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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知昧

智珠在握、从容自若、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闻人岚峥,生平第二次被劈到脑子一片空白。

第一次被劈到脑子空白,还是九年前,知道兰倾旖就是赫连若水的时候。

这次劈得也和上次差不多,以至于他站在那里,瞪着眼前这信口开河的小子,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他儿子?他儿子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当的吗?他会随便捡个小子回来就充为儿子?别开玩笑了,他即使绝后也不可能随便记个来历不明的孩子养在身边,何况他膝下又不是没孩子。

这谁家教出来的女圭女圭?也太没底线了。哪有他这样随便抓着人就装父子的?难道他在大街上随便看见一个略微平头正脸的都能和人家当父子?这孩子的亲爹可真倒霉,摊上这样的宝贝儿子,不知道会不会被气到早生华发。

他心里不可思议、荒谬、哭笑不得、难以置信……各种奇奇怪怪的情绪交织在一起,他只觉得以自己的接受能力也有点缓不过神。

女圭女圭却毫不在乎他这奇特的反应和感受,自顾自的自说自话,“你不说话?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

见他还是没反应,女圭女圭得意地微笑,乌亮大眼睛眨动如星辰,扇子似的长睫毛不住闪动,抬手抱住他的腿,赶紧嘎嘣脆地补上一句敲定事实。“爹!”

鸭梨也没这个甜脆。

闻人岚峥沉默下望,目光深深,神色莫测。

女圭女圭死死抱住他的腿,仰着脑袋,好纯洁地看他,对他展开很灿烂很甜蜜但也很无耻的标准笑容,微露半颗牙齿。

大眼瞪小眼。

无声。

女圭女圭似乎和他杠上,存心要和他比比看两人谁先开口谁的耐性差,很顽强地保持着近乎九十度的高难度抬头姿势和他四目相对。

闻人岚峥的目光落在被女圭女圭像抓救命稻草似的死死抓住的左腿上,有那么一瞬间他是真的很想运转真气弹开这个臭小子,但看看他这小身板,又觉得这么做似乎有点残忍。

原则和年龄,有时候真的是让人很内伤的存在。

他转过头,拒绝看这会让自己心火直冒的小子,更拒绝看自己倒霉的衣服,觉得自己引以为傲的修养也开始生出裂缝。

这种被气到无语的状况,他已有五年没体验过,乍然重来,他觉得陌生又亲切,心里有轻微的触动,似春风吹过春草般细微。那样奇特的感受,像细细的羽毛不断撩动着内心某根尘封的弦,不自在的同时又觉得新鲜。

他深吸气,懒得再和这小子计较,伸手随意一拎,已拎起臭小子的后衣领,转身就往营地走。

“放我下来!”想不到他这么快就动手的女圭女圭在半空中胡乱挥舞四肢,扎手扎脚地不断踢腾,张牙舞爪地放声大叫。

居然拎自己衣领,他以为自己是猫呢?

他发誓以后一定要在后衣领抹毒、插针、设机关……叫你拎!你拎!

想象着皇帝大人抱手跳脚的狼狈,女圭女圭阴险地笑起来。

闻人岚峥手臂再往上抬高三分,看他莫名其妙眼睛发亮闷着头傻笑,也不知道这女圭女圭在打什么鬼主意,总归没好事!

他将女圭女圭举高到头,脚步不停,淡定地回望女圭女圭,“你确定要我放手?”

女圭女圭下意识看看地下,好像……这个高度有点危险,地下也不平,还有细碎尖锐的小石头,对比被拎进去的窘态和很可能摔伤的事实,他识时务地选择前者。

反正自己还是孩子,就算被人拎也没什么好丢脸的,面子看不见模不着,哪有身体实在?没事,今天你拎我,来天我骑你脖子,能屈能伸才是男子汉。咱不怕!

眼见他很快屈服,闻人岚峥满意点头,脚下速度更快地径直进入大营。

于是,军营上下,震惊地看着他们尊贵的主子拎着一个脏兮兮的流浪猫似的女圭女圭回来,造型略诡异。

“打盆水来,给他洗干净。”闻人岚峥旁若无人地进了自己的帐篷,放下手中的女圭女圭,头也不回地吩咐容闳。

容闳的目光从女圭女圭身上掠过,再看看神色淡定波澜不惊的主子,眼观鼻鼻观心木头人似的退下,很快送来大盆洗澡水和干净毛巾。

闻人岚峥一向要求军官和士兵们同吃同住,他的主帐除了大了点,装饰很普通,只简单的区分为内外间以示议事办公和睡觉地方的不同。他坐在外间自己的常位,见女圭女圭目光乱转四处打量只当没看见,指指身后,“还不去洗?难道要我帮你?”

“啊别,”女圭女圭笑得谄媚,“我自己来就好。”

眼见女圭女圭麻溜地往内间跑,闻人岚峥漫不经心地翻开手中的军报。

军报看完,女圭女圭也洗干净出来了。

这女圭女圭自带有包袱,此时换过一身新衣,精神焕发地站在他面前。

闻人岚峥一眼看过去,怔了怔。

面前女圭女圭长眉浓黑,鼻梁挺直,大眼睛明亮有神,脸庞小小的,粉粉女敕女敕像刚出炉的新鲜包子,带着婴儿肥,也看不出长大后会是什么脸型,五官却是相当明晰漂亮的。

真是看不出来,刚才脏兮兮得想垃圾堆里打滚三天三夜的女圭女圭收拾干净这么漂亮。

他觉得有点新奇。

“你叫什么名字?”他的语气带着自己也没有发觉的难得的柔和。

女圭女圭咬着手指笑嘻嘻看他,黑亮的眼睛仿佛会说话,隐藏着无数的神秘暗语等着他来解答。“知昧。知道的知,蒙昧的昧。”

知昧?闻人岚峥微微一怔,迷迷茫茫中觉得这名字似乎有点熟悉,但又想不起来自己在哪里接触过,思索后没结果他也就扔到一边。

目光像看路边野花一样仔细看过女圭女圭,他的衣着简单却精致,看得出不是一般人家的孩子,想到这莫名其妙的女圭女圭出现在濮阳城下要进军营也不知道为什么,还不如留下他静观其变。

他思索着怎么对待这女圭女圭,女圭女圭也在思索怎么对他。如果他问自己为什么会独自出现在他面前怎么办?问起他父母家庭怎么答?身份怎么编?怎么取信他让他把自己留在身边?

……

大小两只狐狸都在满心盘算打着小九九,时不时抬头看对方一眼,只不过一个是光明正大的打量,一个是偷偷模模地偷瞄,一个不怕对方知道,一个自以为小动作很隐秘对方不知道其实对方全部知道。

两人都沉默着,似乎在比拼耐性等谁先开口谁输。怪异的气氛渐渐蔓延。

最后还是闻人岚峥先开口。

他靠在椅背上,手指自然地垂落,搁在膝盖上,目光越过他落在门口,一个漫不经心的姿态。“军营里没有其他小孩子,你一个人也不好安置,这样吧,就我这里最宽敞,你就暂时住在我这里好了。”

嗯?

知昧愕然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怎么可能?

这么简单?

就这样过关了?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发生,他也什么都不问什么都不追究,就这么轻轻松松地留下自己?还留在他身边?

他到底是怎么想的?面对自己这种来历不明形迹可疑的人,不是应该拿下吗?再不济也该问清楚自己的来历才对。

可他怎么什么都不管?!

准备好的诸般对策都没能用上,他有点懵了,跟不上他这稀奇古怪的想法和行为。这……这和正常人正常反应相差太大,即使他自认聪明,也云里雾里的找不到方向。

找不到方向,就不找!

无奈悲愤片刻,知昧心里发了狠,反正自己的目的达到了,目前也赖在他身边了,管他有什么样的陷阱!难道他还能杀了自己不成?就算自己出现突然,可自己也什么都没做,更没伤害他,他好意思对一个四岁孩子下手?

怕什么?都到了这里,还有必要退缩吗?

只有吓得破的胆,没有做不成的事!

闻人岚峥仿佛没看见他突然的呆愣,平静地通知他自己的决定,开始办公。

桌子上堆满各种文书,多半都粘着羽毛表示十万火急,他拆开最上头温九箫的密报,看他回报关于叶瞬的所有怀疑和顾家的最新举动,表明已在着手清理朝中势力,请他尽快处理军中。

他一封封看完,发现对面的知昧已趴在桌子上睡着了,不由失笑,心想这女圭女圭是心宽还是无知?竟然这么毫无防备地睡着?他也不怕在睡梦中就让人给卖掉。

眼见知昧睡得口水横流,滴滴答答在桌子上积出小小的一滩,他有点好笑,放下军报走过去抱起熟睡的女圭女圭,心里哼了声真是个胖小子。

胖小子毫无自觉地赖在他怀里睡得正香,看着孩子安静精致的眉目,他心里忽然生出来一种淡淡的柔软,随后这种柔软又变成忧伤。

他缓缓地长舒一口气,也不知道舒出的是心里深埋的担忧害怕还是无孔不入的寂寞。

他顺手拿过一张废弃的军报擦干桌上的口水扔掉,将女圭女圭放上里间的床榻,扯过被子给他盖上,将他不老实伸到被子外的手塞回去。

目光无意间扫过女圭女圭的手,他微微一怔,迅速转头看看对面的濮阳城,心突然跳快一拍。

阳光淡淡地从天窗洒落,照上他的脸颊,映出他的目光,微微欣喜,微微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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