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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不妙的征兆

靴尖踏在枯叶层上,轻巧得像一只猫,芬南的心脏正狂野的跳动。

这大概是他将本事发挥得最淋漓尽致的一次了,身影掩映在暗影中,在狼奔琢突的兽群中逆流而上,他的存在说不上隐秘,但至少目前为止,还没有一只走兽在路过他时,起意来给这个鬼鬼祟祟的家伙叨上一口。

——芬南的体质没有一丝修炼出斗气的可能,所以他远没有野兽那样敏锐的直觉,可以明白头顶降临的伟力蕴含怎样巨大的威能,驱使它们飞快远离早已熟悉的生存繁衍之地。

作为一个平民农户家庭没有继承权而被逐离土地的次子,以他在投身军队前从未走出过家乡小镇百里的普通贫民的贫瘠见识来看,头顶万丈光辉里坠落的那一点银星,恰恰掉落在他们小队巡弋范围内中离他最近的地方,只意味着一件事——立功,升级,和足以让他衣锦还乡、在父母和长兄面前高高昂起头的金雷戈。

芬南怀揣美梦成真的热切,毫不停歇地赶往事先看准的目的地——他要在队友面前先找到那点银星的落点,以攥取最大一份功劳

避过小兽形成的密流,穿越荆棘和矮林,芬南在豁然开朗的平地间,见到一生都无法忘怀的景象——

银芒如有生命地流动,为周围的树木花草镀上一层水银般的表层,均匀地铺盖出金属的质感,眼中的景象如同神话中银辉女士种满了银子做的树木的秘密花园一样不真实——

但这一切,都远没有平地中央的事物有吸引力,第一时间夺走了芬南的目光。

硕大的光茧伫立在平地中央,银光像丝缎一样纷纷扬扬,挥散流动,像拒绝又像召唤,丝丝缕缕地辉光如有魔力般吸引着芬南的神魂,不自觉想靠近中央——

在那里,一个若隐若现的纤细身形正在成形,面目五官立体地浮现在光茧平滑的表面,随后是躯干,……模模糊糊的人形渐渐显现。

失魂状态,芬南本能想再靠近一些,毫无征兆地,银质的人形睁开了眼

冰冷,妖异,没有丝毫感情

——这双眼睛,直到芬南垂垂老矣,在人们无数次锲而不舍地追问下一次又一次回忆,他依然找不到任何语言来形容这双眼睛,甚至无法描摹出它的形状特点

……然后?

没有然后了。

冰冷的目光,如有实质地落在芬南身上,他的大脑似乎被沛大的力量击打了一下,缓缓向后仰倒,带着印在脑海中诡异的影像闭上的双眼。

……

冰冻视觉毫无阻滞地透过一切物质障碍扫过周围,光茧表面立体的面孔模糊了一下,似乎做了个低头垂眸的动作,一具浮凸玲珑的柔美身躯,进入了“它”的视线。

【“……女、人?”】

不知名的语言,出自轻柔却生涩的嗓音,嗓音的主人似乎已很久未开口,但仍没有妨碍“它”在语气中表露不悦和轻视的情绪。

悦耳低柔的陌生嗓音令“它”更为不满,哼了一声,皱着眉闭眼,口中低吟出几个模糊的音节,光茧呼吸般一收一缩,飘散在光茧周围的银丝缕缕缠绕而上,随着光茧铸体成形,一套银色丝绸般光滑的长袍,包裹在了新出现的光果身体上。

……

林安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被沛然的力量拉进黑洞,那种像要把她灵魂挤压成粉末灼烧干净的剧痛并没有停止,她像是一个极为紧窄逼仄的隧道中穿行,无数光影飞掠,凌乱的影像被挟持着她灵魂的那股力量强行突破,散碎的信息传入,剧痛中的林安却什么也没记住,只觉得生不如死,她的灵魂像一滴外来的水滴,被层层净化。

短暂的旅程,对林安而言无异于灭顶之灾,然而孤儿出身中那点对生存希望锲而不舍的追求,让林安的灵魂本能激发,挣扎着,不愿消逝湮灭,如溺水的人企图抓住一根浮木

然后她似乎真的抓住了什么,一股温暖短暂滋润了她的灵魂——在炼狱般的剧痛中,这短暂的温暖如天堂般幸福

在这瞬间,挟持她的力量似乎猛地突破了一层障碍,林安甚至好像听到了障碍破开后“啵”地一声——

灵魂里的剧痛倏忽消失,如同它到来一样突兀。

——这是一个主物质位面。

——安全了。

林安的灵魂直觉如此告诉自己,内容如此莫名。

——或许被当做纯净水过滤的过程里,她还是从那无数的信息中收获了些什么的。

被位面法则挤压得快要凝结成块的灵魂,舒展着,活动着,本能地在一团黑暗中探出触角,然后她极度意外地——

听到了枝叶婆娑的颤动……

微风抚慰过皮肤的轻柔……

软韧的草抵住背部的触感……

以及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嗓音,用不屑轻视的语气吐出从未听过的语言,以及几个诡异的音节……

林安直觉那轻视的语气是针对自己,像是感到了威胁,不假思索地,她的灵魂一阵波澜,本能去争夺所处躯体的控制权——

轻易地,就像拥有钥匙的屋主一样,林安不费吹灰之力地得到了这具躯体的控制权。

裹着银袍的躯体平躺在地面上,苍白得似乎从没见过光的皮肤让她看起来像具玉雕的人像,阳光透过眼睑落到视网膜上——

没有第三者知道,当这双眼睛第二次睁开,这具躯体内,已换了主宰的灵魂。

……

——活了

——活着

——我还活着

生的喜悦盖过一切,林安忘记了火舌舌忝过皮肤的炙痛,躺在床上等死的无望,身不由己的灵魂被挤压得几乎磨灭的生不如死,绝处逢生的感觉只有经历过的人才能感同身受

在这一刻,林安觉得自己之前所遭遇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无以言喻的狂喜,林安恨不得前空翻后空翻360°来表达自己的狂喜了,但身体似乎有些虚弱,她打了几个滚,疯子一样挥舞着手对空中一阵疯狂的拳击,口中发出一种乱七八糟的怪叫——

——在这一刻,没有人会看到她的失态,即便有,林安也觉得必须要如此才能发泄出心里的快乐

身体的每一个枝节末梢向大脑回馈了正常的信息,身下躺平的草地,鼻端混合青草清香的泥土气息,阳光,白云,绿树……一切都显得那么美好,犹如这可贵的生命

林安快乐地笑着,伸出手,仿佛能得到回应般对天空嗨地打了个招呼,然后,她顿住了——

高高举起的手挥了挥,拉到眼前,再摇了摇……

越过树梢投落的阳光穿过指隙,细小而微的尘埃合着光线快活地飞舞,像一个个活泼泼的小精灵,不知忧愁——

但,上一次这些小东西在她眼中历历可数是什么时候了?

十岁?

十二岁?

捉襟见肘的经费,令福利院上下近乎悭吝地节省每一分电费,即便福利院的孩子们仅能完成义务教育,但复习室那盏一闪一闪苟延残喘的节能灯,还是让林安那一批的大多数孩子早早进入了轻度近视的行列,直到那盏老爷灯被淘汰。

——那些单纯的记忆已经相当遥远了,长大后的林安,倒是常常听到客人们夸赞她微微眯起凤眼时,那一瞥的妩媚风情……

察觉异常,林安的心情从狂喜中慢慢回复。

——生活从不简单,但命运在对她开了个大玩笑后,又给了她一个大惊喜,接踵而来的,会是什么呢?

……

细白单薄到近乎透明的皮肤下潜藏着淡青的血管,全身上下别说疤痕茧皮,就是肉眼可见的毛孔都找不到一个,烫染成大*浪的卷发恢复了原有的黑亮垂直,即便不照镜子,凭指尖细女敕的触感林安也能确定,这幅不施粉黛清汤挂面的样子,绝对比自己真实年龄年轻了不止一两岁。

如果不是细节特征显示,这幅身体确确实实是自己用了二十多年的身体,林安简直要以为自己换了个身体

握一下手,可以感觉这幅身体充满了生命活力,像是时光充当了一回美容师,将她的身体回复到了状态最好的年纪——

不,即便是回到林安最精力充沛的十七八岁,她从未拥有过这样让所有女人都为之羡慕嫉妒的、真正如婴儿一样吹弹可破的肤质

更何况,秋毫可辨的视力,和莫名出现在她身上的这一袭古怪的银色裙袍,又是怎么回事呢?

林安当然回想到了之前的某些端倪,但无论她怎样呼唤询问乃至在脑子里召唤,都如同落入死水的石子般毫无回应——

联系到之前困在身体里时,听到的那句短促但语气却让人印象深刻的不知名语言,林安眼睛微微眯了眯。

但冷静下来的林安并不着急,显然那个神秘玄奥的契约中属于报酬的部分她已经收取,而属于义务必须着落在她身上的部分,自会有人找上门来。

但在此之前,还有更急迫的事情等着林安去面对——

雄性,人形,高鼻深目的五官,浓重的毛发和体味,轮廓粗犷,体型高大,粗看形似北欧人,但观之粗略估计在二尺以上的臂围,相对于一米七五左右的身高,仍堪称健硕——

事实上,从这个昏迷的男性的卫生习惯、衣着和外貌细节上,林安完全可以推测出此人在这个世界的人类社会所属的阶层,而从此人随身携带显然经常使用的防身匕首上,林安大致对这个社会所处的时代有了一些大致猜想——

林安对比了一下自己的小胳膊腿和对方肌肉贲突的臂膀,咔吧咔吧眼——

好吧,作为一个生活在冷兵器时代,且身体上明显留下了时常使用武力痕迹的人类男性,拥有这样的身体素质不算奇怪,以她一七二的傲人身高,也完全没必要对此大惊小怪,因一点小小端倪,就把事情往不妙的方向上推想——

……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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