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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大观园停工待集资

话说当日元春封妃,两府里皆是洋洋喜气盈腮,上下里外,莫不欣然踊跃,个个面上皆有得意之状,言笑鼎沸不绝,整日摆酒请客,又有许多亲朋往来道贺,端的是门庭若市。

没过几天,好事成双到。今上抽风,下了一道圣旨:“宫里嫔妃才人等皆是入宫多年,抛离父母音容,岂有不思念之理?在儿女思念父母,是分所应当。想父母在家,若只管思念女儿,竟不能见,倘因此成疾致病,甚至死亡,皆由朕躬禁锢,不能使其遂天轮之愿,亦大伤天和之事。故启奏太上皇,每月逢二六日期,准其椒房眷属入宫请候看视。太上皇大喜此举,深赞至孝纯仁,体天格物。又下旨意,说椒房眷属入宫,未免有国体仪制,母女尚不能惬怀。竟大开方便之恩,特降谕诸椒房贵戚,除二六日入宫之恩外,凡有重宇别院之家,可以驻跸关防之外,不妨启请内廷鸾舆入其私第,庶可。略尽骨肉私情,天轮中之至性。”

此旨一下,谁不踊跃感戴?凡家有皇妃之属,全体折腾瑟开来,一个个争先恐后的盖起了省亲别院,尤以贾、周、吴三家最为积极。贾家因元春乃彼时唯一贵妃,自觉高人一等;周贵人则最为得宠,故周家也十分得瑟;吴贵妃后来居上,封妃未及两月便升职为贵妃,她出身又高,父亲吴天佑乃是大理寺卿,满宫后妃,唯皇后之父吏部尚书兼太傅木阁老高于他。余下皆位低,故而,吴贵妃也是十分骄傲的。

三家比赛似的盖别院,这个宏大,那个就豪华,金银铜锡以及土木砖瓦之物,搬运移送不歇。种种奇花异草、嶙峋怪石、珍玩古董、明珠翡翠,皆是一船船的往京中拉。家家户户急急启程,下姑苏聘请教习,采买女孩子,置办乐器行头,置办花烛彩灯并各色帘栊帐缦等等不一而足。

贾府别出心裁,没有学吴、周两家往城外踏看地方,而是令匠人拆掉宁府会芳园墙垣楼阁,直接入荣府东大院中,从花园起,转至北边,一共圈了三里半大的地界,请一个老明公号山子野的,画了图样开始动工。

不料,会芳园刚拆完,元春就出事了。好好一个贵妃,一朝跌下山头被打成了嫔。消息一出,两府人丁齐齐慌了手脚,园子扒的稀烂也撇下了,姑子戏子也不买了,刚刚从扬州订的妆蟒绣堆,刻丝弹墨并各色绸绫大校子、猩猩毡帘、金丝藤红漆竹帘、黑漆竹帘、五彩线络盘花帘及上千份椅搭,桌围,床裙,桌套,才交了订金也顾不上谈了,所有排的上号的人全堆在贾母房里,七嘴八舌七上八下的等着打听元春的消息。

流水似的送出去十几万两雪花银,终于换回夏公公答应择机把禧嫔的绿头牌重新摆回去的保证,阖府欢庆。皇上把银子搬回去,换个漂亮袋子装了,分几次用各种名目赏赐给林侯爷新侍读,绯玉知道了,狂笑贾府愚蠢,摆回绿头牌又能怎么样?皇上不翻照样没用。但是贾家不管这个,吴贵妃也受了罚,被撤了牌子,一直四下里活动也没能摆回去,这当口他们家的娘娘摆回去了,心理上就比他们舒服一筹。

停了工的大观园又陆陆续续投入建设,然而,之前一笔笔筹备好的经费蓦地抽出去十多万,许多款项一下子轮了空,资金链断条,项目陷入烂尾之虞。

贾母坐镇,先订下计划,写了信给江南甄家,提出了原在他家里收着的五万两银子,先结了上采买大宗土石木方的尾款,好歹对付着盖起了省亲别墅的大框。接着,身先士卒掏了五万两私房,填补了一部分空缺,随后开始集资。

王虽是个一贯只进不出的主儿,然而这一次为给女儿撑门面,狠狠心与贾政一同掏了三万两。贾母收下了,又逼着贾赦拿钱。贾赦不肯,出钱去给二房买风光,让他们请回娘娘抢他的地盘,他疯了才会同意呢。贾母天天磋磨邢,只是榨不出银子来。王心有不甘,便去逼迫贾琏。贾琏死扛着不松口,谁料,王熙凤掏了两万嫁妆银子出来,笑容满面说给娘娘添彩,把贾琏气个倒仰,大吵了一架。王熙凤原本就因为贾琏去了趟扬州带回三四个小妖精而堵心,这会儿见他把天大的荣耀往外推,更是火冒三丈:“给娘娘出力,这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荣幸,偏你蠢头蠢脑,我现替你出了银子,倒落了罪不成?也罢,只算我自己的便是,我们王家的地缝子扫一扫,尽够盖个院子的了。你不愿为娘娘出力,我自己帮衬表姐很为难么?”

贾琏一甩袖扭头出门,摔下一句话:“是你表姐不假,可到底姓贾。别兴兴头头的掏了钱,最终没给王家买到好儿,告诉你句好话,肉包子打了狗,可是回不了头的。”说罢,气冲冲去了娇兰屋里,把王熙凤气得摔盆砸碗打了许多丫鬟,可惜奈何不得。娇兰是贾琏从扬州林府里带回来的妾,还有一个叫巧青的,都是绯玉从府下家生子里挑出来最妖侨轻佻心大胆肥的丫鬟,不爱要又不好发卖,便塞给贾琏做垃圾处理。原是送了四个的,有一个最没本事的,没能勾得贾琏带她回京,另一个则是被王熙凤捏个错打发了,剩下两个都是身经百战手段不凡的,至今仍在跟王熙凤打擂台,而且胜局颇多,生生把二女乃女乃气出了偏头疼。

绯玉倒是没指望过这两人去贾琏身边做内线,但是她们自己商量一番,觉得还是暗中投靠林妃,时时透露些情报,以便当王熙凤清洗她们之时,能让林家侯府给做个靠儿,免得下场凄凉,像她们那个似的,被买去了关外的黑窑子,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于是,正要上床睡觉的林妃收到了春缇带来的消息:“姑娘,原先咱们府里出去的,现在给那边琏二爷做妾的娇兰使人偷偷来报,说贾府里建院子花费不够,二太太贼心不死,又打起了姑娘的主意,想让咱们家去给他们做添补呢。还说,薛家已经上了套,薛太太答应替二太太出五万两。她们商议着,一定要从姑娘这榨出十万两才够本,还惦记再多弄些古玩字画盆景陈设去装点,打着借的名义,却不会再还了。”

林妃听罢,往后一仰,靠在床柱上冷笑道:“记吃不记打,说的就是我这位舅母了吧!”

雪雁忍不住低叫道:“他们家盖院子,凭什么叫咱们出钱?这还讲不讲道理了?”

雪枭冷哼一声:“那家人什么时候讲过道理?派人去明抢的事儿都干得出来,暗骗还不更加肆无忌惮了。那个薛家也是笨的,上杆子去当散财童子,真不知道这个皇商是怎么蒙来的?”

春纤上前给林妃掖掖被角,蹙眉问道:“姑娘,可有对策?”

林妃悠悠然:“我并没有什么对策,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她们爱算就凭她们算去,反正我是一文钱也不会出的,倘若闹大了,我正好月兑身回家。”

雪鸾端了一盏安神茶来服侍林妃喝下,顺便请示道:“用不用小婢到前院去跟六爷、七爷知会一声?”

雪雀嘴快:“六爷不用去告诉,谁敢在六爷身上打主意,那是活得不耐烦了。”

林妃颔首:“很是,彤儿只会让别人吃亏,自己万不会受屈。倒是霓儿那里,倒不必防别的,只注意了不要叫人下了黑手,弄进些脏东西便是。”

雪鸾低声答应了,又问道:“用不用跟家里大爷他们说?”

林妃歪头想了想:“明日派人回家去问哥哥们的好,若有人问起,便说一声,若没人问便罢了。今儿晚了,都睡下吧,左右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没得为此烦心。”丫鬟们齐齐应了,放下帐子,留下外屋值宿的人,一起熄灯退了出去,各自安寝。

林妃一夜好梦,宝钗却是一夜无眠。她刚刚从贾母处吃了个软钉子回来,就听母亲兴高采烈的告诉她:“我儿,今天你姨娘跟妈说,会托娘娘提挈你,你的福气要到了。”这一回薛蟠没有打死小地主,自然不必上公堂,虽说到底也打死了个人,可拐子本身不正,又没人替他控诉,这事儿也就不了了之了。薛蟠无碍,宝钗的待选资格自是毫无疑问了。

宝钗听了,略略高兴了一些,她一向不甘居人后,也从不以皇商身份自卑,但世上看人,往往用“士农工商”作依据,便时常低看她一些,宝钗自是不甘,眼下有这个出人头地的机会,当然愿意一搏。当下笑道:“还是妈有见识,一来便到姨娘家里住,才能得娘娘善缘。”

薛姨妈骄傲的答道:“这个自然,我儿的前程,妈就是掏尽家底也值。”

宝钗敏锐的发觉了关键:“妈,你说掏尽家底是什么意思?你给姨娘钱了吗?给了多少?”

薛姨妈笑道:“当然要给钱,请娘娘办事,难道空着手去吗?我今儿给了你姨娘五万两银子建省亲别墅,她说下回进宫就跟娘娘提起你的事儿,你就放心的等着吧!”

宝钗大惊:“五万两?怎么那么多?我又不是没有待选的资格,要去买上一个,只是通通关系罢了,怎么就要这许多银子?”而且还不是直接给娘娘,却是建园子所用,这句话宝钗没有问出口,她怕说了会让母亲觉得自己在质问她,相依为命多年的母亲,即使不够聪明做了傻事,宝钗也不忍让她伤心。

薛姨妈也觉得银子多了些,但好歹还能承受,更何况还有林家的银子做补偿,王答应她,等弄到林家的银子,一半拿来修大观园,一半送进宫给元春,请她帮忙宝钗活动关系,薛姨妈觉得用林家的银子替自家办事很愉快,便略带得意的跟女儿交了底:“我儿,你不知道,自来请宫里面办事所花的银子都是堆山填海的,你姨娘是自家亲戚,看在情分上帮着咱们办事,这五万银子是修园子迎娘娘所用,你姨娘自己一分也不要的。而且你莫觉多,林家出的,比咱们多了去了。”

宝钗奇怪道:“林家?哪个林家?”她不以为会是林妃家会为大观园捐款,毕竟之前闹得沸沸扬扬的贵妃降级案还没平息呢,林家和贾家的关系实在算不得融洽,仅仅维持着一份面子情罢了。

薛姨妈朝大房方向一努嘴:“还能有哪个林家?他们吃贾府的住贾府的,岂出点儿钱给娘娘增光不是应该应分的?你姨娘说了,最少也要让林家出十万,到时候拿一半来建园子,另一半送进宫,请娘娘拿着打点你选秀。”

宝钗大惊:“什么?林家怎么可能出钱给我们办事?妈妈快别糊涂了,那林家岂是好相与的?林家几个儿子,心狠手辣,毫不留情,前番为着几个奴才,把娘娘都闹得降了位,现如今姨娘还想打他们家的主意,怎么可能得手?妈妈快不要搀和进去,就此收手吧!便是姨娘真的拿了那钱,咱们也决计不能用。一旦事发,姨娘家有娘娘护着或者还能月兑罪,我们却是现成的靶子了,妈妈听我一句劝,那五万两银子就当是孝敬娘娘了,女儿的事情,咱们另外找人,妈妈千万不要跟姨娘一起盘算林家,吃不到鱼反惹得一身腥,那时才真正难堪呢!”

宝钗的苦口婆心没起作用不说,反勾起了薛姨妈的一段心事,听见“林家儿子”四个字让她想起了林如海死后追封的侯爷,便宜了林殷玉,连带林妃一个“五不娶”的孤女都涨了身价,若当时没有贾敏从中作梗,这时候的侯爷便是她的蟠儿了,宝钗也不用因为皇商的身份去求天告地,堂堂正正的大选入宫,以她的品貌,未必不能做上贵妃。

薛姨妈越像越伤心,啜泣着把宝钗搂在怀里,哽咽难收:“我的儿,你这般的品貌性情,天生就该是人上人的,只是咱们家的出身生生误了你,你且放心,妈自有主张,一定让你如愿。”

攮了攮鼻子,薛姨妈收收眼泪,咬牙道:“你不用怕林家不依,他们翻不了天去,就算降了位,娘娘也仍旧是娘娘,娘娘是君,他们不过是臣,拿出钱来孝敬娘娘是他们的荣幸,还敢怎么样不成?再敢闹,娘娘到皇上耳边一说,撸了他们的功名爵位去也未尝不能,何况,这是她欠我的,母债女偿,天经地义,贾敏死了,就让林家的儿女来还这笔债,她害了我一生,我绝不罢休!”

薛姨妈的脸古怪的扭曲了起来,充满了对贾敏的仇视和怨恨,当年在贾敏订婚宴上失足落水被薛家家主相救,肌肤之亲,失了名节,不得不屈身下嫁,是薛姨妈一辈子的大恨和大憾。她完全不这件事是个偶然,她认定这是贾敏的诡计,报复她差一点儿抢走了林探花,因此用这种方式将她终身设计给一个商人。想她堂堂统制县伯家嫡出,便是没有林如海,嫁个豪门做小儿媳,抑或其他年轻有为的举子进士,易如反掌,却因一次落水而误了终身,屈节下嫁商户,做一辈子穿不了凤冠霞帔的商人妇,薛姨妈心头这口气,憋了二十来年,如今已成了心病、心结,虽然贾敏死了,可是她还有个妖妖乔乔长的像她的女儿在眼前晃悠,每次看见林妃,就跟看见贾敏一样可恨,若不是心计有限,她真想让这个丫头尝尝她当年的屈辱——侯门公府下嫁商家。眼下,她有了一个不用心计就能得手的大好时机,王描绘给她的宏伟蓝图在眼前缓缓展开——有朝一日宝钗入宫做了娘娘,高坐凤椅下旨赐婚,把那丫头塞进商户里去,到那时,她才能终身大仇得报呢!

薛姨妈满脸狂热,喃喃自语:“这个仇,我一定会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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