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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年后(平顺元年)

中州国福阳县翠叶山上的一座破道观中,一对青年男女对视着、对峙着。

“让我出去!”青年男子的手指坚定地指向门口,目光直视着站在他和门之间的那位漂亮姑娘。他修长的手指略微有些抖,指节处因用力而泛白,无不显示着他焦虑的心情。

姑娘很无语,用她那双明眸善睐的大眼睛微微地翻了个白眼。这小子脑子有问题吗?自己一遍一遍地跟他解释不能出去,难道他听不懂福阳县的方言吗?如果不是受人所托忠人之事的话,她才不会理他呢,继续在屋外墙根处晒太阳岂不是更自在。哼!

青年男子立刻读懂了那姑娘的眼神,于是也意识到此刻自己太过慌乱了。他深呼吸,努力让自己尽快平静下来。其实也不能怪他这么失态,提要求人家不答应、想硬闯被人家姑娘一手指就给戳回来。了,搁谁都会加倍的焦虑慌乱。

好在这个青年人很识时务,能够压抑住负面情绪、理智分析眼前的局势。那个身高只比他略矮一点点的年轻姑娘硬生生地切断了他冲向门口的路线,站位很是高明。而且她那苗条的身材中蕴含着很大的力气,凭武力他是肯定冲不出去的,必须得想别的办法。“我是福阳县新任县令周远良!放我出去。”

县令?那位漂亮姑娘上下扫视了一遍这个一身粗布旧衣服、长得比麻杆还瘦的年青人。他至多二十岁刚出头的年纪,面色白皙、眉目俊秀、书卷气中掺杂着一些与生俱来贵气,跟本县前任县令游大人那刻板压抑中年人的形象相距甚远甚远。

尽管这位姑娘很怀疑对方是假冒县令,但她还是耐着性子再一遍地解释说:“我不能放你出去,我答应了申鹏要保护你的安全。那些追你的山贼也许现在还在附近呢,你出去会有危险的。”

申鹏是谁?不认识。周远良现在没心情结识新朋友,他用略微有点沙哑的声音说:“你答应了那个谁我就要听你的吗?无理。现在!让我出去!”

“你听不听我的都没关系,但我答应了的事必须信守诺言。”姑娘很骄傲地说:“你满福阳县打听打听,我安萍儿向来信守承诺,十八年来一直如此。我答应了朋友要保护你的安全就一定要保护你的安全,现在最安全的地方就是这里了,稍安勿躁。”

周远良有如热锅上的蚂蚁,焦躁不安。“我得出去找我的书童二喜。他怕我有危险就引着那几个山贼往山里跑了,万一被贼人追到他有性命之忧。”

“就你这副书生样子,”安萍儿的手指照着周远良的单薄体格上下比划了两趟。“你去了能有什么用?救不了你的书童反而把自己搭上了。”

“我……”周远良想反驳安萍儿的话,但却发现无法反驳。思维敏捷、知识渊博、文采出众、风度翩翩的周远良此刻忽然想起来自己的最大弱点——需要用武力解决问题时他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就是废材。

百无一用是书生,唉!

周远良忽然觉得很累,双腿绵软无力,似乎下一刻就要倒下。

这座破道观荒废已久,墙角处、地缝中杂草丛生,门窗残缺,屋顶露着大一块、小一块的天空,桌椅板凳等物自然更不会有。周远良只能扶着身后不远处的一块大石头坐下,低头喃喃自语:“二喜八岁时就卖身到我家,他不只是我的书童,他也是我的弟弟呀。二喜他要是……”他打了冷战不敢再往下说,不敢想象那悲惨的一幕。

“呃,”安萍儿知道自己刚才的话打击到了周远良,伤了他的自尊。于是赶快轻声劝慰:“你别担心,没事的。申鹏的功夫很好,而且他和黑子自幼就经常在这片山里玩,熟得很,他们俩一定能找到你的书童、一定能救他回来。我不是说你没用,只是,呃……”安萍儿赶快想词。“这山里不安全,尤其是你。那帮山贼好像特别恨当官的,他们前些天杀了前任县令游大人一家,万一看到你的话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周远良猛地抬头,问安萍儿:“游大人一家是被这伙山贼所杀?你怎么知道?你看到了吗?”。

安萍儿摇头。“没有,但全县城的人都这么说呀。”

“哦。”周远良甚失望。他之所以主动申请来福阳县这个中州国最偏远的县城当县令就是为了调查前任县令满门遇害的惨案,但经过两天的努力他发现这事很棘手。现场勘查得到的线索太少,很多人说嫌疑人是山贼但全都没有真凭实据。看来安萍儿也同样没证据,只是人云亦云而已。

安萍儿显然对周远良这个“哦”字的回答不太满意,她微微皱眉,问周远良:“你是不相信山贼杀人这个说法喽?”

“没有证据,我如何能相信?”

“游大人不是本地人士,他是四年前携家眷到福阳县来任县令的。在这四年里,从未听说他与什么人结过仇怨,尤其是这种需要杀死游家上下三十二口人才能解恨的大仇怨。”安萍儿摇了摇头,表示她坚决不相信仇杀这一说法。“除了无法无天的山贼以外,谁个有胆子在县城中杀人全家呀?”

“十八年前,夕阳刚刚落山时京畿府刑部侍郎楚家被杀十余口人,包括楚大人和楚夫人,案犯当场时全部逃逸。这何其的胆大妄为,你认为也是山贼所为吗?”。

“啊?!”安萍儿瞪大了眼睛、小嘴张成了圆形,忽然有种小巫见大巫的感觉。京畿府是天子脚下皇城重地,夕阳刚刚落山时应该只算是傍晚时分,刑部侍郎是比县令大好多好多级的大官,这样都有人敢杀他们家主仆十多口子人,太胆大包天了吧?

周远良看着安萍儿震惊的模样没说什么。他在五六年前阅读这起惨案的简录时也曾震惊不已,但鉴于时间过于久远、涉及朝廷命官而导致案卷被密封、楚家命案现场没有留下活口、后不知从哪来揪来五六个流寇以凶手的名义斩杀掉结案,于是周远良无法进一步了解案情、只能一瞥而过。

但就在周远良即将离京赴任的前一晚,他父亲很严肃地提起了十八年前的那桩惨案。周父在户部任职十余年,现任户部尚书,他对刑狱诉讼等事不太感兴趣。虽然周父很支持自己的儿子钻研探案之法,但他从未跟儿子谈论过各种大小案例。于是此次谈话就显得意义非凡了。

周远良问父亲为何提起十八年前的旧案、此案与福阳县的惨案有何关联。周父并未正面回答这些问题,只说两案有诸多相似之处、可以互为参考。周远良确信父亲对自己有所隐瞒,但既然父亲不想说他这个做儿子也不能强行逼问,只能是记下父亲的嘱咐,牢牢记住那件尘封已久的看似已经解决但其实仍为悬案的惨案。

安萍儿震惊过后就不再惦记了。十八年前的事太过遥远,那时她也许还没出生呢、即使出生了也肯定还在襁褓中。若论吸引力的话,那件事远不如本县刚发生不算太久的县衙惨案。“游大人主管本县的大小事务,也许某些作奸犯科的人因被游大人捉拿、判刑而恨他,但这样的人也没能力在深夜潜入县衙中去杀人。而且听说是在不到半盏茶的时间里杀了县令全家人,福阳县中肯定没有这种高手,除了山里这伙新来的山贼以外想不到别人了。”

周远良的注意力被转移到案情分析上了,焦虑不安的情绪大大缓解,脑筋也恢复了活力。他嘴角微翘,问安萍儿:“你听谁说的游县令全家遇害前后不过半盏茶的时间?”

诶哟!他这是想查一下是谁泄露了重大案件的详情吗?安萍儿自然不能出卖这个消息来源了,于是很标准地回答说:“听说。”紧接着她狡猾地一笑,说:“记不清是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听什么人说的了,我只记得是有一句话很凑巧地飘到我耳朵里,仅此而已。”

“哦。”周远良对安萍儿的反应一点都不意外。别说她现在还不相信自己是县令呢,即使她相信了也不会轻易说出是谁告诉她这些事的,不然她以后就再也得不到这些消息了。

既然已经有人向外透露了案情,周远良不介意再多透露一点。他想引着安萍儿多聊一会,进而从她这里了解到消息究竟泄露到什么程度。“据事发时当值的衙役回忆说,他们根本没察觉到县衙中潜入了人。直到恍惚中的一声惨叫才让他们发觉出事了。等他们冲进后院时,只看到十几个穿着夜行衣的人影从后门窜了出去,消失在黑夜中。衙役们值班时守在前院,游府的家丁把守着院墙西北角处有一扇小后门。当晚,衙役们追凶徒到小后门时发现三名家丁刚刚被杀害。”

“前后院门都有人守着,那凶徒是怎么进到县衙后宅的?”安萍儿忽然向着周远良的方向迈了一大步,半蹲,亮晶晶的眼睛平视着周远良。“他们是从围墙翻进去的吗?县衙后院的围墙足有两丈多高呢,很难爬上去的。这伙人应该是武林高手吧?”

周远良微微挑眉,很意外于安萍儿对案情分析的这份热情。从见面起她对自己就一直冷冰冰地保持着距离,现在终于肯靠近一步了,虽然她靠近的原因是对案情感兴趣而不是自己,但周远良还是觉得可喜可贺。

安萍儿没得到周远良的答复,于是就自言自语地开始分析:“能在重重守卫的县衙中杀人然后全身而退,福阳县中没有这么厉害的人物。要么是本地人从外地雇来的杀手,要么就是近期翠叶山中那伙新来的山贼。听说游大人府中有被搜找的痕迹、财物被窃了不少,所以全县城的人都认为是山贼去县衙中打劫、被游府的人发现了才杀人灭口的。”

福阳县中的百姓因县衙命案而很是惶恐了一段时日。尤其是山贼犯案这个说法甚嚣尘上,搞得大家都很提心吊胆,生怕哪天夜里这伙山贼就出现在自己的家里。好在接下来的日子都平安无事,县城中的人们这才逐渐放松下来。但山贼进城杀人抢劫这一观点则深深的印刻在他们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周远良微微摇头:“说山贼犯案,很牵强。第一,听说这伙山贼是新来的,他们出现在翠叶山中不超过两个月的时间就发生了惨案。难道说这伙山贼来福阳县的目的就是为了杀游县令全家吗?若果真如此的话他们十几个人乔装打扮混入县城中就是了,为什么要在山中过苦日子而且还不慎泄露了踪迹呢?”

安萍儿很积极地发表意见。“第二,山贼为什么要血洗县衙?想抢钱的话县城中的几家富商是更好的选择,他们的家中钱财更多、院墙更矮、人员战斗力更差,换做是我的话我肯定去抢那几家富商。”猛然间意识到跟一个陌生人说想抢劫富商不是什么好事,安萍儿很生硬地做了一个转折。“所以无论是谁犯下的惨案,他们的目的绝不是抢钱,或者说主要目的不是抢钱。”

周远良好似完全没注意到安萍儿的匪气,继续着他们俩的话题。“第三,这帮凶徒作案手法很老练。有多名被害人的床铺毫无挣扎的痕迹,这说明他们是在睡梦中被一刀毙命的。若不是那微弱的一声惨叫只怕衙役们天亮之前都不会发现出事了。普通的山贼可做不到这些,这更像是十几个训练有素的杀手干的。”

看着周远良因沉浸在案情分析中而越发沉着镇定、深邃的眼神中光彩熠熠,安萍儿开始有点相信他确实是新任县令了。虽然周远良的容貌确实很年轻斯文,但他此时的气质却显得很沉稳老练,想来这是经历过多年探案才凝练而成的。

安萍儿忽然发现周远良在安静地看着自己,显然是在等着自己继续说下去呀。“第四,呃……”在最初听说县衙有被打劫痕迹时安萍儿就有了那第二条疑问,刚才正好就提到了,但现在冷不丁地要再想出一条疑点来还真有点困难哟。

周远良看着安萍儿那副努力思考的样子微微一笑,没有为难这位同样对探案感兴趣的同类。“山贼夤夜潜入县衙中杀害游大人全家这一说法确实还有诸多疑点,但也不能因此就说不是山贼干的,在没有确凿证据之前不能下结论。所以我今天就带着二喜来探访翠叶山了。”

安萍儿点点头,现在理解为什么这个自称县令的人会穿得跟个樵夫似的。

“我来到福阳县后听说了很多关于翠叶山中有山贼的传言,但这些传言全都是捕风捉影,可信度很低。我原以为在山里也不可能遇到山贼的,所以根本就没带衙役捕快。没想到,我们俩刚一进山就遇到了山贼,六个山贼,嚷嚷着让我们留下买路财。我记下了这几个人的体貌特征,然后拉着二喜就跑。我们在前边跑,六个山贼在后边追,慌乱中我们就迷路了。眼看着山贼们越追越近,在一个转弯处二喜猛地把我推进了旁边的草丛中,然后他一边叫着救命一边往斜方向跑去。等我好容易从草窠中钻出来时二喜和那六个山贼早都跑没影了。”周远良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刚刚才平复的焦虑担忧之情又回来了。

爬出草丛的周远良想去帮二喜,但他对翠叶山不熟,在遮天蔽日的树林中彻底失去了方向。正当他焦虑无措时忽然遇到了两个人。其中一个人貌似认识他,张口就管他叫周县令。周远良满脑子都在担忧二喜的安危,也顾不上研究这忽然出现的两个人了,只是一个劲地念叨着“快救二喜”。然后周远良就被送到了不远处的这座破道观里、交给了正在晒太阳的安萍儿,而那两个人则去寻找二喜。

此刻周远良越想越后悔,后悔不该这么冒失地来探匪窝,后悔没带着衙役捕快,尤为后悔带来了二喜。

周远良在心中一遍遍地默念:“二喜,你千万不要有事呀。”

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地响起,至少是两个人的脚步声。安萍儿回身紧张地盯着门口看,盘算着如果是山贼追杀而来的话要怎么保护自己和这个疑似县令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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