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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若诩心神俱颤。

顺着他的目光,她也看向梁瑾的那只已经飘向远处的淡红色河灯,烛光摇曳,和其它的河灯几乎混为一体。半晌,虞若诩低声一笑,面色有些凄凉,“这生离和死别,我们倒是各占一头。”

梁瑾听她这样说,心神一动,喟然叹道,“看来,我们都还没放下啊。”

她和他几乎经历过一模一样的剜心之痛,不用过多的言语,就可以感知到对方心底最深处的痛楚。虞若诩内心有些感叹,没想到自己和梁瑾,倒是同为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以前看一些戏文,里面的书生和小姐若是遇到什么阻碍,最爱做的事情就是殉情。”虞若诩悠悠道,“当时还在想,这世间哪有那么多寻死觅活的情意。”

“后来轮到自己的时候,才明白自己也是那些痴人中的一个。”梁瑾接口道,极黑的眸子深的似乎看不见尽头,“没想到兜兜转转,却只有虞小姐能懂我。”

她没说话,只是还给他一个明亮的笑容。

不过都是伤心人罢了。

“天色不早了,民女得回去了。”虞若诩见月亮已经升到柳梢头,站起身来向梁瑾行礼道,“民女还要谢世子爷那日在太庙的庇佑之恩。”

梁瑾一怔,连忙拱手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她救过他的命,懂他的心,所以他忍不住想去护着她,为了回报这份恩情,更是为了他自己。

虞若诩笑了笑,转身离开了河岸。只是似乎有一道深深的目光,一直在自己的背后流连。

回到马车上,虞若诩见秀儿一脸想问又不敢问的表情,便道,“这次我在河边遇见世子爷的事情,先别跟爹爹说。”

“奴婢明白。”秀儿用力点头,眼里却有些促狭之意。

“对了,我还想问你。”虞若诩忽略她眼里的探究神色,问道,“太常寺卿大人都娶亲了,为何这定远侯世子还没有妻室呢?”

“这个奴婢倒是听说过。”秀儿一讲起宅邸传闻就开始兴奋地手舞足蹈,“小姐可知道江城公主?就是前两年去鲜卑和亲的那位宗室公主。”

“听说过。”虞若诩点头,“江夏王的长女,据说还生得倾国倾城。”

秀儿点头,“听说啊,这江城公主之前因为那张脸名满京城,不少少爷都慕名求娶。可公主一概不理会,说是早已心有所属。“

虞若诩心里一动,“不会是定远侯世子吧?“

“正是。“秀儿叹了口气,”本是才子佳人天生伉俪,结果鲜卑出兵南下,朝廷实在扛不住,太后就下了旨,封当时的江城郡主为公主,送到鲜卑可汗那里去了。而世子爷当时大闹了一场,被侯爷锁在院子里关了一个多月,等公主和亲的轿子出了居庸关才给放出来。“

她突然想起梁瑾刚刚那句话——

“我想,我已经经历过爱别离之苦了。“

原来这背后有这样一段往事。

“世子爷自从公主和亲之后就性情大变,听说以前还是个鲜衣怒马的少年郎,之后就变得郁郁寡欢,还坚决拒绝侯爷和夫人安排的议亲人选。侯爷气的不轻,但奈何不了世子爷执拗的性子,到最后也放手不管了。”秀儿接着说。

“你是怎么知道这么多小道消息的?”虞若诩笑着看了她一眼,秀儿则是嘿嘿一笑,“奴婢身无长物,也就耳朵长罢了。”

虞若诩被她的话逗得乐开了怀,还是不忘嘱咐道,“有些事情知道就好了,别拿出去嚼舌根。“

“奴婢有分寸的。“秀儿连忙保证。

到了深夜,天边传来隐隐的雷声,憋闷了好几天的倾盆大雨终于裹挟着闪电席卷而来。虞若诩被窗外炸响的雷声惊醒,只听见疯狂的雨点像是断了线一般,密密麻麻地砸在窗沿上,滴滴答答的雨声仿佛是急促的鼓点,惊扰了整个京城的好梦。

“小姐,你没事吧?”门外传来秀儿的声音。

“嗯,我没事。”虞若诩捂了捂被子,声音里带着些许被惊醒的倦意,“你不用担心。”

秀儿应了一声,又蹑手蹑脚地退下了。虞若诩躺在床上半梦半醒,耳边尽是哗啦啦的雨声。她迷迷糊糊地想起一句诗来——

孤客曾听夜雨眠,一生江海已华颠。”想不到虞师妹还未满二八年华,就喜欢这样沧桑的句子。“恍惚间,岳子容好像坐在她的身边,手里拿着诗稿,眼角含笑地看着她。

在她的印象里,他似乎一直都是眼里含着笑意的样子。就算是佯装生气,到最后也忍不住笑开来,一双剑眉斜飞入鬓,就这样微笑地看着她,像是春日里的一汪湖水,让人心甘情愿地沉沦。

虞若诩瞟了一眼他手上的诗稿,拉长声音念道,“美人自古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随后一脸戏谑地看着他,“想不到子容师兄还未到弱冠之年,就喜欢这样伤感的句子。”

岳子容一时语塞,忍不住伸手敲了敲她的额头,“没见过虞师妹这般牙尖嘴利的。”虞若诩笑着躲闪道,“子容师兄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应该早早习惯才好。”

他的指节划过她光滑的额,留下细腻而柔软的触感。岳子容正色道,“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连大师兄也敢顶撞,信不信我罚你抄弟子规?“

虞若诩一听要罚抄弟子规,顿时撅起了嘴,“子容师兄,我昨天练了两个时辰的箭术,现在肩膀可疼了,能不能不抄啊?””我看你刚刚还好好的,怎么现在突然肩膀疼了?“岳子容站起身来,一脸促狭的笑容,”怎么,需要师兄请大夫来帮你瞧瞧吗?“”不用不用!“虞若诩一听”请大夫“就连忙摆手,看着他诡计得逞的样子就心生不忿,心中顿时又生一计,”子容师兄,你干嘛每次都罚弟子规啊,我都已经倒背如流了……“说完又想起了什么,眼睛亮晶晶的,像是明媚的灯火,”要不你换成百家姓吧,我现在还默不出来呢……“

岳子容不理会她,径自舀了一瓢水放进端砚里,自顾自地磨了起来,“现在就写,马上。”

虞若诩苦着一张脸挪到了书桌的另一侧,看了看岳子容的神色,乖乖地拿起笔写了起来。

弟子规不算长,可是她心里憋着气,故意拖慢了速度,一笔一划工工整整地书写,静谧的房间里流淌着湖州狼毫划过宣纸的声音,像是婴儿的呼吸一般轻。

虞若诩写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已经接近黄昏时分。暮色从窗户纸里透进来,给整个屋子染上一片胭脂色的暖光。虞若诩抬头,看见岳子容坐在窗边,手里拿着一卷书认真地看着。

他的鼻梁高挑挺拔,长长的眼睫在眼窝处映出稀稀疏疏的影子,眉头却是微微蹙起,像是在思索什么为难的事。过了半晌,岳子容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回过头来看她。

虞若诩就这样撞进了他明亮而幽深的目光里,就这一眼,让她从此万劫不复。

“虞师妹在看什么?”岳子容轻声问道。

虞若诩蓦地回过神来,脸上却有些发烫,”没什么,只是在想,师兄看的这本书一定很有趣。“

岳子容一怔,把封面给她看,”资治通鉴,是挺有趣的。“

虞若诩呛了一声,脸上有些讪讪的,“不知师兄在看哪一卷?“”汉平帝驾崩,外戚王莽独揽大权,最后托古改制,篡汉自立。“岳子容淡淡说道。

虞若诩心里”咯噔“一声,想了想,开口道,”师兄是在担心梁家吗?“”哪里轮得到我们这些学子担心。“岳子容冷哼一声,目光有些晦涩,”你知道吗,梁家现在主张废除科举,重举孝廉。这不,这次咱们阆中新上任的太守,就是他们梁家推荐的人,据说是个暴戾蛮横的性子,哪里能当地方父母官?!“”梁慎……“虞若诩像是想起了什么,忍不住咬牙道,”好像是一品定远侯的内侄。之前在京城里犯了事,为了避风头,自己请了贬官的旨意,来阆中做太守。“”这梁家人倒是天真,以为咱们阆中天高皇帝远,就不知道京城来的人是什么货色么!“岳子容脸上闪过一丝愤怒的神色。

虞若诩叹了口气,沉默不语。

岳子容看她眉头紧蹙,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有些后悔在她面前说起朝堂上的事情,连忙转移话题,“对了,弟子规抄好了么?”

“啊?”虞若诩回过神来,拿起早已晾干的宣纸,“抄好了!你看,我可是卯足了劲好好在抄呢!”

娟秀又不失挺拔的簪花小楷,混合着微微的墨香,显得格外赏心悦目。岳子容眼里满满的惊艳,“看来虞师妹的字又进步了不少。”

虞若诩心里窃喜,笑道,“还不是你上次说我的字没有力气,说什么像是奄奄一息的小松树……我心里不服气,每天都在苦练,总算没有白费功夫。”

“我何时说过这话?”岳子容一点印象也没有,“虞师妹可不要冤枉我。”

虞若诩气结,“我怎么就冤枉你了!就是上次和先生一起对诗的时候,你还当着那么多同窗的面……“

岳子容看她气得面色发红,眼里像是含了一团水雾,连忙求饶,”我想起来了,虞师妹你别恼,师兄这就给你赔不是!“说完就给她拱手作揖。虞若诩见他一副真诚的样子,顿时哭笑不得。

“我是真心觉得虞师妹的字写得好。”岳子容拿起那张抄好的弟子规,径自收了起来,放进了胸前的衣襟里,冲她一笑,“谢师妹!”

“我可没说给你啊!”虞若诩有些着急,连忙向他摊手,“君子不夺人所好,师兄你可是书院的表率,这样明目张胆地抢东西又算怎么回事?”

岳子容没听她说完,就直接溜出了房间,挺拔的身影一下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哎,怎么走了……”只留虞若诩一个人站在门口气得跺脚。

“小姐,小姐。”像是一阵天旋地转,虞若诩觉得有人在推她。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视线里出现了秀儿的脸。

“小姐,已经辰时了,管家说老爷选的护卫马上就要来了,您还是赶紧起来吧。”秀儿见她眼神迷离,一副还没有清醒的样子。

“秀儿,你怎么在这里?什么护卫?”虞若诩有些迷糊,明明书院里是不允许带丫鬟的啊。

“小姐是睡迷糊了么?咱们在京城虞府,之前小姐说要请几个护卫,刚刚老爷派人送信来,说已经选好了三个人,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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