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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巧菜肴令人打脸

晚风习习,只穿着薄薄中衣的男人迎风独卧与屋顶之上,他单手向后撑起身子,俯视着屋子下方在后面对自己各种威逼利诱的女人,心里无论如何也痛快不起来。

气候已经渐渐凉了,晚风更添寒意,如意看着屋顶上敞着精壮胸膛的男人那白皙的皮肤,心里不住的“卧槽卧槽”!

“你是不是不下来?”如意发出最后警告通牒。江承烨只觉得自己一颗心有些乱,习武多年,即便是走火入魔的时候,他也不曾有过这样奇怪的感觉!

下面的女人,他分明是想要看到的,可当真看到了,又抑制不住心里的那股子邪火,只能任其狂妄燃烧。

呵呵……情郎?镖师?成亲过日子?

江承烨躺了回去,双手叠在脑后,彻底无视如意。

忽的,一个沉沉的声音在下方响起,然后几声“噔噔噔”,似乎是谁在爬什么,声音寂了一瞬,下一刻,江承烨在一个距自己很近的方位感受到了人的气息!

他猛地坐起身,就瞧见那个女人居然爬上了院墙,沿着院墙扒住了屋顶的一檐,似乎是想顺着爬上来!

如意算是和他死磕上了,她脚下的院墙一只脚站着就已经忍不住左摇右摆了,现下两只脚站着,更显惊恐刺激,她一闭眼一咬牙,抬起一条腿直接攀上了屋檐,一使劲就想爬上去,谁料那瓦片忽然一滑,她的腿也随之滑了下来,如意一个重心不稳,整个人直直的就往下坠!

电光火石间,如意只觉得面前一阵白色乱影,旋即腰下一紧,身边传来一个沉沉的声音:“抓紧了!”

如意想也不想的抱住来人的腰,紧接着以一个被人单手箍在咯吱窝下面的姿势一跃而起,等她睁开眼时,自己已然立在了屋顶之上。

如意整个人一僵,没了声音。

江承烨这才发现自己一时情急连道具都扔在一边了,他看了看身边瞪着眼睛看着下面的何如意,缓缓地了下去,不显山不露水的将拐杖拿到了自己身边,轻咳一声:“坐吧。”

身边的人没有动静,江承烨一时间还没发觉,仍旧是“受伤”的一条腿平放着,另一条腿曲起,双手叠放在脑后,悠然道:“站在这里,是不是觉得视野更加好。”

至今为止,还从未有过女人和他一起看过风景。

身边的人依旧没有动静。

江承烨这才觉得有些奇怪,他偏过头看她。因他躺着而她还立着,这样看过去,一下子就看到了她望着下面院子的脸惨白惨白的,夕阳斜过来,还能看到她额间细细密密的汗。

“喂……”江承烨坐了起来,伸手想拍拍她。

“别动!”僵持已久的人终于发话,可那声儿怎么听怎么觉得有些发颤,如意呵斥住他的动作,还不断地小声重复:“别动……别动……”

周围的气息很平常,因为如意他们家的房子背后靠着的就是山,所以位置也比较偏,江承烨很细心的感受了一下,并没有感受到什么异常,而当他往周围扫了一圈,将目光重新落在何如意身上时,灵台在一瞬间无比清明。

他的唇角似乎还带上了些笑意:“何如意,你怕高啊。”

猛地被戳中软肋,如意的膝盖险些一软。她努力地控制住心神,将目光偏了偏,带上了些狠色:“程叶,你这个变态!”

江承烨微微挑眉,这句话一听就不是什么好话,他哼笑一声,言语间竟带着些挑衅:“这样啊……”话音刚落,他就已经把道具夹在了自己的腋下,一个翻身而起,直接跃下了屋顶,单脚加拐杖着地,帅气的打了个旋儿,回头望屋顶上迎风独立的人。

“程!叶!你这滚蛋变态!”如意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词,她一直都怕高,此时此刻站在这样一个高度,她觉得一颗心都悬着。站立着的双腿仿佛已经不是自己的了,且不断地脑补着下一刻要么是屋顶忽然破了她直接掉下去,要么是脚下的瓦片打滑自己圆润的滚下去。

江承烨靠着拐杖看着她:“需要我帮忙让你的情郎来救你吗?”

如意现在脑子有点乱,只觉得两腿发软两股战战,她看了看下面的男人,心里也无端端的冒起一股子火。忽然想起了刚才他带自己上屋顶的时候,如意一咬牙,忽的眼睛一闭眼睛,直接三两步冲了下来直接往院子里跳!

电光火石间,耳畔只闻的真正衣袂翻飞的声音,如意睁开眼,就看到辛旬面无表情的将她打横抱着,待两人一落地,辛旬便将她放了下来。

如意觉得两只脚总算踏上了实地,一颗心也缓缓地落下来,她暗暗舒了一口气,对辛旬道:“多谢你。”

辛旬看了一眼脸色不善且已经冲过来几步的江承烨,淡淡道了句:“姑娘客气。”说完几个跃身,人已经不见了。

诺大的后院中,如意狠狠瞪了一眼江承烨,哼了一声就往前院走,只闻的身后一声脚步一声笃,如意刚走了两步手臂就被人给扯住。

江承烨的力气很大,如意整个人被扯了回去,再好的脾气也该火了,如意猛地甩开他的手:“你今天是在发什么疯?”

江承烨一张脸终于冷了下来,他看了如意一会儿,随之收回目光,也不理她,杵着拐棍一下一下的往东屋那边走。

神经病!

如意看着他的背影不住的骂,却又没法子真的把他怎么样,原本想着他是不是不喜欢吃海鲜所以又挑食了,现在她觉得自己不给他灌大粪已经是一种很好的涵养了!

好在何远和章岚他们已经回去了,江承烨一路回到东屋,随手关上门,仿佛在和谁置气一般,将拐杖往往床榻上狠狠一扔,三两步就直接跨了上去,很大动静的躺下来。

今天早晨吉祥的那番话无疑让他意外又不悦。

她把他丢在了竹屋,其实当真是没什么难言之隐,而是急不可耐的去和自己的心上人相聚相守!他回来了,还伤了她的心上人,照着吉祥的话的意思,只怕她如今是恨不能自己早些离开,方能和自己的心上人共结连理,再这样一个有花有草有瀑布的小山村里共度余生。

呵……她想的美!

同样都是外男,那个男人却可以大大方方的直接出入,他如何就不害怕被看见说闲话?而自己何故就那般见不得人!?江承烨眼中的怒火在一系列化学反应之后终究成为了一脸的冰瘫,他微微抬起手放在了胸口,那里放着一直银簪花,随着夜色渐深,他终究平息下来,缓缓睡了过去。

江承烨是睡着了,可是西屋里头,如意却失眠了!

忙碌一日,原本以为回到家里能够轻松欢快些,却没料到原来外面那些蛇精病捆在一起都比不上家里这个有毛病!

如意翻来覆去睡不着,最后索性翻身披衣起床,掌了一盏油灯去了灶房。

从前她觉得不开心心烦的时候,就喜欢在厨房里头一个人埋着头做些什么,偶尔也能捉模出一两个新菜色,只是如今一切都简陋的让人心酸,且这两日家里的食材有限,如意看了看,也只能将目光落在了面粉上。

和好的面盖上了布慢慢醒,如意扫了周围一圈,没找到剪刀,正准备出灶房的时候,冷不丁被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再放外头的人吓了一跳。

“你大晚上不睡觉又做什么怪?”如意捂着胸口,用气声质问江承烨。

江承烨闷声不答,侧过她的身子直接进了灶房。

都说丑人多做怪,可长得再好看的人也难免会抽风,如意有些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想着恰好趁他不在,去东屋储物的箱子里找找剪子。

下厨这件事情,除了讲究天时地利,还将就一个人和。所谓人和,大多时候指的是一个心境。可如意踏进灶房时,原本应该已经离开了灶房的男人竟不知道从哪里拖了一张凳子,凳子边靠着拐杖,他就这么挨着灶台边坐下来,听到动静,望向如意时一脸的“你怎么才过来”的表情。

如意拿着剪子走到灶台边,甩了甩手里的剪子,和灶台的石砖一磕一磕的发着响声:“喂,谁让你坐这里的?”

江承烨认真的看着如意:“我不会妨碍你。”

如意铿的一声将剪子摔在灶台上:“你杵在这里就是最大的妨碍,麻烦你从哪里来就往哪里滚!”

如意说这话的时候有些烦躁,动静就大了些,等到话一说完,灶房里陡然安静下来,一动后的一静,似乎比什么时候都要安静。如意懒得和江承烨再说什么,转身就要走,可是人刚一转身,就被一股大力给拉了回去,如意还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就直接跌进了一个冷冽的怀抱里,男人的双臂如同钢铁一般将她紧紧箍着,略显隐忍的声音却无论如何也藏不住愤怒的在耳畔响起:“何如意,你也希望我走是不是?我这么招你讨厌是不是?呵,那我告诉你,我偏不走,我就是要赖着你,你这一辈子都别想要从我面前走掉!”

这人是不是疯了!?

如意挣扎了几番,可抱着自己的男人就像是尼龙绳,越挣越紧,想要与他争辩,可是刚一抬起头,两片温热的东西就覆在了她的唇上!

强吻!

如意的脑子仿佛在一瞬间全体被抽,只能瞪大了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睁着黝黑的眸子看着自己。

他只是贴上来,却在没有下一步动作,就像只是为了以口封口一样。

安静的灶房,幽暗的灯光,紧紧贴在一起的男女一如先前堂屋里的那对人儿一般,被油灯拉出一个长长的阴影,铺上了墙面。若说有不同的地方,大概就是堂屋里的人儿是甜甜蜜蜜的拥在一起,这一对儿则是强硬凶悍的硬搂在一起;堂屋那对儿只是十分节制的拥在一起就让人觉得浓情蜜意美不胜收,这一对即便唇贴着唇,也像是两只千年老妖相互吸对方的精华,举止间尽显剑拔弩张,表情里全是深仇大恨。

直到两个人都快喘不过气来时,江承烨总算把怀里的人放开。

方才她张口的时候,他并没有想那么多,脑子里在那一刻不由自主的冒出一个声音——“若想让她不出声,只有以口封口这一个法子!”于是,他当真就没有想那么多,低头覆了上去!

女人的唇微凉,却柔润而甜美,与她呼吸交融的那一刻,江承烨的心猛的就跳漏了一拍!他向来都知道她的眼睛黑白分明,大而明亮,可这样的距离看过去,满眼都是她的眼眸,竟让他生出一个“终于她的眼里只有自己”的奇怪想法。

然终究是将她惹怒了,江承烨想要补救,却没有一个补救的法子。

但凡女子,被这样了都该如何?江承烨的大脑在一瞬间开始了精密的测算。他见过许多各色各样的女子,有些会勃然大怒,一手持巾帕捂唇,一手指着那作恶之人大骂“登徒子”;有的会含羞带怒,分明适应下了的表现,最终却又羞又怒的跑掉;还有一种女人,会比男人更加主动热情的回应。

江承烨快速的在脑子里将所有的可能性过滤一遍,然后静静的看着如意。

可他终究还是算漏了如意这一种。

较小的少女,目光比其他竟然还要多平静几分,她也看着他,紧接着,她当着他的面,从袖子里抽出一方帕子,一下又一下的擦着自己的嘴唇,无声而用力。

“有意思吗?”如意擦完唇,像扔垃圾一样将手里的巾帕往柴火堆里一扔,目光沉静如水,出语寒如冰霜,见江承烨没有反应,她一字一顿的重复:“我再问你,有意思吗?”

江承烨的确是怔住了,这样的反应,出乎于他意料之外,却是百倍千倍的伤人,仿佛他真是什么令人厌恶的垃圾。

“你……”江承烨如鲠在喉,半天没能说出一句话。如意没等他发话,便先打破了沉默:“程公子,你我相识不过月余,而在这之前,无论我们有什么过节,如今都算作是我的错,我在这里给你道歉,若需要什么赔偿,你也大可告诉我。这一个多月的照顾,我当做是你对金玉满堂救命之恩的回报,如今你的腿脚已经好得差不多,若是你需要什么盘缠上路,我也大可以为你准备好;若你坚持腿脚不便也无妨,我再将你送到封先生那里,你总能好起来,早些上路。”

江承烨看着她一脸冷色,忽而道:“若是我不想走了呢?”

如意的表情未曾有任何变化:“你不是会留在这里过一辈子的人。”

灶房里再度陷入僵局,死一般的沉寂。

你不是会留在这里过一辈子的人……

江承烨回到了东屋,接着晚间明亮的月光望向窗外的一片漆黑,脑子里忍不住又想起何如意的话来。

一夜无眠,睁眼到天亮。

等到天边翻出鱼肚白的时候,江承烨微微偏过头,看着朝阳从窗户缝中洒进,方才想起今日已经是八月十五,中秋节。

他的腿其实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只要好好照料着,正常的行走和轻功都是能使得出来得了。只是这拐杖他还是迟迟不肯放下,撑着走出了东屋。

过去的一个多月里,他从来不曾这么频繁的出来走动过,即便是当初家里盖房子,他宁愿躲在不大透风的火笼屋里头都不愿意以往后院挪一挪。吉祥在他身上扫了一圈,男人的身材和长相自然都是极品中的极品,吉祥看了几眼,不免有些脸红,便不再看他,想着兴许是他伤处已大好,所以才憋不住劲儿想要出来走走,是以她还专程把后院腾了一腾。

“程公子,你的那一份早饭在蒸锅里,你要是饿了就自己取。”今日何元吉要带着李俊的那些人上山,她想把如意做的东西加上自己做的,带去给他们吃,也好添几分力气。

吉祥带着金玉满堂一起离开了,走的时候没忘记把门锁好。江承烨将他们锁门的动作收入眼底,在灶房里转了一圈,目光停在了灶台上。

昨夜他回了东屋,她却一直留在这里,如今看来,应当是已经把发好的面团做成了食物。江承烨把大锅上的盖子揭开,顿时一股香甜味迎面而来,江承烨正欲伸手,却顿时停了下来。

蒸锅里似乎放着的是馒头,可是待蒸汽散去,那一个个馒头便成了小鸡,小鸭,小猪小狗的模样,江承烨总算明白为何吉祥说的是“你那一份”。因为用一只四不像做成的馒头上,用竹签戳出了两个字——“程叶”,他再瞥一眼看其他的,那些正常的小动物上头都有名字。

江承烨看着蒸笼里的四不像,忽然笑了出来。

八月十五人团圆,可就在这样月圆人圆的日子里,如意却要为别人家来做一顿丰盛的宴席。

其实刘阁老的府中有自己的厨房和厨子,请来的师父也都是十分有功底的,无论是刀法还是别的,烹饪技术都是首屈一指,而这些厨子,是专程为了研究刘阁老的膳食习惯而凑成的。今日请百味楼,乃是因为要宴请许多宾客一同赏月,那些专门为刘阁老做食物的厨子,长年累月都只负责钻研刘阁老一人的品味,再做什么佳肴反倒没了真味。

如意跟随李恒才来到刘府时,刘府大部分的客人还未上门,算来算去,统共也就只有郑泽这一家过来了。

香芝是第一次跟着郑泽参加宴席,虽说裴玉容事先交给她许多东西,可她碍着面子问题,总是听一半不听一半,等到真的到了这里,郑泽连日来的奔波和冷漠都迎上心头,让她不敢再出一点错,是以当真只能乖乖地跟在后面什么也不做,低眉顺眼惹人怜。

郑泽和裴玉容显然也看到了李恒才她们。

“刘阁老。”李恒才带着如意先行与刘阁老打招呼,刘阁老精神极好,在来人面前目光不经意的扫了一圈之后,落在了如意的身上。

彼时郑泽正在与刘阁老对弈,女眷那边也由阁老夫人们招待着,甫一见到这样李恒才带人来,阁老夫人和裴玉容都过来了,

刘阁老抬手指了指李恒才方向的如意,话却是对着郑泽说的:“这个就是你妾室的姊妹,东桥的神厨?”

郑泽手中捻着一颗子,语态从容:“正是。”

刘阁老笑了笑,模着胡须朝如意看了看:“果真是个手巧的。”下一句则是直接开始问如意:“小厨娘,今日可有什么好东西要替我招待客人?”

如意不卑不亢:“刘阁老放心,自然是有的。”

刘阁老似乎很满意很期待:“郑泽的话定然不会有错,也罢,都莫要杵在这里了,小厨娘,快些去厨房吧,再过不久客人就该过来了。”

如意领命,和李恒才打了招呼便先下去了。刘阁老看着李恒才还杵在这里,微微一笑:“李老板无须客气,来人,设座看茶。”

李恒才此时此刻早已经将郑泽在心里大卸了八块。

厨子是他百味楼的厨子,人也是他李恒才的人,那契约分明还在自己手里,可怎么看怎么都像是如意和郑泽的关系更为亲密一般,最要命的是刘阁老似乎也是这种看法。

李恒才放一落座便对刘阁老说道:“阁老请放心,如意乃是我百味楼的特级大厨,曾经也做出许多的宴席,食客皆是一番夸赞溢美之词,如意其人,便如其名。”

刘阁老落下一枚棋子,呵呵笑道:“李老板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这小厨娘乃是李老板酒楼中人,不过她终究是未出阁的女子,就这般在人来人往的酒楼里也不像个样子。”然后对着郑泽似乎有些责备:“说来也算得你的半个亲人,何故令这半个亲人这般奔波劳累?

李恒才心中一紧,对视就明白了郑泽的用意,他望向郑泽,却见郑泽一脸愧疚之意:“阁老教训的是,这件事情实在是晚辈的一个疏忽。”

疏忽!?疏忽对如意这半个亲人的照顾!?

刘阁老皱了皱眉,正要开口的时候,已有客人上门。

话分两头,如意这边也在下人的带领下到了厨房。

帝师不愧是帝师,这厨房的配置算是如意见过的最为奢侈浮华的厨房,一丝儿油烟也不曾有,倒像是从未开过火似的,无论是打杂的下手还是掌勺的师父,无一不是本分干练,见到如意也从未有人怠慢她。

因着许多食材在短时间之内齐聚需要时间,通常许多宴席都该在三日前便开始准备,可是阁老府的传唤是在中秋的前一日,不似慕名而来,倒像是临时变卦,所以即便到了厨房,如意还要从可以使用的食材开始一一甄选。

可如意没想到的是,原本以为是该由她负责酒席宴桌,但真正临到头时,却是一桌已经备齐的宴席上还留出了两三个位置。客气的管事告诉如意,中秋的宴席,阁老实则早已备下,只是听闻东桥有一位了不得的厨娘,这才生出些好奇的心思,便将宴席中的几道菜给抠了出来,只需如意将自己的菜添上几道即可。

刘阁老身为帝师,即便退隐与东桥,在朝中的地位和声望是一丝丝都不会少的,加之当今圣上尊其为师,更是百般礼遇,据说是十分看重的样子,且他整日一副慈祥和蔼笑春风的模样,帝师的模样看不出,倒更像一位慈祥睿智的长者。

只是此时此刻,如意对这位慈祥的长者有了些新的认识,她扫了一眼被空出来的几个位置,不过上了个厕所便有了灵感。

一桌宴席很快备好,按照府里的规定,如意须得在厨房里候着,不可擅自走动。于是乎,如意和刘府的大厨们立在一边,看着上菜的家丁们鱼贯而入,将宴席菜肴端了出去。

静候之时,一位姓元的师父走到如意身边:“姑娘可就是百味楼的大厨何如意何姑娘?”

如意微笑颔首:“元师父不必客气,喊我如意就好。”

元师父显然有些意外:“你认得我?”

如意摇头:“只是听方才几位小哥这样叫您。”

元师父笑着点点头,目光中却带上了不经意的打量。

这厨娘自打进了厨房便从挑选食材开始,皱着眉头似乎是在思索什么,无论身边的人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她一眼也不曾多看,却原来即便看似没有在意身边的食物,实则早已记在心里。

元师父想了想,忽然道:“方才见姑娘的几道菜式否十分独特,又见姑娘年纪轻轻便功底深厚,刀工火候皆是掌握的一丝不差……”元师父笑了笑,有些惭愧道:“若真是严格论起来,只怕这里没几个人能比得上姑娘。如此,我倒是有些好奇,姑娘是从何处?”

如意回答得从容:“是我娘教给我的,家中穷困,儿时时常饿肚子,自然就跟着娘亲四处寻觅食物,找到些能吃的,便想要做的好吃,久而久之,自己也就练出了手艺。至于元师父说的是从何处,大致也就是如意瞧着一些厉害的厨子做饭时,依样画葫芦罢了。”

她这一番话说的谦虚而凄楚,元师父看了她的手一眼,没有说话。

前院用餐之时,后院的如意便静静候着,元师父和另外几位厨子也候着,因为酒宴上时常会有加菜亦或是换菜的情况发生,所以他们也一直待命。其实要待命的原因不止这些,只是有些原因,要看掌勺之人有没有本事将它们落在自己身上,很显然,今日这个原因,是直奔着如意去了。

算算时间差不多是酒过三巡,自后园忽然急急忙忙的跑来一个家丁,火急火燎的催促:“如意姑娘……如意姑娘在哪里!?阁老要见她!”

这酒宴上传召厨子的情况无非两种,一种是吃的极其嗨,一种是吃的极其糟。

如意在下人的带领下到达后园时,隔着远远的距离便听到了后院一派热闹非凡。

郑泽眼尖,一眼就瞧见了正朝这边走过来的如意,刘阁老正在与同僚们许久,此刻见到如意,脸上的笑容不知是新增的还是未褪的,整个人十分的开心精神。

“民女何如意,见过各位大人。”如意在桌前站定,从容的向一桌子人行礼。

刘阁老见到她来,抚着胡须笑道:“小厨娘,老夫这几位门生和同僚皆是路过东桥前来探望老夫的,既然到了东桥,老夫必然好好招待,然你今日这几道菜,实则有趣又美味,他们也十分有兴趣,不若由你来告诉他们罢。”

刘阁老说这话时,一边已经有人将如意的几道菜放在了一起。

如意站定,微微福身:“是。”

如意统共只做了三道菜,此刻她对着那三道菜微微抬手,开始慢慢解释:“中秋月圆之夜,应当是家人团聚共享天伦之时。然而事与愿违,生老病死爱憎别离常常使得这样一件美好的事情徒增了几分忧愁。如意今日不过是应了这个景有感而发。这第一道菜唤作‘松鹤延年’,是将蟹肉做鹤身底,将鲍鱼改刀成羽毛片覆盖在鹤身底即成鹤身,再将蟹肉堆码成脖子和头,共做两只鹤。将冬茹剪成尾羽,嵌入鲤鱼片下;用红樱桃做眼睛及头饰;用黄瓜做嘴及腿,爪。冬笋改刀成松树干状,在盘内成型,用黄瓜切成松枝,装点在树干上。最后将鸭肉改刀后码于盘的下部;将虾去皮后破开码在鸭肉旁。”

“松鹤延年乃是一道长寿菜,寓意家中长者皆能松鹤延年,如此,即便小辈远在千里之外,亦可托凭明月将自己的一份孝心送达。阁老虽闲赋与东桥,但多年付出终得桃李满门,如今这不远千里前来的,固然是师生情谊长存,但那些未能来此的,就不晓得阁老是否抬首从明月中晓得他们的祝福,是以此道‘松鹤延年’,意在一个长命百岁之意,使得那未能前来之人能有一个机会弥补。”

“这第二道菜,换做‘鸡茸待哺’,是将鸡蛋黄放在容器中,用尺板打散,起油锅置中火上,待油温三成热时,徐徐倒入鸡蛋液,同时用长筷子顺着一个方向快速搅拌炸约四分之一盏茶的时间即可捞出,挤出炸油,即成鸡蛋茸。再将酥皮面卷成卷,用手揪成十二个面剂,压成面皮,包入豆沙馅,用手捏成葫芦形,将上头捏出鸡嘴,嘴两边粘上一粒黑芝麻,放进烤炉中烤熟,最后在鸡身上刷上糖水,裹上鸡蛋茸,即成小茸鸡。”

“此道菜承接上一道松鹤延年,乃是过度菜,六十年一甲子,十二年为一纪,寓意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即便是展翅高飞的雄鹰苍龙,见到曾经的启蒙之师,同样一如待补的鸡茸,嗷嗷唤之,不可分离。”

“这第三道菜,换做‘母子相会’,不过工序却要比前两道复杂的多,待如意说完,只怕已经凉了,不过这也正表明,虽终有相会之日,却不得不挨过先前的凄苦之时,要说回来,倒是这第三道菜最为应今日之景。”

如意不疾不徐的将三道菜说完,座中已是噤声一片。

刘阁老的几位门生一个一个皆是一脸震惊,而那几位“以顺道前来探望”为名,实则是来瞧一瞧这归隐的刘阁老还能如何得意的几位同僚,则是面色铁青。

刘阁老并未有过多的反应,只是在听完如意的话之后,怔了许久。

正主未曾发话,还有何人敢多嘴?

下一刻,宴席上却响起了清朗的笑声,刘阁老抚着胡须笑着摇头:“你这厨娘,当真是有些意思,不过几道普通的家宴菜,本是因为味道极好卖相极佳,听着这菜名儿觉得有意思,让你来说一说,你倒好,说了这般多,咱们还吃不吃了?”

一番略显苛责的话,却全无苛责的意,刘阁老对着几位门生和同僚致歉:“年轻人便是这般藏不了掖不住,稍微有些心思便急着显摆自己,不过胜在的确是心灵手巧,你们可还满意这厨娘的解释?”

刘阁老闲赋在家,当初巴着他想要求上位的人多多少少抱了看好戏的心思过来,即便你是帝师又如何?如今人已垂老,再不能教给小皇帝什么,不照样还是回到穷乡僻壤种田么!

可小厨娘的一番话,明明白白的表明刘阁老如今还未到那垂垂老矣之时,他一日未去,就一日都是小皇帝的老师,即便不是身在帝都,却也是被圣上所记挂着的,时局未定之时,谁也做不得准,倘若哪一日这曾经的帝师再度出山,只怕那些如今等着看他如何落魄种田之人,届时会将肠子都悔青。

这样一个小厨娘,做出这几道菜,说出这几番话,实在令人心颤,可她年纪轻轻,更不曾与谁打过交道,若说是歪打正着,那也实在是个太令人震惊的巧合了。

再无人多说一句,连带着李恒才都是汗雨涔涔的坐在那里,刘阁老抬眼看了看站在一边的如意。小姑娘背脊挺直,目光从容淡定丝毫不见做作,一番话说得也是掷地有声,刘阁老不过打量片刻,便拿起酒杯先行站了起来,他一站起来,桌上还有谁干坐着?即便刚才略有不敬的几个人,此番被一个小厨娘给恐吓了一番,也都觉得自己终究是莽撞了,宴桌之上顿时又是一派和气热闹。

酒宴继续,几位大人皆有意无意的看一看那个还立在一边的小厨娘,最后还是刘阁老将如意放走了,拉着那几位同僚门生问起了汴京城内的一些近况。

一夜中秋宴,刘阁老的夫人竟然在如意离开之前硬将一对羊脂白玉镯子送到了她的手上!

刘阁老夫人似乎极其喜欢如意,对她今日的几道菜尤其赞不绝口。李恒才十分会抓准施计,道只要阁老府中有人想要吃如意的菜,只管遣人招呼一声,人立马就会过来!

刘阁老夫人笑着点点头,拍了拍如意的手。

阁老府中的中秋夜宴固然是热闹非凡,可如意的一颗心老早就飞了回去!

吉祥他们肯定会等着她回去,这种宴席本就吃的耗时,如意本想离开,却一直耗在这里,此番终于得了自由,自然是急不可耐的赶回去。

李恒才和郑泽纷纷提出可以送她,可如意却直言婉拒,趁着夜色急急地赶去了镇口,将众人留在身后。

辛旬的马车停在镇口已经好一阵子,如意一头钻进进去,连连催促他快些回去。

已经和跟她们约好的时辰要晚了半个时辰了,辛旬自然也是知道这一点的,马车赶得飞快!

在刘府一个晚上觉得有些头晕,于是如意将马车门打开,对着辛旬道:“今日多亏你了。”

辛旬一默,没有说话。

如意抬手揉了揉眉心:“说真的,你若是不告诉我那些弯弯道道的,我还真想不到这一点。”

辛旬这才道:“福祸相依,姑娘既然只是一个厨娘,就该有厨娘的本分,今日在宴席上您为刘阁老扳回这一局,固然是令阁老舒心,可也十分可能因此沾上些麻烦,还望姑娘晓得自己如今乃是为三爷办事的,不要出什么岔子才好。”

如意如今已经习惯了辛旬这样的忠仆模式,也不与他争辩,摆摆手道:“郑泽和李恒才求财求劝,想要借着我将自己攀上去,我却也不傻是不是?今日这样并非我想去什么彩头,你说的很对,福祸相依,我既能取悦谁,就一定会得罪谁,我想要的也只是一个机会,最起码要让别人知道有我这样一个人,最起码要让那些想要无声无息干掉我的人有个顾忌,你说是不是?”

驾车的辛旬忽然没了声音,马车奔跑的更加急速。

夜风吹来,带动了道路两边的深草摇曳,发出了窸窸窣窣的响动。

明月清辉洒下,令回程的路上带上了些阴森和诡异。

辛旬驾着车,忽然道:“姑娘,小心些,只怕有人还是想要无声无息一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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