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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值中天,丞相府。

清羽轩内装饰锦绣华丽。一妆容精致的年轻女子正披着薄纱端坐在梳妆台前,由丫鬟服侍着卸下白日沉甸甸的步摇。

忽然,凤眸惊动——生人造访,这是任何一个多年习武之人应有的素养。只是还未等女子辨识出屋内异香始于何处,身后的丫鬟已闷声倒地。

一带面具的男子鬼魅般破门入室,风止门闭。男子大手接住瘫软在自己怀中的娇躯。一个旋风将之带入青罗帐。绮罗散尽,满室旖旎。

两个时辰后,古雁塔楼角跃上一黑影,对着另一着黑袍的男子恭谨地道:“主子,落公子传来消息,好事毕。”

被称作主子的男人并不出声,顷刻衣袂翻飞,遮住凄清天宇上那轮明月,后者即刻跟上,主仆二人消失在夜色云端里。

一夜寂寥。

翌日晨,城西早市。

一群混吃懒汉围在一个摊位前,人声喧哗。

远远听见人堆里传出稚女敕的男声:“赌石坊开张咯,来来来各位大爷,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大赌发家小赌怡情了喂。”

摊子主人是个毛头小乞丐,生的丑陋,饥瘦小脸儿上几个雀点。仔细瞧去,那左脸是有块陈痂的。偏生他本就灰头土脸,常人倒是注意不到。

不过,这乞儿一双眼竟有几分秀气,眼珠清澈,咕噜噜转个不停。

只是精细如他,并未注意到自己这番卖相早已落入対街酒楼靠窗静坐的一红衣男子眼底。

此时一戴毡帽的小胡子男人喜滋滋问他道:“庄家,你这场子……真能出美玉?”说着,咽下一口涎水。

“哎呀呀,美玉识真士。这位大哥,要不要来一把?今日你是头客,我一束石只收你五文钱如何。”

“来来来,选石吧客官。”乞儿言辞鼓动着,一脸嬉笑。

待那人选过一紫色萱石,乞儿一匕首剖开,顿时亮瞎了众人的眼。

晶莹璀璨的一颗指肚大小蓝脂玉稳稳地趴在石槽里。

乞儿一脸遗憾,对着欣喜若狂的买家嘟哝着:“拿去拿去,这宝贝我都守了几个年底儿了,今日被你夺了去。不过大哥,你以后再来,也跟小弟提前打声招呼。你好歹给我留下娶媳妇儿的银两。”

说着,生出一脸哀怨。

“好嘞好嘞,为兄我必定让亲友与你捧场来。”那小个子男人得了宝贝,掩饰不住喜色,几步离开去。

待他走远些,朝那乞儿使了个众人不易察觉的眼色。

“谁还来哟,跟刚刚那位兄台比比贵气。”那乞儿半眯着眼,翘着脚,嘴里刁根线草,一脸痞相,继续鼓动人群。

众人纷纷后悔刚才出手不果断,叫别人捡了好处去。立时有压八分九分的,都有钱财散尽的架势。

那乞儿正欲收网,忽然色变,心里大叫不好。

还未待他开局。一颗胡桃从对面鼓楼硬生生飞来,在摊子上折返几次之后落地。

众人呆住,只一刻,原本完好无损的赌石皆出现裂纹,一块块垂头丧气地裂开来。众人一看,里面哪有什么美玉,全是黑窟窿,这分明是上游市场掏干净的渣滓货色。

“传铃快跑!”乞儿把钱财裹入袖中,一把掀了摊子,扬起一片尘土。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顾不上满头脸的灰土“他女乃女乃的,骗子,逮住他。”

南月这时早拉着传铃撒丫子跑出半条街。她从小在这市井中混,靠的不就是这脚底抹油的功夫。

只是苦了她家丫鬟:“小姐,我们这么狼狈地回去,让人发现是要挨骂的。”

“怕什么,你家小姐我什么时候被抓住过?”

一溜烟进入南府偏苑,南月刚刚换身衣服。只听外面嬷嬷叫道:“四小姐,老爷召见。”

“知道了,我这就去。”

南月不禁差异万千,难道是她行迹暴露被南傲天抓到了,不该呀,她今早出门儿可是看了黄历的。

继而自嘲了一下,即使她丢了十天半个月的,南府怕也不会有人知道吧。

抬眼看了看手中胡桃,上面俨然一个“落”字,惹到她头上还敢留名的,她南月敬他是条汉子。

躲在南月房顶上的钟落不禁笑出声来:“有意思,南府四小姐。”外界的传闻中,他的未来大嫂不该是唯唯诺诺的下贱庶女么,竟有这番耍人钱财的本事。这丑女,可真如传闻中软弱不堪?

轻尘起,转瞬人已不见。

握紧手中胡桃,南月抬头,额角碎发滑落,左脸竟毒蛛样趴着一道触目惊心的癞疤。

面纱轻轻扶上。

去见那人又如何。这世间,她早就不再惧怕过什么

少女推开吱呀作响的格子门,南府上空的月光格外刺眼。

她久远记忆里那个从不敢轻易触碰的夜晚,月光亦是如此皎洁。

如此皓朗月光之下,世间种种罪恶又何曾停止。难怪师傅说:有人在的地方,月光从来不曾真正地干净过。

南家四女,自幼丧母,面生癞疤,奇丑,资敦愚,性软弱,南家轻之,京城人皆谈之色恶。

“父亲,找我何事?”

“太后赐婚,你长姐竟不幸于此时突患顽疾,性命悬忧。但盛事既定,婚期不可易。圣上择后,若等同儿戏,既是辱了皇家尊严,亦是败尽南家颜面。此事我已知会太后。如今南家,只好以庶代嫡,本月十五,由你正式入皇门,代你大姐,做这北冥的皇后。”

什么?南月的脑筋一时理不清头绪。

她早知南傲天为巩固家族势力处心积虑要把南清雪送入宫去控制那个傻瓜皇帝,却不知为何在这个节骨眼上她的长姐竟会出现所谓“顽疾”,而今又要她代嫁。

天哪,她不就是出去耍一夜。到底错过了多少好戏。

即便心里开了几亿光年远的小差,南月理智尤在。她没容许自己有太多思考时间,瞬间回到庶女南月的身份。

“儿,不胜惶恐。圣上与太后,岂会收容我这般轻贱之躯。”

“此事断然由不得你,皇帝再冥顽癫痴也是一国之主,更是烈麒麟认可的皇子。这桩婚事落到你头上,是你的福气。身份的事你不必担心,太后当年亦为庶……何况,五岁智力的痴儿,何辨美丑。你无需顾忌朝堂和后宫内外对你的评价。你只要不惜一切代价,为我皇诞下龙嗣。坐稳这北冥王朝未来太后的椅子,也算替你那晦气的娘,还了上世的罪孽。”

南月只觉手脚冰凉,下唇已被自己轻嗫出血。为了权力,她的好父亲南傲天真是什么都做得出来。

南月忍痛,眼底浮上一片雾气。——这才是南家四女应有的形象。面对南家,她始终是那个被钳制于鼓掌的蝼蚁,生命比鱼草更气若游丝。

“女儿,自当不辱使命。只是……”南月苦笑。

南傲天摆手止住,“为父会替你好生照顾阿星。你若在宫中坐得稳,这孩子有个北冥身份最尊贵的王后做义姐。府上的人,必不会如往日怠慢。”

“多谢……父亲成全。”南月颔首,踉跄拜下。

提着裙裾一步步走下台阶时,没有人看得到,面纱下的脸。四女南月,盈盈浅笑。

她本想晚些时日再设法溜进宫去,不曾想,踏破铁鞋无觅处。

回到自己的偏院,南月一眼瞥见庭头上的大字——风弃隅。连风都不屑停驻的角落吗?

她南月此生何德何能,惹来世人这般唾弃。

南月嘴角含着冷笑,门被吱呀一声推开。

传铃看到的,是无表情的南月。这样的小姐,令她感到一阵寒意。

“传铃,去查清楚,我不在的时候,府里到底发生过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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