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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永恒

有时候我抱怨人生的变化无常,以及我那被上天捉弄惯了的命运;有时候我又十分庆幸命运给我带来的一份份惊喜,和我生命中的不完美。

我终于发现不会与别人相处,我真的不懂那一套人情世故。从小到大,我从来都只是生活在自己那一方小小的天地里。只有这片完全属于我自己的精神世界里,我才有极度的安全感,才不会惊惶失措,找不到北。

否则,一旦走出了这片空间,一切得到的又必将失去,我会成为一片浮在半空的枯叶,怎么也觅不到落脚的地方。

虽然我不止一次地对自己说:“我的一生将走不出这个围城了,只能心甘情愿地抱着这份满足终此残生。”但我却欺骗不了自己。

我连一个朋友都没有,从外表看上去,我高傲而孤僻,永远醉心于对自己心灵深处的挖掘。

其实,我渴望外面的世界,我渴望为自己找到一个落脚点,渴望一份真诚的理解和交流,渴望身旁充满更多的欢声和笑语。

但我没有勇气。我总在不停地说服自己去相信,世界上除了我再没有别的人。当然,这种谎言只有鬼才会相信。

于是,我在自满和自责中生存了下来,连我自己都认为这是一个奇迹。

这种情况发展到了高三,愈演愈烈了。

那时候,人人都被一种无形的压力包围着,一种空前的自危感在每个人的心里弥漫着,逐渐扩散开来,压迫得我们喘不过气来。但是为了日后,大家只好苟延残喘,每天憋着一口气忙得死去活来。互相见面之后,也是行色匆匆,连在脸上的笑容都是僵硬的。

要说真正意义上的沟通根本不可能,每个个体之间彼此封闭。实际上大家心里都明白,都是彼此需要又无法满足,谁都没有胆量去捅破那层纸。

那时的我,本该认为自己不如变成矿物质为好,因为按那种灰暗的背景,我是不会再有开花的日子的。

但说不清是冥冥之中有什么力量在左右我的命运,我被分配坐到了钦的后排。这究竟是上苍在捉弄我呢?还是在可怜我?

见到钦后,我忽然对自己的过去产生了怀疑,那些人生观、世界观和价值观怎么都不管用了,根本抵不的一颦一笑。在我了过去的同时,我的灿烂也盛开了,闻见了自己身上百合花的芳香。

我变得无缘无故地爱笑,尤其爱对着钦的背影笑。

其实,在我的记忆当中,钦很少回过头来,总是给我一个背影,以至于我对她的容颜都有些模糊起来。但她的背影却使我铭记于心。

现在回想起她的背影来,竟然还是觉得温馨,优美的弧线,一头如黑色小瀑布的长发披在身后,午后热烈的阳光笼罩着她的整个背部,产生一种奇妙的晕圈,五彩缤纷,神秘莫测,使她的浑身散发出一种圣洁的光芒,在不知不觉中就感召了我。

没有任何东西能阻拦住我感情的奔放。

毕竟我已经积蓄了十几年,现在一经流涌,更如“黄河泛滥,一发而不可收拾”。

以前从来没有觉得自己的情感有那么充沛,而每当一坐在钦的身后,我才认识到自己原来那么富有想像力。

在我的世界里,钦成了躺在水晶棺材里的睡美人,我是英勇的白马王子,用镶有蓝宝石的月牙弯刀斩尽了我的敌人之后,我拯救出了我的睡美人,并向她献上深情的一吻;抑或她又成了草原上的牧羊女,我则甘愿做了她的一头小绵羊,每当我为了在她身旁多呆一会儿而撒娇耍赖时,她的小皮鞭便轻轻地落到了我的身上……

现实依旧是现实,钦依旧是坐在我前排的钦,我依旧是她身后的我。

我没有胆量去与她攀谈,因为不敢面对她的目光;我更没有勇气去忘记钦,她已经在我的心灵深处刻下了一道深深的痕迹,不可磨灭,我只有自寻烦恼。

尼采说过:“人最大的意义就是精神上的超月兑。”而我连精神上的需求都不敢去追求,不敢去满足,还能算是一个正常意义上的人吗?我只能对自己说,“这是一个压抑的灵魂!”不敢与她正面交往,只有在她身后搞一些声响以期引起她的注意,对我而言,已经是不顾面子的最大牺牲了。我忽然变得开朗起来,与她周围的人大声谈笑,或是忽然变得粗心起来,铅笔盒经常被我失手掉在地上,一切还是没有回应,钦宛如一面深不见底的湖水,而我是被沉入湖里的石头,再也浮不出水面。

我于是失落、懊恼、彷徨、沮丧,最后,终于绝望。我又恢复到过去的沉默寡言。

成天又闷着头复习,一声不吭,周围的人都惊奇地发现我性格上的几个大转弯,只有她,依旧对我无动于衷,什么都不知道。

高考临近,学校和家庭给我们的压力又骤然大了起来,那种气氛沉闷得几乎要让我崩溃,但比起我自己给自己的折磨,那都不算什么,那种心灵的煎熬,矛盾与痛苦的交织、挣扎,只有真正经历过的人才会懂得。我还能做什么呢,一个“多余”的人,只有长叹一声,躲进黑暗的角落,孤独地咀嚼着自己的故事。

外面世界的喧嚣和人世的浮躁对我的影响逐渐弱了起来,我终日封闭着自己死学一气。越临近高考,我的心反倒越平静了下来。

然而就在那个夜晚,空气郁闷得要让人发疯,教室里是呆不下去了。我只身来到学校后面的大场上,望着浩瀚的星空,发出了渺小的感叹,人与人之间就像天上的繁星,看上去靠得极近,其实相隔十万八千里,永远无法企及。“长恨此生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算了,想那么多干嘛,还不如高歌一曲,让感情得到宣泄。

一滴雨落在我张大的嘴巴里,糟糕,要下雨了,走为上策!我飞奔起来,此刻已大雨倾盆,没办法,只好先往离得最近的小礼堂跑。小礼堂门口那盏昏暗的灯越来越近,我不顾一切地冲了过去,“啪”的一声,撞倒了旁边也正在疾驰的一个人。我忙不迭地道歉,把那人扶了起来。完了,是钦!要回避已不可能。

我和钦居然在雨中邂逅,这种尴尬的时间,这种尴尬的地点。

我和她都没料到会遇到对方,一时没回过神来,呆立在了那儿,完全没有意识到大滴大滴的雨点落到我们的肩上、身上、心里,世界突然凝滞不动。雨水冲垮了她身上圣洁的光环,也撕破了我外表高傲的面具,此时的我们,才是真实的我们。

她的全身早已完全湿透,几缕头发紧紧地贴在额头和面颊上,面色苍白,也冻得发乌,非常狼狈,我估计我也好不到哪儿去。但她的脸上却呈现出很坚毅的表情,紧闭着,并且毫不退缩地用眼睛直视着我,因为我一直在盯着她。

我忽然笑了,伸出了右手,“再往东移动10米就有避雨的地方了,我们干嘛还要在这里苦练下去?”望着我伸出的手,她迟疑了一下,再抬头凝视我的眼睛,读懂了其中的善意,她也微笑了,“是啊!干嘛要折磨自己呢?我们又不是殉道主义者”。她也伸出右手与我的手握在一起,然后我们象同时得到什么指令一样,撒腿就往小礼堂跑。

那一晚,就着雨点,我破天荒头一遭与她说了那么多话,她也破天荒头一遭给了我那么多欢声笑语。我很奇怪躲在角落里的我怎么没有出来阻拦我,而任我在自己的世界外任意挥洒。我想可能是因为在我向钦伸出手的那一刻,我已经走出了自己的阴影。

一夜没能合眼,兴奋异常,现在在课堂上竟然不困。钦依旧坐在我的前排,埋头学习,而我早已心痒难挠,对着她的背影,千头万绪流过心门。我终于按捺不住,把以前为她写的诗抄在一张纸条上,“我在你眼睫的绿荫里寻觅心语的花蕾/无人知晓你如清风吹过/使我感情的浪在翩翩起舞/无人知晓你似圆月的引力/使我的心潮涨落起伏”,把这张纸条夹在一本书里,递给了她。过了好一会儿,在我颤抖得像风中的树叶时,书才被送回来,使我紧张的颤抖得要停息。我迫不及待地打开书,书里果然也同样有一张纸条:“我要向你说谢谢,你让我懂得了什么是心灵上的交往。记住昨夜,那是永恒的一刻。让我们都为自已喝彩吧!”

我突然有如释重负的感觉。

因为我知道不管将来如何,因为我在我的世界之外开辟了一个心灵驿站,以后无论我这片风中孤叶漂泊到哪儿,总能在驿站里找到落脚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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