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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集静待天择

第七集静待天择

弘治帝这位被人看做一代中兴之主的好皇帝,生了个朱厚照,而这个正德皇帝却似乎是个捣蛋败家子,重用刘瑾、张永等八虎那样的奸佞之徒不说,还动不动就封做“总督军务威武大将军总兵官”、“镇国公”,一会儿跑到边塞跟达延汗的人马打仗,一会儿又御驾亲征作乱的宁王,不是在豹房里寻欢作乐,就是到宫外寻花问柳,搞出“游龙戏凤”的经典八卦,还对臣子的妻妾格外中意,尤其喜欢跑到民居骚扰良家妇女,甚至连寡妇也不放过.

为此,很多人一度认为他荒yin暴戾,怪诞无耻,是少见的无道昏君。

然而,就是这么个“败家子”,却偏偏精通佛学,会梵文,还能礼贤下士,亲自到大臣家中探望病情,甚至痴情于艺ji,以至于后世不少人认为他为人心地善良又平易近人,追求个性解放,追求自由平等,是封建**皇权下一个极具个性色彩的皇帝。

反观作为父亲的弘治帝,他可绝对不会遗传给以上任何一种基因;而弘治帝唯一的张皇后虽然是小户人家出身,但知书识礼,也绝不可能传给这样的天性,那么,正德皇帝朱厚照究竟像谁呢?

为此,后世一些人认为,朱厚照绝不是张皇后所生,生下他的另有其人,要不,为朱厚照三十一岁那年钓鱼跌落湖中之后一病不起,而作为他亲娘的张皇后居然会那么冷漠呢?母子之间,似乎一直都是只有矛盾,没有亲情可言的,即便是在帝王之家,这种表现似乎也太过无情了些?

如今,朱祐樘身边出现了炎炎姑娘——哦,不,她如今叫舒儿,而且姓李,姓李?李舒儿?正德皇帝游龙戏凤那一出,女主角不是龙凤店的李凤姐吗?这么巧,大家都姓李?还是因为这个“李舒儿”,使得将来那个朱厚照对李凤姐格外青睐?要不是李凤姐在进京途中病故,她十有**是会被正德皇帝纳入宫中为妃的。莫非,这两个“李”果然有些联系?正德皇帝朱厚照,其实是朱祐樘跟李舒儿所生?

——有一点,慕轩有所不知,其实舒儿姑娘原不姓李,她愤恨的亲生爹娘当初狠心把她卖入青,所以不愿恢复本姓,朱祐樘就让她姓李,为的是纪念他的母亲,人人都只道太子的母亲是纪氏,其实是以讹传讹,他的母亲本名李唐妹,因瑶话发音中“纪”“李”不分,李氏就成了纪氏,哪怕后来朱祐樘即位,追封的娘亲为孝穆皇太后,皇家也已经习惯称纪太后而不是李太后。

慕轩浮想联翩,凝珮在一旁并不打搅他,静静地看着他——她越来越喜欢在夫君出神时看着他了,觉着他费心思考某个问题时的认真神情是非常动人的,甚至还带着些许可爱。

中午,朱祐樘就在康叔老店的大堂里宴请马文升一行和慕轩,原本李东阳提议上昨天去过的“客常来”酒,但朱祐樘觉得这么一大帮子人去——而且老少道俗男女都有——太扎眼,所以才让蝶儿去订了一桌酒席,就在这客栈宴客,而蝶儿、舒儿姑娘都被凝珮请去了,凝珮说是让男人们开怀畅饮一番,实际上是帮着自家夫君跟舒儿姑娘打好关系。

这顿饭吃得相当轻松,马文升他们几个是因为慕轩对今上的那番揣测之语,使他们对朝政与的前途又充满了希望与信心,心病一除,自然精神大振,频频向太子举杯,连黎淳这个不善饮酒的夫子也多喝了两杯,脸色红通通的。

朱祐樘也似乎很是高兴,对马文升他们几个的劝酒来者不拒,一连饮了五杯,要不是李东阳劝阻,他可能还要喝下去,慕轩冷眼旁观,觉得肯定是老道鸣末子替朱祐樘解开了心结,所以太子才这么放得开,看他那样子,眉飞色舞的,分明像个得到了心仪女生积极回应的中学生的兴奋样,莫非,我猜得没,太子真的是向老道请教男女闺房之事的?只是,老道替太子解决了大问题,为他却一点高兴的样子也没有呢?而且时不时看我一眼,每看我一次,还微微皱一下眉,这是啦?我惹着你了?我记得没有啊?

慕轩的感觉还真没,鸣末子时不时偷眼观察他,越看越觉得没看,这个方慕轩,绝对是“夺舍”而生,命数怪异,但对太子和周围这几位官宦又没有丝毫不利之兆,这种情形,他老道活了八十多年还是第一次遇到,真是异数啊

他不死心,手指掩在袍袖中死命的掐算,指尖上的皮都快掐破了,还是算不出太子跟这个方慕轩之间会有渊源,最终,他只得放弃了,心里颓然长叹一声:命数使然,静待天择无量寿佛

大堂里不只他们一桌人在吃饭,所以他们也不能露出行迹,只是故意找一些类似家长里短的闲话聊聊,后来,从外面来了几个读书人,他们是来找客栈里住着的的,而且他们居然也从酒定了些酒菜,就在这大堂里边吃边聊,他们一开始聊即将到来的乡试,彼此似乎信心满满的,这让马文升他们这几个科场老前辈不由互相望望,眼神中满是回味之色:年轻真好啊,壮志凌云,不识愁为何物

聊着聊着,几个读书人忽然嬉笑开了,说起其中那个被称作全卿的读书人的笑话,说这位全卿兄前两日初来滁州,本地文友高子杰设宴给他洗尘,却故意找了几个粉头作陪,还让她们在全卿如约到来时齐声高呼他的名姓以捉弄他,谁知全卿居然毫无惊诧责怪之色,反而高高兴兴答应着踏进酒,让高子杰大笑不已。

几个读书人嘻嘻哈哈笑着,其中一个问全卿兄,高子杰如此捉弄于你,你为何不与他绝交?”

全卿笑了,说他一心要成全于我,我为何要与他绝交?”

他这话,让几个都很是奇怪,异口同声问成全于你,成全你?”

全卿夹了一块鸡肉放嘴里不紧不慢的嚼着,等那几个又催了两声,他才咽下鸡肉,慢的吟道千里邀游赴帝京,忽闻上唤黎淳。状元自是天生定,先遣嫦娥报我名。”

别说他那几位听了这诗惊异,这边的慕轩也是奇怪得很:这几位说着说着说到黎淳了?难道他们认出黎淳来了?

他转头去看黎淳,却马文升等人也都看着黎淳呢,不过他们脸上不是惊怪之色,而是莫名的笑意,马文升那笑容里还带着些许促狭之色,黎淳脸上则是回味之色与欣然之色兼有,慕轩正想问是一回事,那边那个全卿在的催促下,已经说起了这诗的来历,原来果然跟黎淳有关,当年黎淳赴京参加礼部会试,同伴们恶作剧,唆使一个青女子在酒呼叫他的名字,黎淳丝毫不以为怪,就是吟着这首诗从容走上酒的,之后,他就在会试中过关斩将,最终在殿试中一举夺魁。

“有黎老状元佳话在前,我陆完要是能紧随其后,岂不是高兄成全于我,让我得偿所愿?”全卿朗声大笑,丝毫不顾忌周围有那么多人在,那份潇洒自豪之态,让马文升他们几个也都禁不住暗自赞叹:这个年轻人有志气,且不说他来日能否成为状元郎,单凭这份豪气,也绝不容他人小觑啊

陆完?这个人叫陆完慕轩听他自报家门,心里顿时觉得世事当真奇妙异常,如果这个二十六七岁模样的读书人真的就是那个陆完的话,今天大家在这里偶遇可确实太巧了,世界还真是小啊

《明史》中那个陆完,主要在弘治、正德年间活动,巡抚过宣府,平定过刘六刘七动乱,做过兵部、吏部尚书,最后因为交结叛乱的宁王朱宸濠而被下狱贬谪,落魄而死;另外,这个陆完好像还跟李东阳有间接的关系,李东阳曾经收藏过《清明上河图》真迹,而这卷真迹,后来也曾在陆完手中保存了很长的一段日子。

历史上那个陆完,好像跟唐伯虎是同乡,而眼前这个陆完也分明带着无法掩饰的吴侬软语腔调,看来,应该是同一个人。

慕轩感慨世事玄妙的同时,那个陆完分明也发觉了这边一桌子人对他的注意,他多少看出了这桌上有几位必然是久处尊位的,狂放之态顿时大大收敛了——也难怪他谨慎,他这次无端端离开故乡跑到这里来寻亲访友,其实是避祸来了。

前几年,今上宠信的太监王敬带着千户王臣南来至苏州采办药物、珍玩之类,那王臣习练妖术,所到之处常逼着地方官给他进献童男童女,惹得天怒人怨。到了苏州府,王敬竟然召集诸生为王臣写妖书,诸生哗然,鼓噪不从,王敬就上奏朝廷,说苏州府诸生抗命不尊,请求朝廷严惩,当时陆完亦在诸生之列,而且被某些别有用心的人添油加醋,被王敬列为首犯,幸亏南京兵部尚书王恕不畏强权,三次向今上上书参劾王敬,极力救助苏州府诸生,恰好同为内侍的尚铭与王敬不和,也在今上面前揭发王敬的种种不法之举,才使得王敬及一干党羽被逮下狱,王臣更落得个弃市的下场,陆完等人才躲过一劫。

这事本来已经了,可随着后来执掌东厂的尚铭被逐和今春王老尚书的突然致仕,个别人又把这陈芝麻烂谷子给翻了出来,陆完自然是首当其冲,眼看秋闱将近,陆完担心影响的科考,这才早早的离开故乡,跑到这里来避一避。

陆完那几个跟着笑一回,其中一个忽然冲陆完拱拱手说全卿兄素来博闻强志,见识卓异,小弟日前听闻有人解说《诗经?郑风》中‘伊其相谑,赠之以勺药’之句,一人言说此乃男子赠芍药于女子,另一人则言应是女子赠芍药于男子,全卿兄以为如何?”

他话音未落,旁边几人都笑了起来,也不知从时候起,一些所谓的文人对《诗经》中的诗句解说竞相牵强附会起来,就如方才那句,有人居然解释说这是男女在纵欲放荡聚会上私相授受之举,令人着实可笑可鄙。不过,几人都想听听陆完如何应付。

陆完却不急着回答,反而问对方抚松兄,愚兄虽是苏州府人氏,却时常见人写‘苏’字有所不同,不知那‘鱼’字应在左还是右?”

抚松兄奇怪地看着他,愣了一下,才说先贤造字不受常规拘束,‘鱼’字在左在右应该都可以”

陆完一听,一边说既然如此,愚兄就将这‘鱼’搬这边来”一边起身动手,将原本放在抚松兄面前的那盘清蒸鱼移到了面前,几个都抚松一向喜欢吃鱼,这才将那清蒸鱼放在他面前,谁想陆完来这么一出,就将他的心头所好挪了窝,不由得哄堂大笑。

抚松也是又好气又好笑,却催促一句好了,好了,既然鱼被你夺了,该回答小弟所问之事了?”

陆完夹了筷鱼肉入口,慢条斯理的嚼完咽下,这才说芍药可以活血破胎气,自然是男子赠与女子之物,难道男子有胎气可破吗?”不跳字。

话音未落,他那几个再次哄堂大笑,周围几桌的客人大多也大笑不已,连慕轩他们这边的都诧然失笑,黎淳苦笑着喃喃荒唐,实在是荒唐”

可更荒唐的还在后面呢,陆完等大家的笑声略略低些,悠然说道如《诗经?陈风》中的‘视尔如荆,贻我握椒’所写的,就应是女子送与男子了。”

抚松非常配合的问为?”

陆完一本正经的说《神农本草经》中言:‘花椒性热,可以明目暖水脏。’水脏者,肾脏也。这就是说,花椒是可以补肾壮阳之物,这难道不该是女子赠与男子之物吗?”不跳字。

这次同样是话音未落,大家都哄堂大笑起来,这次连黎淳都顾不得说别的,无奈的摇头失笑。

朱祐樘心里忽然有一种淡淡的遗憾,读书交友谈天说地这种日子,恐怕今生是无缘消受了,同时,他又觉得有些幸运,此次江南之行,能结识方这样见解独特又能言敢言之士,也算是不虚此行了。

慕轩也在感慨,这些读书人,原来不是后世人想象的那么古板迂腐、面目可憎嘛

陆完的们到未正时分才离开,陆完有些醉意的回到房间门口,推开门,正要迈步进去,身后忽然有人说年轻人请留步,老夫有一言相告”

陆完停步,身体摇摇晃晃的转身一看,身后两步外站着一个白面儒衫的老者,他抬手要作揖,对方却微微摆手说不必多礼年轻人,老夫方才偶听你与贵友谈话,只想奉上一言:以你之才,他日必能仕途通畅,只是千万别忘了,学问之道,绝不能作为玩笑戏谑之物”

说完,对方转身就走,陆完微晃一下头,强迫清醒些,追了两步,问不知高姓大名?”

对方的声音传来不敢不敢,老夫黎淳。”

黎淳?黎老状元陆完的酒一下子醒了七分,而后满脸苦笑,这人啊,可真是经不起念叨

第二天,马文升他们告别太子跟慕轩他们,启程南行。

昨晚,马文升单独来见了慕轩,慕轩坦然告诉他太子已经他无命将军的身份,而且将之前与太子谈论的一切都简单告诉了马文升,马文升与他仔细合计了一些细节,最后忍不住拍着他的肩膀说小子,志气不小,老头子拭目以待,要用得上老头子的话,直说”

慕轩一个劲的点头,外加直咧嘴,这个老前辈,手劲还真不小啊

“任重道远,善自珍重”这是马文升离开之前对慕轩说的最后一句话,神情非常严肃,甚至还充满了悲壮之色。

“马老,您也珍重,若是有缘,沙场上见”慕轩觉得眼角涩涩的。

马文升哈哈大笑着挥手,在慕轩他们的注视中登上马车,就此离开。

“负图,你对那个年轻人似乎另眼相看哪”黎淳跟马文升是同一辆车,车子颠簸中,他终于忍不住开口。

马文升呵呵一笑,说之前其实你也相当欣赏他的。”

黎淳一脸诧异之色,思量了片刻,却始终不明所以,马文升略略压低声音道方慕轩就是方无铭。”

他是方无铭黎淳一呆,而后露出匪夷所思之色,而后压低声问殿下也了?”瞧殿下对他的礼遇,应该是这么回事?

马文升点头说了这个年轻人,足智多谋,又勇武善战,假以时日,必当开创大功啊”其实哪用假以时日啊,之前他所创的血狼铁骑不还在边塞抗击外敌吗东胜卫的复兴更是少不了他的功劳。

黎淳感慨良久,说但愿这些少年人能够比咱们这些老家伙做得更有声色”

马文升默默点头,无语良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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