杯盖子好似爱不释手,忽然轻轻往炕桌上一顿,脸上的笑意越发清浅:“素日里修沧浪轩,为得是我和你父亲只这一个儿子,并无其他的姐妹需要避嫌,父母面前往来方便。是打从什么时候起,沧浪轩成了禁地,等闲人进不得里边?”

苏暮寒急急辨道:“母亲何出此言?不过是为得儿子身边不用丫头服侍,守门的小子们偶尔言语有些过激,哪里便成了禁地?”

哗啦一声,那茶杯盖子被楚朝晖惯到地下,飞溅的瓷片四散,有米粒大小的一块飞上苏暮寒的左颊,划出米粒大小的血痕。

楚朝晖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却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襟,不令自己起身查看。

开了炕桌的抽屉,楚朝晖将今日宫里头拿回的秘笺扔到了苏暮寒前头,无声的冷笑里含了丝伤痛与轻蔑:“你如今大了,翅膀变硬,更学会了阴奉阳违。母亲到成了糊涂虫,被你玩弄在股掌之中。”

那一纸轻飘飘的信笺,已然是苏暮寒心头的梦魇。

烛光淡淡映上墨玉如镜的地面,泛黄的纸笺像是秋日迟暮的枯蝶,无声地扑棱了两下,便安静地躺在苏暮寒脚边。

一个字、一句话、一个落款的位置,乃至一个署名的深浅,苏暮寒已经了然在心,眼前这张纸才更像鬼魅。

苏暮寒匍匐在地,背上已渗出丝丝汗水,心中的惊骇绝不亚于辛侧妃当日在外书房里初见。

这该死的东西究竟有几张?从杜侧妃手里得了信笺,明明早被他付之一炬,如何又冒出来一模一样的东西?

眼前闪过杜侧妃唯唯诺诺的那张脸,还有方才苏光复的一语中的,苏暮寒深切怀疑,他们的确为杜侧妃所骗。

两人之间互不信任,都存着忌惮之心。自己既能出尔反尔,急着取杜侧妃的性命,杜侧妃那里一定也留着后手,只为防备自己。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这般栽在一个已死的女人手里,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苏暮寒一面想着如何应对母亲,一面又思绪如飞,分析着不知那贱人是如何部署,又如何送进了宫中,再转到母亲面前。

真相摆在前头,苏暮寒无法分辨,唯有继续演戏。

泪落纷纷,在墨玉地面上激起一个又一个小小的水花,苏暮寒以膝当脚跪行了几步,趴在楚朝晖膝上:“儿子并不是故意欺瞒,是送父亲牌位回老宅时,才知晓了身世的秘密。因怕母亲受惊,一直秘而不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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