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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盯着看了一会,到底没上前去,只悄无声息地转身离开,后打发了小七下来接她。

万几道被弹劾一事,来得突然,却也算不得意外。汪仁跟燕淮很是打过几回交道,他一看便知那事是谁的手笔。锦衣卫从伏在他脚边的一条狗变成了占据半壁势力的强敌,他心里头可一直都不爽着。

只先前天冷懒得动弹,如今天日暖和了,恰逢又遇上了万几道的事,他当即便动了心思想要插手搅合下……

送上门的机会,若撇过不理,岂非无趣?然而那样的念头只在他心里打了个来回,便渐渐平息了。彼时正值谢姝宁派了人来告知他,她们不日便要南下之时。他听了这样的消息,哪里还有心思去搭理万几道跟燕淮。

既要狗咬狗,咬去便是了。

他满心想着怎么挽留宋氏,思来想去良久又觉自己是在胡思乱想。他算是什么人,凭什么来挽留她们。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想了一整夜,至窗棂处隐约透出第一缕白光时,他才暗自打定了主意。

肃方帝委实不如故去的庆隆帝有趣,后宫之中,出身白家的皇贵妃又同宋氏交好,情同姐妹,若不慎祸害了她,免不得要伤宋氏的心。一来二去,他便没了在宫里头找乐子的兴致。

他过去最喜欢在天晴的日子里站在高处低头往下看,风将袖子吹得猎猎作响,头顶上是烈烈的艳阳。偌大的皇城尽收眼底。

底下的人,一个个小小的,像蝼蚁般沿着长廊、台阶……一步步挪移着。一重又一重的琉璃宫阙。亦仿佛早就搭的戏台子。他将皇城里来来往往的人,视若棋子。

而今,他却觉得意兴阑珊起来。

权势利益,突然就似乎都不重要了。

他一手扶持起的东厂,也叫他起不了兴趣。小润子是他一手带出来的,究竟有几分本事,他最清楚。若说这天下。最能叫他放心的,也只有小润子了。于是,他躺了一夜起身。便决意舍弃京都的一切。

人一旦上了年纪,总不免思念故土。

他的根,始终并不在京都。

他汲汲营营想要掌权,掌到了。便不禁开始觉得乏味。

人终有一死。他没有子女后代,将来他若是亡故了,难道要小润子帮他送终?倒不如他自己回故乡去,便是死了,好歹也图了个落叶归根的意图。

故而,他便也顺道没了心思去收拾燕淮。

但方才谢姝宁突然提起,他着实心虚了几分。

虽然最后不曾动手,但他的确动过心思。为了一己私仇杀掉燕淮,也的的确确像是他会干的事。

汪仁派了小七下去后。自己则沿着东厂转起了圈。一圈又一圈,走得心里发闷。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停下脚步,吁了一口气,接过小六捧上的茶,呷了一口,问道:“可走了?”

小六道:“是,小七接了人才出的门。”

汪仁闻言面色一冷,将手中的汝窑茶盏往小六手里一塞,嗤了声道:“她倒真就这么走了,也不知来道个歉。”

小六小心翼翼觑着他的神色,斟酌着小声道:“您没解释,也没辩驳……”

那话说的,倒同认下了差不多。

汪仁听着,忽地一笑,侧目望向小六,作亲切状,温声说道:“去,拿把笤帚把前庭仔细扫上二十遍。”

小六眼神一变,心中暗道不好,可听了汪仁的话,他也不敢再多言,只得应了是背过身去这才敢哭丧着脸朝前头去。

前庭修得宽阔,又恰逢暮春夏初,那边植的几株数爱掉叶子,风一吹便哗哗落雨似地往地上掉。也不知是哪里来的怪树,天天这般掉叶子,却还茂盛得吓人。绿油油的树冠浓密异常,像柄巨大的伞。小六提了笤帚战战兢兢地扫起地来。

若罚他做旁的,倒也就罢了,偏生罚他扫地……

谁不知印公爱洁到了近乎非人的地步,这地不扫掉一层砖,只怕印公都不会满意。

小六低着头,仔仔细细地连砖缝也不放过。

前庭人来人往,走过路过的都忍不住朝小六打量两眼,等一发现汪仁就站在不远处的阴凉处看着,皆吓出一身冷汗来,飞也似地溜走。

小六的头低得愈发下了,笤帚发出“唰唰唰”的声响,像一阵疾雨。

出了东厂的谢姝宁,这会却并没有让小七启程回去,只将马车停在僻静处没动。她仔细回忆着,一点点将自己所知的事理顺,这才深吸了一口气,吩咐小七走人。

一回去见了吉祥,她便问道:“泗水那边,拢共过去了多少人?”

她问得急,吉祥听了不禁一怔,旋即反应过来,皱眉回答道:“几乎全都过去了。”

铁血盟的人,只跟随历代成国公,不同于燕家的普通护卫。当年燕景出事时,叫小万氏钻了空子,铁血盟几乎一分为二,后来燕淮雷厉风行地整顿了一番,最后剩下的人数,远不及燕景在时的人数。但剩下的这群人,皆是忠心耿耿之辈。燕淮既要远行办差,明面上不带护卫,暗卫总省不得。

谢姝宁亦皱了皱眉:“你家主子出门时,带了哪几个?”

“……只带了一个。”吉祥紧了紧垂在身侧的手。

谢姝宁追问:“姓甚名谁,生得什么模样,平素为人武功如何,可得器重?”

铁血盟众人,一直由吉祥为首,这些事,吉祥应该比谁都清楚。

果然,她才刚一问完,吉祥便飞快地道:“叫狐三,武功不差,但并不是主上的暗卫。狐字辈的皆以搜集情报为主,极少单独跟着国公爷出门。主上并不器重狐三,这回点了他随行出门,属下也吓了一跳。”

说到这,吉祥有些回过味来,又想着谢姝宁特意问他狐三生得什么模样,不禁微微一怔,迟疑着道:“狐字辈里头,狐三生得最好。”

谢姝宁点一点头,不停歇又抛了问题于他:“狐三生得同你家主子可像?”

吉祥只觉呼吸一窒,沉声道:“身形极像,眉眼只一两分相似。”

“他惯用何种兵器?”谢姝宁呼吸略微急促起来,勉强镇定心神,继续问道。

吉祥音量骤然拔高,拍案道:“是箭!”

一同在场的小七也一直听着俩人的对话,听到这,亦不禁微微变了脸。

屋子里蓦地一静,随即谢姝宁霍地站起身来,一字一句地问吉祥道:“狐三人呢?”

他既以暗卫身份跟着燕淮出门,燕淮死了,他又焉能活?但崖下只有一具摔得血肉模糊的尸体,周围遍寻,也不曾发现另外一具。狐三人呢?吉祥面色一白,得知燕淮出事的消息,众人的心思就立即都搁在了那具真假不明的尸体上,哪里还顾得上一个小小的暗卫,即便一时想到了他,也只会下意识当他已死。

主子都已命丧黄泉,暗卫怎可苟活?

他只派了几个人出去搜寻狐三的尸体,却从未动过狐三可能还活着,又或是死的那人才是狐三这样的念头。

吉祥愣在了原地,“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谢姝宁一下坐了回去,屈指在手旁黄花梨木的矮几上轻轻叩响,轻声道:“那具尸体的致命伤在心口一箭。”

死的人,究竟是谁?

有些话,说到了这里,众人都已心知肚明。

她沉默了下去,须臾,启唇道:“我要见如意。”

吉祥应是,说:“已派人去找了,再过片刻,想必也就该到了。”

谢姝宁微微一颔首:“狐三那,也继续派人去找,就算只剩片手指甲,也得找回来。”

吉祥点头,先行退下去着手处理这件事。

几人候着如意过来之时,玉紫忽然在外头求见。谢姝宁亲自出去见了她,玉紫道:“小姐,太太问您,那桌席面是不是还要加几道菜?”

许是因为汪仁这不吃那不碰,宋氏对几天后的那桌席面愈发谨慎仔细起来。

谢姝宁面上浮起一个惆怅的笑容,长长叹了口气:“去回娘亲吧,这桌席暂且先不必置办了。”

玉紫一愣,小声问道:“小姐,可是出了什么事?”

“你去吩咐下去,回延陵的日程也往后顺延,至于具体何时启程,再论。”谢姝宁摇了摇头,“娘亲那,我晚些时候再亲自过去同她解释。”

眼下这种时候,她哪里还有心思管那桌饭。

玉紫点头应了,领了话回去禀宋氏。

一阵风过,将树上枝叶吹得飒飒一片轻响。

谢姝宁微微敛目,抬头朝着红日望了过去,青空之上,流云徐徐。天光这般好,她的心却忽然一酸。

燕默石那样的人,怎么可能就这么死了……

她紧紧抿着嘴角,不论如何,她绝不相信!

初夏的暖风轻轻吹着,拂过她的面颊……

然而她不信,有些人,却是高高兴兴地相信了。

英国公府里,温夫人笑吟吟地用着茶点,同女儿道:“你瞧瞧?你还怪娘竟答应了退亲之事!他分明是个短命鬼,若亲事未退,你如今就成孀妇了!”

这也像是当娘的人该说的话?

温雪萝心中讥了句,面上淡然地吃着茶,掀了掀眼皮看她:“孀妇也比无人提亲好。”(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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