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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烟开始做恶梦,梦见自己在无边的泥潭里行走,每一步都艰难,衣服被烂泥糊满,破了、滑下去,她luo着身体,泥潭里所有泥巴都探头不怀好意的看。一个深坑在前面,它道:“我要考你几个问题。”如烟茫然的想:“坏了,我什么都没准备啊。”它的问题像怪异的竹卷在面前展开,她脑海里一片空白,什么都看不懂、什么都答不出,想说几句俏皮话把场面绕呢,舌头却像锈了似的,声带灌满泥水、纹丝不动。“坏了,我又哑了。”她想,“哑了哑了哑了——”“那你就掉下来吧。”深坑道。她“咕咚”往下掉去。

猛然惊醒。大概还闷叫了一声。满头满身都是汗。

宣悦迷迷糊糊抱住她:“怎么了?恶梦?”

“嗯……梦见掉下去。”如烟喘息道。汗粘着衣服,滞重得像梦里的泥浆。

“没事,长身体呢。”宣悦拍着她,“梦见踩空一次,就是骨头长了一节。我们小姐又长高了。唔,唔——月亮娘娘照四方,照着宝宝送安康……”那么轻柔哼着摇篮曲。

如烟无声的苦笑,闭上眼睛打算重新睡着,心里知道:不。不完全是长身体的缘故。她的担忧、无力、烦躁,都在那个梦里。别人体会不到。

这种心情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从妈妈咬死牙关、绝不放她,而小郡爷又被妈妈击中软肋开始?

不,那时候如烟还是斗志满满,哪怕小郡爷送来那张条子。

条子上说,有人给小郡爷父母吹风,道小郡爷想赎她,南郡王二老大怒,揪过细问,小郡爷又不便把太子供出来,受了一顿斥责,这事大约要作罢。

如烟并不觉得特别灰心。世上的道路,不管选哪一条,总要有些挫折的,端看如何应对罢了。因此她不急着难过,拈着条子只管默默的想。帘子忽而一动,小郡爷进来了。

她怔怔的看他,口里“噫”一声。

叫人递完条子,他怎么自个儿人又跑了?

他掸掸淡青的衣襟,在如烟面前坐下,轻咳一声,不说话,她也不说话,片刻,他道:“家里紧急把我们叫那天,除了梁中使急着见我们,还有一位也在等我。”

如烟目光静静抬起来,看他。

“叶尚书。”

如烟睫毛跳一下,合在下眼睑上,很快,重新抬起来,看他。

“他向我请罪,说了他对你做的事。他知道你与我关系密切,所以向我请个罪……我告诉他,于礼于法,他不必对我请什么罪。但是,我相信我的徒弟,绝不是会做那种事情的人。”小郡爷的手沉沉覆在膝盖上。如烟没有说话。他继续道,“所以那天我就知道了,你遭遇到了什么危险,那时候,你不哭、也不告诉我实话……是怕我为难吗?今天父亲找我训斥后,我给你写了这个条子,叫人送出来,而后坐在书桌边,慢慢的想:可是这个孩子,差点死了都不舍得告诉我。她再呆在那种地方会怎么样呢?我再……也应该帮她走掉的。”

他话里有一点什么意味?如烟指尖搓着裙边慢慢的想。千折百转。荡气回肠?

宣悦冲,对着小郡爷跪下:“爷,千万不要!”为难的看如烟一眼,还是继续道,“老爷、万一知道了……何况事涉太子,万一、万一……”眼圈儿都红了,声音哽在喉咙里。

小郡爷低头不语。青色衣襟垂得那么忧伤。如烟盈盈福下去:“郡爷,不用为小婢涉险。妈妈那里究竟是什么意思,请容小婢去问一声罢。”

她的语气很坚定。在这种时候,她可不容许小郡爷出事。他愿意保护她,很好,这个力量值得珍惜保留。至于现在,还是由她出面吧。如烟心里都已经拟了一篇稿子了,立在妈妈面前时,像是深入敌营会唔敌将的辩士,气定神闲。

“坐。”妈妈说,居然也是神闲气定。

“请问妈妈,您为什么不肯让我赎身呢?”如烟单刀直入。

“啊,”她笑咪咪、笑咪咪,“因为你有这个资质,应该留名青史……”

如烟一边在想,她说的“青史”是不是指“青楼艳史”,背脊上便爬过层鸡皮疙瘩,毫不客气打断她道,“妈妈您真的认为,我的资质这么特别,值得留下来吗?”。语调仍然该死的谦恭,但一字一字咬得清楚,透着股子阴狠。

妈妈淡淡点头:“不错。”

“那末,您会教我四羽之舞吗?就像您教紫宛那样?”如烟紧接着问。

所谓‘四羽之舞’,是舞伎中的巅峰之作,传到妈妈这一代,只有她才习得,而且在前人的舞步上别出心裁、加以点染,据说使之锦上添花,其风姿之美,倾倒整个京城。妈妈退到后台作了老板之后,这舞再也没人能跳,只在前段时间,她才决定教给紫宛,连嘉兰都无此殊荣呢——嘉兰非得去找紫宛算帐,也是出于这个原因。

如烟问出四羽之舞,妈妈的眼睛就眯了眯,带点兴趣看着她:“不行。”

“为什么呢?”如烟像是早料到这个回答,静静的问。

“因为你学不了。”妈妈答道。

“是。在您的心中,我的资质不如紫宛,她才是您心目中的衣钵传人。而我虽然不足以习舞,却必须作个名妓,因为深宅大院的生活不适合我,是吗?”。如烟问。

妈妈懒懒的点头:“是。”

“那么我要向您证明,您是错的。”如烟肩背笔直,“作为证明的第一步,我不但要习得您的四羽之舞、还要习得剑舞。”

——呵,剑舞。如果说四羽之舞是巅峰的花朵,那么剑舞是一闪即没的星辰、是绝唱、是妈妈作舞伎时生命最华彩的篇章,之后她即被陷害、受苦楚、又翻身上来作了妈妈,再没有在人前提剑摆弄过一招半式。这支古籍中被妙手还原的舞,重新沉寂。如烟一提这两字,妈妈腰背也猛然坐直了,明明懒怠得像只猫一样的,忽变得光芒四射、然而又寒冽得像一柄剑:“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是的。”如烟道,“我知道这支舞对您意味着什么。知道您曾经也想进某一个高贵的府第、结果却险些丧命。如今我也想到一个地方去,不管您是爱护、还是嫉妒我,我都要去。如果您要用整个院子作赌注来拦我,那我就用这条命与您下注。”

妈妈瞳孔像针一样缩起来:“我嫉妒你?”她猛然大笑,“是的。就算是这样好了。你能学会剑舞?连四羽之舞都在你能理解的范围之外!你不过是个讨男人欢喜的小狐狸精,你以为你是谁?”

“那么我将证明,我能学会剑舞,并且在这之后准确无误的证明给您看:我绝不会成为**。到那时,您必须承认,您对我的判断是错误的。那时我将请求您从我的路上让开。为此,我赌上我的命。”如烟端端正正跪下去,“请师傅教我,跳舞。”

妈妈低头看如烟,帐幔的影子在妈妈眼睛上,瞳孔幽暗,灵魂深处有黑色的火焰跳跃。

“我接受你的赌注。”她这样说,“从这一刻,我会尽心竭力的教你。如果你不能作到你说的事,我会叫你生不如死。你记住,舞者的名字绝不蒙受污辱。”

妈妈这句话,如烟没告诉伯巍,觉得无谓叫他烦躁,于是只说妈妈不放心她现在就进官宦人家伺候,怕她技艺生涩、坏了“花深似海”名头,非要留她再学点东西。“又不敢讲你是谁,妈妈还当小郡爷收了我去给哪家送礼呢!所以一定要教好了才肯让我出去。不过没关系,我会很努力的学。很快的。”她向伯巍保证。

伯巍有点失落,叹气道:“要是我办事再方便一点就好了,明的暗的,总该有法子买出去,哪像现在这么噜嗦!”宣悦在旁边陪笑道:“殿下,你跟我们爷,毕竟都还是家中的孩子,要婢子大着胆子说一句,孩子哪能事事都顺着性子来呢?像现在这样,已经是坏规矩的事,今后还得从长计议。”

她这话,听起来像是好言劝谏,倒叫伯巍更烦躁了,他想一想,摩拳擦掌对宣悦道:“哼,你这丫头,是顺着阿逝的口气说话罢了,他这家伙胆子有点小,我不一样。”拍拍如烟的脑袋,“你等着,我总有一天能让你快快乐乐、舒舒服服的,走到哪儿都不怕!”

“是。因为你是神仙啊!”如烟张着大眼睛,无比崇拜的看他,心里则寻思:他连冠礼都还没行、太子妃都还没纳呢,整个一未成年的孩子,要当上一国之主遥遥无期,什么时候才能保护她周全?她若真的想等他,不说人老珠黄,怕只怕半路便遭不测、连尸骨都寒了,除非小郡爷就是想利用她作香饵,刺激伯巍早早跟父亲抢王位,三年五载内成功,那大约还有个盼头。

至于现在,伯巍他没再把如烟多吓死一次,已经不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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