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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素月二白 第二卷完

大雾缭绕,马蹄踏过石板,空荡荡的回音,眼前没有方位可循,看不清来路。

赵洵一动不动,似又被点住穴道一般。阿沅却心无旁骛,一直策马往北走,不多时,远远瞧见本阵的天罡石一角。

近了,只见雾里一个丈高的太湖石,定在贺家庄玄武簠虚之位。

阿沅跃下马去,牵住缰绳,往前几步。她虽不言语,但顾着赵洵,怕他失援。

赵洵心里明白,看一眼阿沅,又看一眼那石头。

石头上有玄白二色花纹,似星罗,似棋布。

阿沅向他道:“也不知他们躲在何处,不如封死此阵,如何?”

赵洵点头,道:“不能更好。”

阿沅微微一笑,正要拔剑毁了此石,却见那大石后头转出两个人来,原是吕云霄与常玉。

吕云霄提刀,常玉提剑,也不用言语招呼,径直动手。阿沅往后一退,赵洵已纵身飞下,回手一剑,挡住一刀一剑,用力一格,将二人逼退几步。

阿沅缓缓拔开松纹古定剑,步上前来,立在赵洵身侧。这雾气渺渺虚无,二人素衣振振,风致楚楚,如世外仙人一般。

吕云霄、常玉晓得二人身手不凡,但不能不战。常玉一剑流火,吕云霄一刀转圆,一个是气盛逼人,一个是功夫老道,又因同出唐门,刀剑循一宗之理,变化时双影一骨,腾出飞龙。

阿沅的剑却一贯平平,如静水深流,教人不知底细。而赵洵这五年来,不知默了几遍她的剑招,此时用秋水剑使出来,竟分毫不差。

若阿沅一剑沃雪销愁,赵洵就有一剑融月破闷,她得之心,他应之手,好似一个人化作两个,又好似两个人化作一个,凌厉快剑如山河倾倒、日月同辉。

吕云霄、常玉惊骇莫名,才回转身,二人臂上已各受了一剑,血流汩汩。

刀剑上不能硬拼,这二人刹那飞出暗器,铜莲子、血蝴蝶落地起火,赵洵、阿沅两个连忙躲在太湖石后头,看石头那边火药霹雳之光,惊得马都跑了!

阿沅叹口气,靠着石头,道:“也许,你引开他们,我腾空毁去石头。”

赵洵也不推辞,提剑要去。

阿沅拽住他袖摆,纳罕道:“你真要去?”

那些暗器火药,飞得四处花光焰焰、流火溢彩。

他皱着眉头看她,他果然当了真。

阿沅倒忘了,他是个笨人,并不像飘瓦、何燕及一样,油滑透顶。

她也不多言了,拽着赵洵往后退开几步,反手一剑劈开那太湖石!只见大石碎裂迸溅,吕云霄、常玉抬袖一避,阿沅已拉着赵洵避进大雾,踪影全无。

那雾阵刹时起了变化,只见雾色浓重,挟着暗风,冷森森好似阴司。

阿沅拉着赵洵往西边走,他见她攥得紧,索性手上一折、两折,缓缓收起袖摆,收尽时,他轻轻携住阿沅的手,好像往日逃命一般。阿沅回头看他一眼,并没有挣开,拉着他往前走。

若要封死这万境归空,还有一个天罡石,定在白虎斝娄之位。

两人走了有一盏茶时候,远远瞧见一块大石,遮着一袭红衣,细看原是郑妥娘坐在那石头上,十指纤纤按着琵琶,挑弦三两下,弄些散音而已。

阿沅晓得不好应付,往后一退,隐进雾里。

她向赵洵道:“你会吹笛么?”

赵洵看她一眼,道:“会一点。”

“那就好。”阿沅从袖里掏出一个竹管,递到他手上。

赵洵握着那竹管,端详一眼,几个圆孔挖得粗糙,他道:“这不是笛子。”

“嗯,我种菜用的,你且将就。”阿沅面不改色。

赵洵皱着眉头,有些为难,但这仓促之间,郑妥娘的琵琶已铮鸣起来,银花金屑,声声有伤人之意。

他没法子,将那短短竹管搁在唇边,一声清越,吹散梅花。

阿沅道:“你在此处与她玩耍几曲,我绕到后头劈了那石头。”

说着,她身影一转,落进白雾里。

赵洵吹动笛音,如鹤唳晴空,散水玲珑。阿沅在雾里听着,有如夜阑乘马,吹笛来归,衣上沾染草露。他心上散淡通透,自比旁人高明。郑妥娘却要争这一石之利,所谓外重者内拙,琵琶弹得急且紧,自然落了下风。

阿沅立在那天罡石后,一剑劈开大石!

那郑妥娘一惊,抱着琵琶,一袭红衣飞向雾里,已逃了。

这两块大石毁了,雾阵骤然一改,贺家庄外,雾尽退了,贺家庄内,却飘飘渺渺、暗无天光。

岸那边,逍遥楼一众人都能看清彼此,心下大定,只是不知庄内如何,不敢冒进。

驴车上,何燕及道:“宗师,你那种菜丫头是什么来历?怎么她一进贺家庄,这劳什子阵法就变了呢?”

飘瓦道:“阿弥陀佛,这贼丫头藏得忒深,和尚也是今日才晓得。”

何燕及笑着道:“这端午节越来越入味了。”

对岸,贺家庄,草厅。

段璋端坐,看那雾气昏黄,吕云霄、常玉、郑妥娘都败阵归来,他不知怎么想起了师傅金算子的一句话。那话师傅只说过一次,从未再提起,却如鱼刺一般,哽着他已有多年。

他吩咐厅上一个人,道:“有劳前辈拖延片刻。”

那人叹息一声,起身道:“请公子代我向门主传句话,当年大恩,无以为报,来世结草,再做牛马。”

说着,那人就大步迈进雾里,不见踪迹。

而舜华见此阵气数已尽,也无旁的法子,吩咐小婢道:“取一瓯来,我有用处。”

雾阵之西,阿沅劈了那石头,引着赵洵往东走,赵洵亦步亦趋,将那竹管递还她。

阿沅将竹管藏在袖中,回头看他唇上割破一点,道:“也许,下回,我换个好一些的笛子。”

赵洵莞尔,也不客套,探手握住她的手,还道:“这样稳妥些。”

阿沅也不跟他计较,雾阵里鸦雀无声,天地茫茫,清静极了。

直到眼前转出一个葫芦架,悬着贯珠似的一个个小葫芦,藤蔓牵条,玲珑可爱。

葫芦架下摆一个竹椅,躺着一个孩童。

那孩童身上穿个鹦哥绿锦衣小袄,颈上挂着长命锁、金项圈,腕上系着红绳金铃铛,头上戴着圆顶小帽,粉雕玉琢的脸庞,双腿晃晃悠悠,稚声道:“哥哥、姐姐是从何处来?”

阿沅打量他一眼,道:“想必你就是阿拙罢?”

那孩童点点头,笑嘻嘻道:“姐姐怎么晓得?”

阿沅点点头,道:“也好,我正有话问你。”

“姐姐想问什么?”那阿拙盘腿坐着,无辜望着阿沅。

阿沅道:“你可听说过白水村的叶寡妇?她有一个孩儿,叫乌头,听村民说,三年前,叶寡妇有夜游之症,还是她家的乌头时时牵她回家。”

阿拙顽皮一笑,道:“三年前阿拙才六七岁,整日在房里玩耍,不曾去过白水村,更不认识什么叶寡妇、花寡妇、乌头、炭头。”

阿沅听了,微微一笑,道:“事有久远,你忘了,也属当然。不如我说个近的,端午节前一日,有个月塘镇的崔寡妇,她没有夜游之症,却抛下孩儿小泥鳅,独自一人惶惶奔走于山道。你说,这又是什么缘故?”

“山道有虎,她怕虎?”阿拙笑嘻嘻问。

阿沅微笑,道:“又说,做母亲的,为了孩儿,连性命都可以不顾的。叶寡妇、崔寡妇为何丢下自家孩儿不管?”

“姐姐说是为什么?”阿拙仰着脸问。

阿沅道:“因为,那不是她们亲生的孩儿。叶寡妇也并非夜游,崔寡妇也并非怕虎。这二人原是为了逃命,偏偏那凶徒机灵,追着她们不放。

原来,那贺家庄贺大免租、救狼,在乡里颇有义名。但她二人还来不及向贺大道明真相,已被人悬尸在高门上,一命呜呼。”

阿拙听了,点头笑道:“姐姐猜得倒有趣,却不知这凶徒是谁?”

阿沅缓缓道:“三年前,这凶徒被刻骨刀黯奴在洛阳城门砍伤,他一路南逃,逃到这七柳镇,许是伤势所逼,无力再逃,是而隐身此处。霍珍四处寻他,竟寻不得,这是何故?”

那阿拙神色微变,阿沅望着他道:“他是鬼婆峰云中门的弟子,惯会易容、缩骨、用药、下毒。我想,他三年前到了白水村,杀了乌头,又易容成乌头,隐身在了叶寡妇家罢?

可这世上,知儿莫若母,叶寡妇晓得眼前的孩儿不是乌头。她一个寡妇,若向寻常人道出真相,旁人难免不以为她得了疯症。她走投无路,趁夜要向贺家庄去,谁料,那凶徒追到村口,又将她牵回。村中之人无意见此情形,都误以为叶寡妇有夜游之症。”

阿拙笑道:“阿弥陀佛,原来如此,那后来呢?”

阿沅冷冷看他一眼,道:“后来,端午节雷雨夜,这凶徒追到贺家庄,将叶寡妇吊死在门首上,灭了口,又嫁祸贺家作了掩饰。但这叶寡妇死了,凶徒无处容身,还要寻个下家。

正此时,崔寡妇带着小泥鳅在贺家庄上,与女儿崔碧珠过节。这凶徒故伎重施,杀了小泥鳅,裹尸藏在贺家庄,又易容成小泥鳅,跟着崔寡妇回到了月塘镇。

是而,那小泥鳅死在三年前,所以他尸首干瘪。

至于前几日,在城隍庙口,我见到的那个小泥鳅,正是凶徒。他不是寻母,而是灭口。只可惜崔寡妇碍着贺大三年前换鞋一事,牵扯人命官司,不敢向和尚直言真相,只留下绣花鞋作表记。若她大胆言明,和尚与我岂会坐视不理?”

阿拙听到这里,笑嘻嘻道:“是有些可惜,可姐姐也该知道,世上有谁仅凭一面之缘,就敢托付生死?”

“你倒是个明理的人,”阿沅点点头,道:“后来,那凶徒易容成小泥鳅,兴许机灵了许多,躲在月塘镇竟有三年之久。但他身上的伤,想必愈发重了,霍珍那一对海冬青又跟得紧,他索性也不逃了。但崔寡妇却借着端午节,从山道逃到贺家庄。

想来那凶徒着实无奈,只好又将崔寡妇灭口,吊死在贺家门首。

凶徒无处可逃,天下门的救兵又迟迟不来。他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又将阿拙寻做替身。

到如今,他为了活命,手上已沾了五条性命。”

阿拙听了这一番话,晓得把戏拆穿,不再装痴卖傻,笑道:“人为了活命,做什么事都是应该的,姑娘你说是与不是?”

阿沅道:“确是常理,只是还有因果报应一节。”

他上下打量阿沅一眼,换了大人声调,洪声笑道:“姑娘果然才智过人,难怪当年,金算子说段璋小儿舍玉求瓦,走了宝!”

阿沅拔剑出鞘,问道:“敢问前辈尊姓大名?”

他微微一笑,看向她身边的赵洵,道:“洵儿也忘了我是谁?”

赵洵看他一眼,缓声道:“鬼婆峰云中门神医朱通,曾在大漠行医,也曾为我讲过医书,往日,我尊他一声老师。”

阿沅听了诧异,朱通点头一笑,向赵洵道:“若你父亲在世,见你二人,也该道一句佳儿佳妇。”

阿沅脸上发热,要松开赵洵的手,赵洵却握住不放。

朱通叹道:“徒儿,当年你父亲的骨殖,并未葬送在火海,而是被我装进一个坛子,寄在某寺。你上前来,我说与你知晓。”

赵洵神色莫定,正要上前,阿沅拽住他,赵洵望她一眼,道:“你放心。”

阿沅皱着眉头,不再言语。

赵洵迈进葫芦架下,与朱通数步之遥,道:“请讲。”

那朱通忽然咧嘴一笑,袖底一摆,银针暴射!

赵洵眼中一冷,袖出飞扇,簌簌挡落银针,又一回旋,只听裂帛一声!那扇已割破朱通喉咙,鲜血溅了雪白扇面,直若红梅!

不过片刻,朱通双眼瞪破,已无气息。

只是朱通狡诈,他那银针并非只打向赵洵,但听得几十声迸响,刺破葫芦,漫天泼下毒汁。

阿沅拉着赵洵退出葫芦架,那毒汁泼到地上,滋滋作响,腾高烧起,一架的葫芦藤蔓陷入火海。

二人避在火海外边。

阿沅看赵洵身上无恙,又看那火一瞬间烧化了朱通的尸首,不由道:“总算了结此案。”

她心里一缓,却觉得腮上火辣、通身热烫,才要说话,眼前却一黑,已散了知觉。

赵洵见阿沅不稳,连忙抱住她在怀里。

朱通以死拖延这片刻,大雾尽消。

原来舜华不惜以一瓯鲜血,祭开万境归空。

天下门众人取山道逃奔,被逍遥楼大队人马瞧见,追上去一番打杀,纷纷乱乱,拿下殿后的吕云霄、常玉、郑妥娘,却走月兑了段璋、舜华两骑。

而此案之后,赵洵带着昏迷的阿沅,在扬州筱园养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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