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躺在熟悉的小火炕上，温暖舒适，醉意朦胧，但是梁满仓就是睡不着，刘志书记的话总在耳边回响。
他起身下地倒杯水，随手拉开窗帘。
山村的月格外亮，皎洁的月光撒下来，院落里的一切都像蒙上了一层淡淡的蓝纱。
梁满仓索性走出去，站在这大院之中，呼吸一口纯粹的空气，品味一下泥土的芬芳。
“一个可以照顾瘫痪妻子三十多年不离不弃的人会是贪官吗？一个领养了四个孤儿的人会是贪官吗？一个说什么也不要乡里免费分配住房的人会是贪官吗？……”
梁满仓一遍遍在心里问自己，当然，这一切似乎又真的不能说明什么。他甚至有一种急于见到教育办王主任的冲动，但不只是调查那笔保险金的去向，他更想知道，这到底是怎样一个人。
一夜未眠，乡村的雄鸡洪亮地撕破夜幕的时候，梁满仓已经穿好衣服，洗漱完毕，在小乡村转上一圈了，除了亲切，还是亲切，仿佛回到了从前的家乡。
算一算从进城为官，除了过年回家几天，其他所有时间都在城里，看着已经有拎着镰刀下地的农民，他就想到了自己的亲人——那些纯朴的农民啊，就是这样勤劳、辛苦，却是每个人都乐观、幸福。
终于熬到了要上班的时间，梁满仓带着陈俊和小赵走向教育办。他的脚步并不快，还有一些沉重。
陈俊走在他身边：“主任，是不是昨晚没休息好？要不要先休息一下？”
“没事，尽快把事情查清楚吧，心里总有事也压得慌。”梁满仓微微笑一下，稍微加快了一下脚步。
成群的孩子叫嚷着从他们的身边跑过，叽叽喳喳的，快活、兴奋。
看着破败的学校，梁满仓的心还是一阵阵发紧，一定要筹款，有计划地改变这一面貌，唉，贫困的山区太难了。
想到了穷，想到了难，梁满仓就对挪用学生保险金的教育班主任来了气，每个孩子二十元钱，这是一件不算容易的事，竟然敢挪用？无论做了什么，都是罪无可赦！
“吱呀”一声，乡教育办的木门被推开，梁满仓一步跨进去。
六张桌子挤在一起摆得却是整齐，地面就铺着红砖都是半块的、小半块的拼凑的。漆黑的办公桌，在城里只有旧物市场才能淘到，有的还用铁丝缠着。水泥墙面挂着一块黑板，字迹极其工整地写着一周的工作计划。几个镜框，没镶玻璃，里面放着各项制度。奖状贴了几乎一面墙，醒目的大标语“教育要面向现代化”在这个简陋得近乎破败的办公室里简直就是一种讽刺。
梁满仓环视一下，皱起了眉。
“您好！您有什么事？”一个女教师上前问道。
“哦，我找王主任！”梁满仓响亮地回答。
“太不巧了，王主任上旁边的中心小学听课去了，他有个习惯，每天都要‘推门听课’，要不你先等一下，下课了我就去叫他？”
梁满仓听佟灵主任讲过“推门听课”就是不预先告诉老师，随机去听，说是这样更能了解教学的一些真实情况。
“好吧，我们就先等等。”梁满仓在女教师的指引下，坐在了一张木头椅子上，他坐得很小心，生怕做坏了这把已经晃动的木椅。
“您是什么单位的？”女教师给每个人倒了一杯水。
“这位是市教委的梁主任。”小赵介绍。
“啊？梁主任！怪不得一直看着面熟，就是没敢认！您好，主任！”女教师有热情地上来握手。
梁满仓双手握上去，他觉得这是自己最真诚的一次握手，这些教师太不容易了。
“我现在就去叫王主任吧。”女教师站起身，就要出去。
“不要打扰了课堂，王主任去听课很早啊。”梁满仓有一点好奇。
“是的，他每天早晨都要在小学门前看着，他说小孩子淘气，怕惹出什么事来，小学老师在乡里的不多，多数都在下面的村里。”
“王主任不是也在下面住吗？”
“可不，离这十五里，都是山路，他得走一个多小时呢。”女教师说话很是热情，在她的眼里，梁满仓简直就是一个传奇。
“为什么大家都不搬到乡里来住？”梁满仓问。
“嗨，就是房基地白给，建个四五十平方的房子也要几千块钱哩，谁家拿得出那么多啊。县里财政不好，有时候开工资还要等呢——”女教师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是在向领导诉苦，就打住了自己的话头。
“嗯，你们太苦了，那中午吃饭怎么解决？”
“带饭呗，您看那都是饭盒。”女教师指一下。
梁满仓看到几乎六张桌子上都有一个铝饭盒。
梁满仓沉默了，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安慰？只是口头上的几句，太过虚无。鼓励？这样的情况，还要鼓励，简直就是没人味！赞扬？那还不如一个屁，来得更加具体实在！他似乎能做的，目前只有沉默。
“主任，别看我们这么穷，我们乡中学，考上县一中年年是乡镇升学率第一呢！”女教师觉得和领导一定要汇报一点干货。
“真好！你们才是真正的优秀教师啊。”陈俊都已经被感动了。
梁满仓还低着头，他在策划着一定要改善这种情况。
“咱们县，像这样条件的多吗？”梁满仓问觉得自己这个主任当得太不称职了，每天都忙着挣钱根本就没考虑到下面教师的生活，这是一个教训啊，以后一定要记住！
“离县城近的，稍微好点，其他的就都这样了。”女教师回答，语气里也有一些伤感、无奈。
“咣咣咣”下课的钟声终于响起。
这沉闷的敲钟声，又令梁满仓皱起眉头：“没有电铃吗？”
“没安，要花好多钱，经费都用在维修学校上了，我们全乡十六所中小学，都是七十年代以前的房子，但是现在除了我们这座办公室，没有一个是危房。王主任很重视这件事，他的爱人就是为了救学生——才瘫痪的。”女教师说话声音越来越小。
“什么？”梁满仓一惊，昨天刘志书记只是介绍了王主任照顾瘫痪的妻子三十年，并没有说起是什么情况，这个情况太令人震撼了！
“他的妻子为救学生？”
“是的，三十年了，一直瘫在炕上，王主任真不容易。”
“国家没有补助吗？”
“她是民办教师，村里也没有钱，王主任也没有向乡里提起，我们说过，他说，乡里也没有钱，自己可以应付。”
梁满仓的心里翻滚起来，这样一个主任会是挪用保险金的人？他现在一直不再用“贪污”两个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