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冬语有手艺，佟天晖答应得很爽快，把他安置到了佟家的杂屋。
彼时已过了正午，苏锦来到杂屋，陆冬语正在忙活，她让他歇会，佟家不同浣溪镇上的大户人家那么刁刻，陆冬语坚持把手头的活儿做完，苏锦明白，他如她当初刚到佟家，恨不能生个三头六臂来做事，受过苦，挨过饿的滋味跟这些相比算什么。
这已经是在福窝里了。
陆冬语做活时不时地抬头看看苏锦，四目相对时，苏锦眼睛里囿着雪亮，寂静欢喜。
看他差不多把手里的活做完，“冬语，你把手擦干净。”欲言又止，说话的神情羞赧。
陆冬语把手往身上的对襟褂子擦擦，苏锦把一张纸片在他眼前一晃，“这叫相片。”
纸片上是两个女孩儿，是苏锦和一个女孩儿的合影，“奇怪吧？人怎么会跑到纸片上？我每每在小姐的床头看到小姐的相片，都这么想，这个就是小姐，我们情同姐妹。”
“锦儿，真是你，真的！你怎么跑上去的？”陆冬语惊愕，自从来到了上海，便恍恍惚惚，好多的事情弄不懂，好多的洋玩艺儿没见过，好多次张望着天空，怀疑自己是不是错置了地点。
“土包子。”苏锦也学了曾五贵的一句话，娇媚地取笑着他。
陆冬语把手又往身上蹭了蹭，才接过相片，拿到手里反复看着，渐欲迷了眼，似要把纸片窥破。
苏锦暗乐，他一味地纵容她，呵护她，还不止，他的满眼里也是她，他不再懵懂不解风情。
“相片给你，收好了。”苏锦说罢，转身掩门而去，让他在她不在的时候也能看她个够。
苏锦轻快地来到厅堂，楼上楼下一派混乱，她配合帮衬着徐嬷嬷，做起事来神采奕奕，徐嬷嬷的眼光上下搜巡着苏锦，她人老眼从不昏花，眼神比话语还冷厉。
苏锦沉凝着继续做事，方用行动赢得徐嬷嬷满意的眼光。
很晚，苏锦推开佟沁月的房门，她正在练话剧，手里捧着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本子，她有着新时代知识女性的睿智，脸上总是挂着笑，虽是高贵的佟家大小姐，可是没有丁点儿大小姐的架子，她还教苏锦认字，苏锦耐不住性子，倒也知道不是什么人都能做得了优雅的知识女性。
起码她不行。
佟沁月放下手里的本子，扭转过头，对着苏锦笑，笑容明净，苏锦心想，该是怎么的男子，才能匹配她，演绎一出美丽的爱情，对，是爱情。她说过，她会找一个她爱的男人，伴其一生，天涯海角，那样才是爱情！
她会遇到这样的男子，她会有最美的爱情，她会的，她这样好的一个人就该赢得这样的人生，有最好的结局。
“今天总也记不住台词。”佟沁月拉着苏锦，她的眼睛看上去有些缥缈。
“一整天闹哄哄的。”想来是这样。
佟沁月托着腮，没再搭话，想着什么，竟入了神，苏锦再轻轻唤她，她竟置若罔闻。
天气轻暖，苏锦抖落着帐子，冷不丁地听到佟沁月问了声：“狐仙？”
苏锦掩嘴笑道：“做梦呢？遇着狐仙了？”
“你有没有听说过狐仙？”佟沁月依旧在神游，梦呓般地问。
苏锦模了模她的额头，不烫不烧，难不成梦魇作祟？
正在此时，佟沁月梦醒了般吃吃地笑，又重复着：“狐仙！”
苏锦看到佟沁月恢复常态，欢娱地道：“在我们乡下，如果深更半夜碰到貌美如花的女子，必是狐仙无疑，老人们坚信在每个村落里都会有修炼成仙的狐狸精。”
“那狐仙会吃人吗？”佟沁月不明白自己哪来这么多的问题。
“狐仙是专门迷惑男人的，女人是见不到遇不上的。”苏锦哈哈地大笑。
***
苏锦闭上眼睛，很长时间了也睡不着，能跟陆冬语朝夕相处，好日子甜得腻歪歪，她索性爬起来，拿起上次佟沁月给的朵云轩的信笺，用笔画起一个个的圈圈，幸福的圈圈。
陆冬语说过，那一个个的圈圈是家。
家，成家，十里等红妆，想起就忍不住情致婉转，心有波澜，一个个的圈圈里写上了冬字，她只会写这个字。佟沁月教她写“佟”的时候，说一个人再加上冬天的冬字，便是佟，她唯记住了这个“冬”字，陆父曾说过陆冬语是冬天会说话的，便起名冬语，他曾念过几年私塾，所以可以起出这么有学问的名字。
冬语，冬语，她在心里欢畅地叫着，再后来忍不住偷偷叫出了声，笑出了声。
她把脸埋在枕头里，盘算着怎么在第二天寻机跟陆冬语见面，怎么跟他随意的招呼却暗传秋波，怎么跟他眉目生情地飘来荡去，怎么在没人的地方暖昧亲昵……
再见到陆冬语的时候，他在杂屋门前，想来是在等着她，她殷勤地跑过去，压低嗓门道：“进屋。”
推开门，一地的乱之外，屋子里居然站着佟沁月。
彼此介绍着，佟沁月和陆冬语居然已相互见面且认识，带陆冬语进佟家时佟沁月一直在学校，或许，昨天她忙活的时候两人碰过面，苏锦寻思着，她
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想得那么多，可就是忍不住要想。
佟沁月动了墨斗，身上弄得全是黑墨，苏锦把她拉走了，走的时候，她分别看到佟沁月忍不住瞟了一眼陆冬语，陆冬语的眼睛不巧正对着她，苏锦莫名的恼，恼他看佟沁月时眼睛里闪过熠熠的光芒。
他虽用最快的速度收回了眼光，可那光芒从没在她眼前闪现过，苏锦黯然，正巧碰上如曼，她把气全撒在如曼身上，尽管如曼是二夫人，可是没人当她是二夫人。
佟沁月被如曼带走做旗袍，苏锦直冲杂屋，苏锦知道佟沁月是讨人喜欢的女孩儿，见过她的人都会喜欢上她，可陆冬语不能。
苏锦转念一想，好笑自己，他和她根本不可能。
爱一个人，竟莫名多了这许多的揣度和猜测，也许，只有爱过一个人，才不能容忍爱的人跟自己以外的任何女子有任何的沾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