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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午节,来七柳镇白水溪看赛龙舟的,人山人海,哪里去寻那个崔大娘?

和尚叹口气,只得将那锦缎包袱,搭在肩上,与阿沅往白水溪头看龙舟去。♀

路过一座城隍庙,却见一个五六十岁、粗衣打补丁的老僧官,正和庙门口卖跌打膏药的江湖郎中,坐一处遮棚长凳,吃花生,说兴亡。

那老僧官一见飘瓦经过,慌忙起来,迎上前抱住飘瓦,道:“宗师,怎么有雅兴下山游玩?《长阿含经》有几处要义,我甚是不明,夜夜看得心烦意乱,日日盼望宗师指教,没想到正遇着宗师经过,莫不是佛祖显灵?”

“圆智,你先松手,我有话问你。”飘瓦发声庄重,那老僧官立时肃然,道:“宗师,莫在日头下曝晒,到阴凉处说话。”

说着老僧官拽着飘瓦,到遮棚底下坐着,将桌上花生壳扫尽,涤净茶杯,倒一碗新茶,献给宗师。

飘瓦也不喝,只是让阿沅也坐。

圆智看一眼阿沅,问道:“这位姑娘是?”

飘瓦照例说是寺里种菜的,圆智艳羡道:“姑娘好造化,能在宗师座下种菜,日日聆听圣音说法,佛缘无量,佛缘无量。”

阿沅微微一笑,静坐而已,不搭这话。

飘瓦看阿沅一眼,道:“圆智,我这有个包袱,寄在你处,好生保管。”

圆智接过那包袱,道:“既是宗师所托,我自当收好。”

“还有一事,贺家庄在何处?庄主如何?”和尚问道。

圆智道:“沿白水溪,过东桥,柳林深处,高墙绵延半里的一处大庄院,就是贺家庄。庄主贺太公,为人宽和,家中两子,长子贺大,二子贺瓒。贺大在家守着田庄度日,贺瓒在扬州城做个刀笔吏,靠写些讼词谋生,也有三寸不烂之舌,起死回生之笔。扬州城里要打官司的,多去寻他写状纸。”

飘瓦心中有数,只问道:“写讼词据实以告,他家二儿子怎个起死回生之笔?”

圆智却收口,道:“此事说来话长,宗师若不急着回山,不妨在小庙多住几日。三千佛经,我有好些不通之处,还要宗师指点。”

飘瓦微微一笑,道:“也罢,晚些时候,再来问你这个滑头。”

阿沅瞧着飘瓦年纪轻轻,倚老卖老,冷哼一声。

和尚晓得惹阿沅发笑,起身要走。

不料此时,城隍庙门口,正经过一辆绑着竹篓竹筐的驴车。

车上一个老汉揽着柳鞭儿,膝头坐着个十岁左右女圭女圭。

那女圭女圭绑个冲天髻,身穿红衣小袄,抱着老汉腰身,正闭目垂涎好睡。——想必是赶集的爷孙俩。

那老汉赶车到城隍庙门口,卖布的卖糕的,各色小贩挨挤,哪有空地给他?

他只得转车头,另寻别处。

谁想正有放炮仗的顽童,三三两两,爆竹星子四处乱丢,惊得驴子性起!

那驴发起狂来,四处冲撞!踏碎果子摊,撞坏好些小贩……

驴车上的老汉惊得失措,紧紧抱着怀里小童,却不敢跳车。

情势正危急,飘瓦已赶上前去,挽住驴车的缰绳,脚下生根一般,咬牙立定!

那驴狂起来,岂是寻常揽得住?

和尚豁然一声,右脚踏出足有半寸深的脚印,牢牢牵住那犟驴!

众人看见和尚手段,个个惊呆。

才相持不久,那驴已老实了,于是,和尚缓缓将驴车往回拖拽,拴牢在庙门口旗竿石柱上。

那老汉抱着女圭女圭,由和尚搀下车来,纳头就要拜谢。

和尚扶住,圆智亦上来,请老汉坐在矮棚下,喝茶压惊。

那娃儿早已惊醒,偎在老汉脚边,十分怕生,圆智递果子给他吃,也不吃。圆智笑了笑,又与老汉打听几句闲话。

原来这老汉自马集镇来,来赶龙舟赛会,这四村八乡,人山人海,正好卖些竹器。

圆智看着他家孙儿,道:“这孙儿也长得机灵,怎不在家中陪着父母?”

老汉摆手道:“这娃儿是老朽在路上拣着的,老汉听他与家人走散,又说住在贺家庄。老汉顺路到七柳镇,搭他一程。却不知贺家庄在何处?也好送他回去。”

圆智道:“贺家庄贺大有个儿子,乳名叫阿拙,也是这般年纪,想必是了。”

圆智又看老汉不是本镇人,道:“老汉权把这女圭女圭寄在庙里,我差人送句话去贺家庄。他庄上若孙儿不见,自然有人来寻,也不耽误老汉的买卖。”

老汉听着也有理,便把那女圭女圭留下,他还有买卖要做,不敢多留,驾着驴车自去了。

这边矮棚下,那圆智还要逗引这小童说话。那娃儿却似怕人,躲在一旁,不言语。圆智也不去吓他,差人往贺家庄送信去。和尚正要问崔大娘下落,索性等候一会。

约模半柱香,远远瞧见几个穿一色青衣的家仆,匆匆赶来,与老僧官圆智打照面,拱拱手,四下一望,齐声问道:“我家小少爷在何处?”

圆智扳着身后那女圭女圭的肩头,推出来站着,笑道:“不正是这个女圭女圭?”

那些家仆定睛一瞧,道:“错了,错了!这哪是我家小少爷?我家小少爷闹着要看龙舟,出门时,夫人打扮得仔细。身上穿个鹦哥绿锦衣小袄,挂着长命锁、金项圈,腕上系着红绳金铃铛,头上戴着圆顶小帽!”

原来,贺家庄的小孙儿走丢,四处派人去寻,却不是眼前这个女圭女圭。

圆智见是误传,只好赔礼。

那些家仆没空说嘴,匆匆忙忙,到别处寻人而去。

飘瓦只向那女圭女圭问道:“你这娃儿,叫什么名字?家住贺家庄,怎么庄上人都不认得你?”

那女圭女圭怯怯道:“我叫小泥鳅,我阿姐在贺家庄上。我娘大清早去寻阿姐,我一个人在家害怕,也找阿姐和娘亲。”

和尚听到此处,问道:“你娘亲莫不是月塘镇崔大娘?你姐姐在贺家庄做针工?”

那女圭女圭点头,和尚笑道:“原来如此,都撞到一处!可怜你这娃儿,几十里路寻来。莫不是遇上卖竹器的老汉,坐上驴车,只怕被人贩子拐去哩!”

阿沅冷眼旁观良久,此时道:“你娘亲多半在贺家庄上,这里有——”阿沅正要拿那锦缎包袱。不想那小泥鳅一听娘亲在贺家庄,已着了急,滑如泥鳅一般,从桌底下钻过,行人脚边乱窜,转眼已不见了踪影。

圆智一看,道:“哎,这娃儿怎么如此心急!又不晓得贺家庄在何处,迷路了怎生是好?”

和尚也笑,道:“这娃儿有些运道,约模不怕。只是我这包袱,本来顺路。”

圆智道:“这包袱既是要送到贺家庄,我托个人送去便是,何劳宗师?”

和尚本也要答应,但转念一想,又道:“还是我亲自送一趟好,你权且收着。”

圆智点点头,和尚起身,又道:“说要看龙舟,倒被搅乱。”

说着,和尚已同圆智告辞,与阿沅一同离了城隍庙,往白水溪头去看龙舟。

白水溪边,两岸尽是挨挨挤挤、争看竞龙舟的乡民,连茅舍屋顶都是一群无赖小儿趴着笑看。

隔着人墙,传来箫鼓声,冬冬响个不停。

阿沅挤不过,索性腾身一掠,飞上一棵大树头站定。

正望见大溪上几十艘画舣彩舫,波心齐发,浪花飞雪。龙舟头各各站定一些白袄背结的健儿,擂动画鼓喧雷。舟尾插着各色旌旗摇晃,如闪电游踪。舟上另有几十个赤膊的健儿,喊着号子,奋力划桨,都要争夺数里外的彩头。

和尚站在树下,只听沸腾人声。他不知何时买了几个粽子,抛给阿沅,问道:“阿沅,好看么?”

阿沅随手一接,也不剥来吃,只是在手上玩着,目不转睛看着河面,道:“好看。”

和尚倚着树,道:“唉,可怜的檀越,没见过大世面。要是去看钱塘江的弄潮儿,岂不是眼珠儿都要瞪出来?哦,小僧忘了,檀越也是去过钱塘的。”

阿沅懒得接这茬话。

她远目极眺,那些龙舟如飞在浪头上,愈去愈远,羯鼓喧哗。两岸边,人潮挤动都要追看,她看得兴起,索性展身飞掠,如纸鸢一般也跟着去看。和尚一看阿沅走了,略一提气,不紧不慢跟随。

人海里多是看舟的,也未曾留意这二人。

二人跟随龙舟,至溪尾,只见千条万条柳荫下,一条红长索拦往,当中垂挂着一团八角彩球,低悬河面。

头筹那一艘龙舟,破浪而来!

不多时,船头擂鼓的好汉,腾出手一揽,正将那彩球拽下!

霎时,岸边叫好喝彩之声不停!

和尚此时才瞧清场面,笑道:“赢的这人,正是万竹岭的猎户霍珍。”

阿沅细看一眼,只见这霍珍二十五六年纪,生得脸庞方正,浓眉星眼,八尺身材,腰膀健壮,一看便是练家子。

阿沅问道:“和尚,你和他相熟?”

和尚道:“山头打过几回照面,他与圆智交情匪浅。圆智有几亩田地,被村里捣子讹占。霍珍打抱不平,晒谷场一番好战,打得那些捣子鼻青脸肿,三个月下不得地哩!那些人吃这大亏,连忙归还田地。圆智感恩戴德,常常谈及霍珍的好处。听闻这霍珍还下山卖些山鸡野兔,也常与圆智往来。”

阿沅微微一笑,道:“圆智想必常给那些山鸡野兔念往生咒罢?”

哎,和尚只当没听见!

两个看过龙舟赛会,又留连镇上诸行百戏,喷火的、吞剑的、走绳的、舞鲍老的,不觉金乌坠山。

和尚看晚间天色不好,阴云密布,似要落雨,打算回城隍庙,歇息一晚。

阿沅也懒得赶山路回寺,点头答应。

两人回到城隍庙,圆智后堂客席安排晚饭,道:“小僧已在西面廊下,收拾出两间耳房,推窗正对着一湾碧水,香蒲风露,又清香又清静,宗师大可多留连几日。”

飘瓦庄严道:“难为圆智你一片心意,待用完这素斋,我便给你讲经说法,你有何处不明,尽皆道来。”

圆智大喜,道:“善哉善哉,圆智这就去烧浴汤、薰檀香,待宗师解乏后,再细细讲论不迟。”

飘瓦道:“圆智,你那热汤先烧给我这种菜丫头。”

圆智点头称是,阿沅只管吃菜,此时道谢。

圆智摆手,殷勤道:“姑娘得蒙宗师青眼,种菜定有些不凡之处。”

阿沅哽住,和尚微微一笑。

阿沅已吃得七八分饱,自去沐浴。

不多时,她听得浴堂外,和尚向烧柴禾、煮水的圆智问白日的话头。

圆智从实道:“贺家老二贺瓒,说他有起死回生之笔。只因三年前,端午时节雷雨天气,贺家庄大石门梁上,曾吊死了一个妇人,那晚的情形,也有些蹊跷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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