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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姥儿家回来,我问我妈:“老太太,你还记得我时姥儿不?”

“记得啊,怎么突然想起你时姥儿了?”我妈挺诧异。

“今天我听我姥儿说,时姥儿死了。”我一边漫不经心的按着手里的电视摇控器,一边说。

我妈默默的放下了手里正在织的毛衣,发起呆来。

“喂!老太太,咋的了?”我回头看着我妈。

她好半晌才回过神,问:“你姥儿说啥时候出殡没?”

“后天,我姥儿还让我去给时姥儿戴孝。你说你老娘有意思不?”我调侃道。

我妈沉呤了一下,说:“你姥儿让你去你就去,给你时姥儿戴孝你不吃亏。”

“哦……”我有点无语了:“老太太,我小时候你堵时姥儿家门口骂,到底是咋回事啊。”

我妈略微思索了一下,就告诉了我那天发生的事情,讲完之后,还补充了一句:“这些都是后来你时姥儿跟你姥儿说的,是不是真的我也不知道。”

我习惯揶揄性的她:“就你老太太这脾气,能信哪?”

一句话给我妈问犹豫了,半天没吱声。我又哎了两声才把她叫回来。我妈叹了口气,终于缓缓的说:“本来也不是信的,后来你一直哭,我和你爸出去给你叫魂。叫到半夜捡了一个布袋子,一打开没把我吓死,全是小孩的手指头……”

“……”看着我妈心有余悸的样子,我的嘴巴也咧开合不上了。

相信每个人小时候的都会或多或少有过一些挺恐怖的经历。

我也一样,有几件事到后来弄明白只不过是虚惊一场;有些事情,长大后和我爸妈讨论过,却没研究出个子午卯酉;还有唯一的一件事,直到现在我问起来他们仍是闭口不谈,这事儿咱们以后再说。

我妈因为我和时姥吵架的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属于第二种,也就是直到今天还没有个盖棺定论的说法。

从我姥儿和我妈回到家,我就开始嚎啕大哭。我妈带着我两个舅舅去堵时姥家的门兴师问罪,时姥儿没出来解释,到是她的两个女儿跳出门外与我妈展开了正面交锋。我妈本来也不是会吵架的人,临来的时候也没弄清楚时姥究竟对我做过什么,单凭一腔努气杀上门来,结果没几个回便败下阵去。我那两个舅舅口材还不抵我妈呢,又不能冒然上手去打,最后连看热闹的人都没调起情绪,就被街坊邻居们拉开了。

悻悻的回到家后,我姥儿还没把我哄好呢。

那年我都五岁多了,再过一年就该报名上小学。按理说,这么大的孩子一般不会没完没了的哭,他们已经掌握了发泄不满诉求的其他途径。可我就是哭,呼天抢地的哭,谁来说啥也不买帐。

我妈没办法叫我老舅去把我爸喊来,两人又是哄又是劝,最后不得不送我上医院。到了医院,张大夫说检查肝,李护士说检查肾,就差再让我去妇科检查宫外孕。可查了一溜十三朝也没查出个所以然。这么一折腾就快晚上十点了。

一个带孙子打针的老太太看不过眼,问我妈:“闺女啊,我看你家这孩子不像得病的样儿啊,怕不是吓着了吧?”

我妈听了连忙点头:“是是!大娘,就是下午吓着了!”

老太太一听让她给蒙对了,就大胆的指点起来:“闺女哪,你们岁数小不懂。小孩魂魄弱,你家孩子八成是把魂吓散了。你们别在医院耗着了,听大娘话,赶快回去给孩子叫魂吧。明天天亮了就叫不回来了。”

旁边值班的小护士听了这话很不高兴,板起脸撅着嘴说:“哎哎哎!我说那老太太,你说什么乱七八糟的呢。你这是宣扬风建迷信知不知道?挺大岁数人了你别在这瞎说八道的啊!”

可是小护士哪懂得为人父母的心情啊?我妈二话不说,抱起我拽着我爸就回我姥儿家了。要说我爸这人也有意思,平时还真看不出来他能信这些鬼呀神呀的,但一到真格的时候,他还真听得进去劝。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我老是这么没完没了的哭,不如死马权当活马医吧。

这两口子也没多商量,从医院回来,把我往我姥儿家一放就出门了。

其实他俩那叫魂的方法不知道是从哪里道听途说的,叫起真章来俩人都是二把刀。后来我跟我妈说,人家真正的叫魂是在大门外面贴上红纸,红纸上写着“天惶惶地惶惶,我家有个夜哭郎,过路君子念三遍,一觉睡到大天亮”。如果恰好有过路的“君子人”看到这张红纸并且乐意帮忙的话,就照纸上的字念三遍,家里闹夜的孩子就能消停了。

我妈我爸不懂就算了,恨人的是他们也不先请教请教我姥儿。我姥儿问他们干什么去他们也不说。俩人就这么绕世界的在胡同里一边念叨一边溜达,别说叫魂了,他们两个魂都快丢了。

我前面说了,我姥儿家住在和平区,日伪时期是日本人群居的地方,所以都是小日本盖的房子,屋不大但隔间挺多。后来解放了,就被当成民房,两三家分一套。

那时也不讲究计划生育,我姥儿家还算人口少的,两儿两女六口人,别人家生十胎八胎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所以房子普遍越来越不够住,只能接着自己家的房沿往外搭小房,用现在的话叫违章建筑。小房搭好了,里面砌一道火炕就能住人。原本门口的街路挺宽敞整齐的,可架不住家家都往外拓地盘,慢慢就变得又窄又破,也就一辆夏利车那么宽了。

小路上基本没有灯,都是住户的窗子里渗出点光亮,勉强还能看得见东西。等到九、十点钟,都熄灯睡觉了,不说伸手不见五指也差不多少。所以说,当时的人们家里就算再穷,手电筒也是必备的家用电器。

我爸我妈拿了个手电筒磕磕绊绊的在小胡同里漫无目的四处游走。快溜达到时姥儿家时,借着手电筒的光亮,看见了一个黑乎乎的人影。看不清这个人影是蹲着还是跪着,倚在时姥儿家门口,脑袋耷拉下来盯着地面搜寻,好像在找东西。

我妈有点害怕,下意识的拽了一下我爸的衣角,低声说:“老陈,你看那块儿是不是有个人啊?”

我爸沉沉的回了我妈一句:“你管那些事干啥?快走吧。”说完,便催促我妈加快脚步继续前行。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已经影影绰绰的看见那个人似乎一副披头散发衣冠不整的样子。就在我妈我爸走到与那个人影大约一两米的光景时,我爸手里的手电筒无意中扫到了那人的脸上。

那人被光一晃,扭过头向我爸我妈的位置看过来。就在这一刹那的功夫,只听我爸大喊一声:“快跑!”然后拉起我妈的手撒丫子往前跑。后来听我妈讲,那是他们过了大半辈子我爸唯一一次在外面牵她的手,平时他们俩出门从来一前一后,像是谁也不认识谁似的。

我妈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就被我爸拽着慌不择路的飞奔起来。两人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直跑到一个有路灯的路口才停下。不是他们想停,而是我妈被一包鼓鼓囊塞的东西绊了个跟头,磕痛了膝盖,实在站不起来了。

我妈边揉着膝盖,边大口喘着粗气的责问我爸:“你要疯啊,你干啥这么不要命啊?”

我爸累的也不轻,但还是警觉的用手电筒向身后的方向照了照,确定没人跟着他们才对我妈解释:“你没看见刚才那人啊?”

我妈一手扶着木桩子做的电线杆,一手撑地踉跄的站起来,说:“没看见啊?咋地了?”

我爸还一口惊魂未定的语气:“咋地了?那是个女的,满脸血渍呼啦的,长的跟你一模一样!”

“啊?”我妈听完觉得十分难以至信:“黑咕隆咚的,你看花眼了吧?”

我爸坚定的一摇头:“打死我都不能看花眼,你见过有几个人长你那么大眼睛的啊?”

“你……”我妈听我爸的口气不像是在夸她,但她那双大眼睛的确也是自己的骄傲,就连下乡时候的老农民都说咱们大队上来了一个大眼睛的姑娘,可漂亮了。所以她一时半会也找不到什么话来反驳,只好拍了拍身上的土,不奈烦的说:“行了行了,别整没用的了,咱俩也别溜了,黑漆麻乌的太吓人。回去看看大光还哭不。哎呀妈呀,摔死我了……啥玩艺啊?这下给我绊的……”

我妈站起来就找脚下寻么,终于发现绊她的是一个布口袋,里面还装着东西。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末,塑料做的方便袋还没有普及。人们上街买菜购物拎东西只有两个选择:一种是用打包带那种材料自己编的框,结实而且不怕压,我姥儿家现在买啤酒还用那个;另外一种就是利用废布头布自己做的口袋,用老式踏板缝纫机一缝,轻便耐用又环保。但这种布口袋,一般人家都是脏了洗,破了补,轻易舍不得扔。所以,如果在街上捡到了,可以百分之百的确定,里面装的绝对不是垃圾,十有**是有人粗心丢失的。

我妈低头瞧着这个布口袋,也顾不上痛了,对我爸说:“老陈,你看,这谁丢的啊。”

我爸低头瞄了一眼,又把手电筒照回到来时的胡同口,看样子仍心有余悸:“行了,你先捡起来,明天送派出所去。”

我妈的好奇心却在此刻涌了上来,伸手捡起那个布口袋就准备撑开看看。到不是她心里生出占为已有的想法,而纯粹出于女人八卦的天性:“老陈,你说这里装的能是啥呀……”

我爸的目光仍旧死死的盯在胡同口不肯离开:“你心咋那么大呢?别翻人家东西……”

我爸的话音未落,就听我妈杀猪般的大叫起来:“妈呀!”然后触电一样把手里的布口袋扔了出去,仰身扑通一**跌坐在地上。我爸被她着实吓了一跳:“你还想怎么的?一惊一乍的!”说着就把手电光移向那个口袋。

借着微弱的光束和昏黄的路灯,他清楚的看到布口袋里的东西散落一地。一根一根的,全是小小的手指头!

怎奈我爸这个堂堂七尺汉子,此刻也不免一阵阵汗毛倒竖冷汗加夹背。我妈欲哭无泪的抓住了他的手臂:“老陈……”

我爸顺势搀起已经双腿无力的我妈,也用微带颤抖的声音说:“上派出所报警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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