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嫣并不图唐芸的报答，她只是有些狠不下心来。
也真是奇怪，从前她住在东宫还是盛昌帝最宠爱的孙女时，可是从来都不顾别人的死活的。她冷漠凉薄，视人命为草芥，虽然不曾亲手害过什么人，但却也从来没有做过什么善心的事。
自从在充满危机的西北生活过一段时间后，她的内心却逐渐开始柔软下来。
她体恤苍生不易，怜悯弱小苦难的人，为旁人的命运担心，甚至还时常忍不住出手帮人。
约莫也正因为如此，唐芸的眼泪才会刺痛到她，让她无法拒绝。
唐芸见状，惊喜不已，连忙拉着穆嫣的手向穆念雪道，“这里闷得慌，我和嫣儿妹妹出去透透气。”
这是穆家的地方，有穆嫣这个家里人陪同，穆念雪自然不怕出什么事，便笑着摆了摆手，“去吧去吧。”
唐芸便忙不迭拉着穆嫣出去，她们一路小跑，很快就到了后花园的俪池边。
俪池旁有一座假山，假山后便是一汪深不见底的树林。
这里不是后花园的正中，算得有些偏了，莫说是这寒冬腊月，就算是平时也鲜少有人会来。
唐芸满意地望着眼前的雪地，洁白无瑕的雪厚厚地一层结在地面上草地上，整片整片的，没有任何人来过的痕迹。
她抬头看了眼南面，“穆二哥哥应该很快就要来了。嫣儿妹妹，等会你……”
穆嫣晓得她的意思，点了点头说，“你放心，我会回避的。”
她指了指树林的里面，“我现在就进去等，你要是好了，喊我一声便成。”
这应该是一些松树，因为无人来过，树上都裹着厚厚的白雪，偶尔有小风吹过，稀里哗啦抖落一群。
今日可真有些冷啊，穆嫣缩了缩身子，将整个人没在了斗篷中，便往树林子里走了过去。
也不知道怎么了，她有些晃神，一会儿想到从西北到皇城这漫长的路上穆重临对她无微不至的呵护，他们曾一起越过高山，一起翻过大江，为了躲避追杀的人群甚至还在山洞里藏过几日。
辗转到了平城，又一起走街串巷努力地将所有的日常生活细节都记住，未免将来到了皇城，有人提起平城的往事时，她可以对答如流，不露出马脚。
他对她的用心至深，清清楚楚地写在了他的眼神里。
他甚至愿意用生命去保护她，为她挡过暗箭，为过遮风避雨，在她流泪的时候替她擦干眼泪，在她快要放弃的时候背着她努力奔跑。
穆重临，是这样的一个人啊！
所以，她怎么能够因为自己的一点隐恻之心，就出卖他的感情呢？
唐芸虽然没有明说，但穆嫣晓得，唐芸一定是打着自己的幌子叫穆重临出来的。穆重临做事谨慎稳重，一个没怎么交集的世交妹妹叫他出去，而且还是这等偏僻所在，他是绝不可能出来的。
唯一能让他乱了方寸的，也不过就是自己了。
如果穆嫣叫人请他，那他定然不会怀疑，并且会克服万难地过来。
穆嫣心事重重地垂下了眼眸，对自己很是失望。她明知道这一点的，却还是选择了帮助唐芸，对穆重临来说，这无疑是最大的背叛。
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就在她浑浑噩噩的时候，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声凄厉的叫喊，像是唐芸的声音，“啊！救命！”
然后便是“噗通噗通”的水声，她脸色一变，立刻就要往外跑去，这时，忽然被一股大力抱住了身子。
她猛然回头，见是霍骁，大怒呵斥，“你在干什么？外面有人喊救命！”
霍骁的表情有些古怪，仔细看起来，竟还有些生气。
他冷冷地说，“就算有人喊救命，那也不关你的事，人家又不是需要你去救，去做什么？”
穆嫣的脸色一下子铁青，她奋力抵抗的身子软了下来。
她苦笑了一声，“是啊，我去做什么。”
连霍骁这种二愣子都搞清楚了的状况，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唐芸约穆重临来此地，才不是为了试探和告白，她这是要摆穆重临一道。她假装失足落水，跳下俪池，这么冷的天，冰凉刺骨的水，柔弱的千金小姐的身躯，多待半刻就可能会丧命的，穆重临怎么可能视而不见？
他救了她，他们便有了肌肤之亲。这意味着什么，傻子也都知道了。
果然，附近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好些仆妇丫头，纷纷往这里跑来，还夹杂着二婶黄氏那锣鼓一般响的嗓音，“出什么事了？”
穆嫣缓缓地闭上了眼睛，长长地叹了口气。
良久，她低低地说，“你现在可以放开了。”
霍骁一愣，随即像是挨了刺一般跳开了三丈外，“你可别误会啊，我是怕你做出不理智的事情才不得不用我尊贵的手臂绑住你的。”
他一边说一边猛力地甩着手臂，“哎哟我去，我这尊贵的臂弯可是要抱芷若的啊，居然被你这个蠢丫头玷污了！简直晦气！晦气！”
也不知道怎么了，见霍骁如此卖力的表演，穆嫣的心情倒比刚才略好了一些。
她叹口气说，“谢谢你。”
是该谢谢他的。
如果不是刚才霍骁奋力拉住了她，她出现在外面的话，以二婶落井下石的本事，说不定会说是她将唐芸推进俪池的。这也不算什么，她最怕的是看到穆重临的眼神，他一定对她失望极了吧？
霍骁鄙视地看了她一眼，“你别老觉得我笨，是，我可能呢没有你聪明，但你是从平城那种小地方来的，这种阴暗的手段和伎俩是不是没见过？”
他昂起头，十分得意地说，“小爷我可见多了。”
见穆嫣不说话，他以为她在虚心受教，便侃侃而谈，“那是你二婶吧？她出现地那么快，恐怕老早就等在这里了。你可以想想为什么，要么是她盯着你很久了，要不然就是这位喜欢玩跳水的姑娘提前知会了她。”
原以为可以得到穆嫣的称赞，至少也要来一个惊叹的眼神，但半晌没有动静。
霍骁忍不住了，“你怎么不说话？”
穆嫣抬起头来，幽幽地问道，“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