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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拓野开荒 第309章 相处 变故

第二天,翠羽继续她的工作,仆妇丫环们见了都忍不住好笑,翠羽尽职尽责,浑然不知自己在旁人眼中根本怎么做都不像个干活的这天翠羽的速度更慢,她没干过活,头天手臂一用劲,今儿胳膊泛酸,手心也有些疼,她本不想干了,无奈头天在张婶面前夸了口,她也是好面子的,没办法只好硬撑着,只不过动作更加缓慢就是了。

傍晚引华回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情景:一个娇娇弱弱、如风摆柳、歪歪斜斜的淡蓝背影,提着笨重的木桶费劲的踉跄着,拉扯得身子斜斜,乌油油的大辫子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她的脚下,是一条湿漉漉的水线。

引华看着心口有些微微的不忍,正欲上前又止了脚步,吩咐了华清几句掉头回了书房。

引华晚间也没说张婶什么,但张婶看得出来他有些不高兴,张婶心里也憋屈,引华若是看到这个小羽什么都不会还偏热情似火要帮忙劝都劝不走,他就明白她为何让她打水浇盆景去了如果引华责怪她,她还可以趁机辩解一番,但引华什么都没说,她当然没有办法顺势解释。所以,当引华说明日起让小羽负责收拾打扫书房,张婶也不好说什么,勉强点头表示知道了。她其实是很想告诉他,小羽并不适合这份工作的,从她昨天上午的战绩来看,她有点替引华的书房担心……

张婶又一次的料事如神,翠羽不负她所望,第二天进了书房,整理书桌上的文房四宝和书籍什么的倒还没事,当她很勤快的去擦拭靠墙博古架上一个两尺多高的盘口白瓷瓶时,“哐啷“一下跌了个稀烂这也不能怪她,头两天干活手臂用力太过,这时一举手拿着那瓶子便一阵手酸使不上劲,翠羽是个很顺其自然的人,使不上劲她便不使劲,手下意识一沉一松,那花瓶自自然然自由落体,那一声清脆的响声传入耳内,她才猛然惊觉自己又犯了错。

引华正端坐凝神在写信,被她一吓纸上抖了几点指甲盖大小的墨汁,眼看又得重写了了。“你怎么搞的?谁叫你动那个了?笨手笨脚“引华眉头微蹙,有些恼火瞪了她一眼。

翠羽一听他骂自己“笨手笨脚”蓦地又想起那天晚上他说“死了活该”的话,一股火也窜了上来,踢了踢脚下的碎瓷片,捡了最大一块瞧了瞧,撇撇嘴十分不屑哼了一声,道:“不过是个西贝货罢了,有什么了不起的大不了我赔你咯”

引华眼皮霍然一跳,反驳道:“胡说,这可是宋代的定窑白瓷,怎的是西贝货?你自己失了手不认错,还有理了?”

“你少唬人了”翠羽下颔微微一扬,双手交叉抱在胸前,道:“定窑白瓷色泽匀净,如银似玉,薄而轻几近透明,在釉薄可见胎的地方有很明显的竹丝刷痕,瓶底常常会形成蜡泪痕。你的这个,看起来又笨又粗,颜色凝滞,惨白呆板,蜡泪痕和竹丝刷痕更是一点儿不见,才不是定窑白瓷呢你当姑娘没见过呀”

引华不觉起身,捡起一片瓷片瞧了瞧,随手又扔在地上,道:“你懂鉴赏瓷器?那你看看这架上的,哪一件是真,哪一件是假?”

翠羽不答,不动,只是瞪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向着他。

引华无奈,双肩微微一垮,轻叹道:“是,你说得没错,这个是西贝货,我也不怪你了,行了吧?”

“可是我笨手笨脚,万一再砸了少爷的东西,那怎么好呢”翠羽得理不饶人。

引华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她,突然“扑哧”一笑,带着点调侃揶揄、还有一点点疑似纵容的语气拱手微笑道:“我向你道歉,小羽姑娘,你大人不计小人过,别跟在下一般计较,可行?”

翠羽见他这样自己忍不住笑了,自自然然坐在一旁椅子上,左手握成拳轻轻捶了捶右肩,道:“我胳膊肘和肩膀酸疼得很,实在没劲了,你让我瞧什么便拿过来吧”

引华脑海中突然又浮现出昨天她歪歪斜斜提水的身影,点点头:“好”随手拿了一个一尺半高的青花葡萄纹缠枝的菱形罐给她。

翠羽接过转着瞧了瞧,指节轻轻叩了叩,笑道:“这个倒不是仿的,只不过成色一般,算不得精品”

“这是元青花?”

“明的”

引华“哦”了一声,点点头,又拿了个通体漆黑,只在瓶肚处印有一圈一指来宽浅棕黄色水云纹的玉壶春瓶,笑道:“这个唐代的玉壶春瓶呢?可是真的?”

翠羽见了接也没接便笑道:“这个黑釉玉壶春瓶仿得这么差劲你也买了?没受人骗吧?这黑釉是死黑,死气沉沉的,一点儿也不通透油亮,还有这水云纹,哪里有半点行云流水的样子?更别说这造型了,唐代压根没这样造型的玉壶春瓶尺寸比例不对,瓶口也没有这样的”

引华哈哈一笑,随手放下,指着书桌上的铜错金嵌绿松石狮子抱柱四角香炉道:“这个呢?”

翠羽睨着眼细细瞧了瞧,又眨了眨眼,起身凑过去拿起来对着光细细端详端详,笑着点头道:“这是南北朝的东西,算是极好的了”她扫视了屋内一眼,笑道:“你这的东西,便是这件最值钱了”

引华笑了笑,道:“你还真说着了这是我姐姐送给我的,我做生意以来都带在身边,有时候心情烦躁,用这炉点两块檀香,想着姐姐的嘱咐,人便也平静清醒很多。至于其他这些,”他扫视一眼,道:“有真有假,是我故意叫华清混着放的,我学着辨认,却十之八九辨认不出来不像你,瞧一眼便分乾坤。”说着有些微微叹了口气。

“这些东西我家里多的是,我从小玩到大,哪能不认识”翠羽一时得意月兑口便出,说完了才猛然醒悟,悄悄睨了引华一眼,见他混不在意暗暗松了口气,忙笑问道:“你难道做古董生意吗?好好的非要辨认它做什么?”

她那侥幸的样子一丝不落落在引华眼中,引华暗自好笑,她的身份他是早怀疑了的,听她这么说也不以为意,更懒得去盘问她。反正,他如今把她放在身边,有的是机会探她的底,也不必急在一时。

“我家虽然不做古董生意,只是来往打交道的客户多有行家,我也得懂一点啊,不然岂不是要出丑?”引华语气淡淡,其实心里颇为烦恼,这两天正遇上一件烦心事,蔗糖作坊、烟叶、剑麻加工作坊已在建设开工,没想到原来一家最大的木材供应商突然去世。人一死,供货自然也中断了,此刻人家家里正乱成一团,他也不能为这事前去闹个不休,只得自认倒霉,重新寻找供货商,毕竟,这建设一开工,岂能随便停下来?再说了,时间也不多啊,如果到了秋天建不成,收获的作物该怎么处理?

打听挑选,终于找到一家合适的,乃是漳州一带有名的木材商,叫做林建中,现年五十来岁。偏生这人脾气古怪的很,引华前日前去拜访,一提到买木材的事他只是哼哼哈哈打马虎眼,兜来转去一句实在话也不肯说,反而兴致勃勃跟他大说特说自己的瓷器收藏,引华对书画还懂那么一点,瓷器古董压根不懂,附和都觉吃力,更不用说提出什么自己的见解了。林老爷见了便更加怠慢起来,很是鄙视的瞟了他几眼,心道这么俊俏儒雅一个年轻人竟如此俗不可耐,真是可惜了这一副好皮囊了引华心里也很不舒服,心想你一个生意人,不安于本分,学这等附庸风雅的举止做啥?但搁不住人家有他需要的货物啊,他再怎么鄙视还得微笑着努力着把话题往正事上牵引,林老爷完全没了兴致,没多会便推说有事送客了,引华很郁闷,却也无可奈何

但此刻无意看到翠羽如此,他不禁动心,悄悄睨了她一眼,如果她肯帮这个忙,倒真是他的运气了

他还没问,翠羽已经很慷慨的笑道:“学这个其实很容易的,多看看就会了不如我指点指点你,如何?”

引华怔怔想着心事,没注意到她说什么,翠羽见他跟自己说着话居然就能神游天外不禁又来气,她就这么没有魅力?说着说着存在感就降为零了?翠羽俏目一瞪,忍不住推了推他:“喂,好不好啊?”

“啊?”引华一呆,茫然道:“你刚才说什么?”

“我什么也没说”翠羽气呼呼扭头欲走,引华知道她脾气不好惹的,心里存了事要求她焉能不急,下意识一把拉住她手臂,翠羽身子一滞,扭过头睁大着眼瞪着他。引华猛然反应过来,火烧火燎似的忙缩回手,尴尬得说不出话来。他讷讷欲道歉,心里一急嘴里一赶道歉的话硬生生被忽略了过去,忙忙解释道:“我不是故意的,我是有事想请你帮忙,可又不知该怎么开口,所以——小羽,你别生气”

翠羽脸色缓了缓,笑道:“我不是记仇的人,我既然是你家丫环,替主子分忧乃分内之事,有什么事你尽管说好了”

引华一愣,顿感哭笑不得,她倒是很清楚自己的身份,可怎么这话听起来这么不是这回事“此事说来话长,你坐下听我慢慢说……”

翠羽听完他诉苦说难便明白了,笑道:“你是想让我跟你再去一趟那什么林老板家里对吧?”

“如果你觉得为难的话——”引华开口有些踌躇惴惴,毕竟翠羽是个小姑娘家,而且绝非一般人家的小姑娘,让她去做这种不合大家闺秀身份的事还真是难为她了。

“谁说为难一点儿也不为难”翠羽两眼放光,兴致勃勃:“我很乐意,非常乐意,咱们明天就去吧”

“……”引华瞳孔讶然睁大,一时有些瞠目结舌。

这事很顺利便解决了。翠羽对瓷器的鉴赏点评令林老板叹为观止,深感佩服,还让她帮着鉴别了好几件自个拿不定主意的东西,翠羽娓娓道来,有理有据,林老板看她的目光都快冒星星了有了铺垫,再谈生意自是水到渠成的事,引华终是松了口气。

翠羽也很得意,内心充满着一种从没有过的喜悦和自信,洋溢萦绕在她心间,有点火烧火燎的难以抑制。她出身高贵,阿谀奉承巴结之语从小不绝于耳,她自是好的,旁人夸她,赞她,那都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对她来说,这些话跟寻常的问候没什么两样。可是今天,听着林老板对她赞不绝口,还有引华佩服的目光,这种感觉却那么不一样哪里不一样,她也说不上来,反正,就是不同,就好像原本阴沉的天气突然为明亮的阳光所打破,整个世界都明媚起来了

“以后你出门,都带着我好不好?我可以帮你的忙的”翠羽喜滋滋望着引华,水汪汪的杏核眼一眨一眨,目光流转清澈如泉,透着无限的渴望。

引华心头一热,竟有些不忍拒绝,下意识点了点头:“好。”

“太好了”翠羽拍着手抵着下巴仰头笑得如绽放的玫瑰,她扭头望着引华浅浅含笑道:“这可是你说的,不许反悔”

引华含笑,轻轻摇了摇头。

从此,翠羽便一直住在漳州种植园,跟着引华到处跑,入园区查看作物生长状况、查看各作坊建设进度以及各种应酬等,翠羽劲头很足,乐颠颠乐不思蜀。当然,她只是觉得“有意思”,“好玩”,可别指望她认认真真投入“工作”从前她也在外游玩,但只是游山玩水、品尝美食,没正经干过什么事,这回纯粹是新鲜罢了引华居然没嫌她碍事,由着她随心玩乐,有时还得替她操心,照顾她。他从未提醒过她“丫环”的身份。而且尽管她张口闭口说自己是丫环,言行举止可没有一丁点向丫环靠拢的,每次两人出去,也从未有人当她是他的下人,都把两人同等看待。

他其实跟她一样,从来只是受着旁人的照顾,但他跟她又不一样,他渴望照顾别人,只是从来没有机会,翠羽的天真不谙世事恰恰给了他一个机会,下意识的,不知不觉间,他竟有种牵肠挂肚的感觉。

五月中旬,引华带着翠羽回了白石镇一趟,春蚕丝已经下来,虽然有常玄清在,一切运转都正常,但这等重要的时刻,他还是得回去瞧一瞧。这一批蚕丝卖得很顺利,货款基本收齐。但据常玄清说,从秋蚕丝起,恐怕就没那么顺利了,原因是县太爷已经下了令,说什么为了方便各养蚕户出售蚕丝,为了便于统一管理,官府有责任为民解忧,替养蚕户找寻买家,原先各蚕户跟商家签订的购销合同一律想法子解除,从今年秋蚕丝起,蚕丝买卖由官府统一操作。

引华听了气得半响说不出话来,他和常玄清都很清楚,骆之兴此举针对的是他们骆家,他是要扼住他们的咽喉,操纵他们的生死。官府统一管理?说得好听定价是高是低还不是他一句话的事

“常伯伯打算怎么应对此事?”引华开口相问。

常玄清摇了摇头,道:“没什么办法,自古以来民不与官斗,何况他有心为难?他这回占尽了表面上的理,贾大人那里也不便怎么样。少爷,咱们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做最坏的打算,到时再见机行事。总之,熬过这三年再说了”

引华苦笑,道:“他便是无理,我也不能再为难贾兄了”断水渠这种威胁的话只能用一次,若是再用,那便是贾图出尔反尔,会很严重影响他的官威和人格信誉,在上封眼中,说不准还认为贾图是故意刁难,如此势必会影响贾图的仕途。引华虽已不屑做官,但他不能不顾贾图。也许骆之兴也是想到了这一点,所以才堂而皇之无所顾忌下了这道令。

“其他的养蚕户和收购蚕丝的商户什么反应?”引华冷不防问。

常玄清心领神会,道:“那还能没有意见的这道令下了之后我便差人打听,无论是养蚕户还是购丝商都很是愤慨,聚了三次商议,要推选代表上衙门找县令说理。”

“那,你可去了?”引华突然有些紧张,商户们会有这种反应一点儿不奇怪,他更关心的是骆家有没有参与进去。如果骆家有人去了,不管做没做什么、说没说什么,骆之兴势必借机兴风作浪,扣上什么“刁民”、什么“聚众闹事”、什么“公然对抗朝廷”等等之类的大帽子,将骆家提高到出头鸟的位置加以刁难

“没有”常玄清摇了摇头,道:“县令针对的就是咱们,我岂肯自投罗网让他拿错?那些天我装病在床,各层说得上话的掌柜都派了事出去,你又不在这儿,咱们这儿没人参加,他们也没什么好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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