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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四章 精益求精 (上)

甭管四城官面上、私底下的场面如何纷乱折腾,搁在火正门堂口里边细算,倒真是难得的有了几天能清净练活儿、教玩意的日。

仗着猴儿与相有豹琢磨出来的跟斗车,火正门小三十号徒弟总算是有了能轮班歇息的时候。虽说一天下来照旧是累得不少小徒弟连送到嘴边的饭都不想吃,一个个钻进屋里倒头便睡,可好歹再没有一个累到了爬不起来的,总算是叫心里头暗自着急、心疼的纳爷等人松了口气。

仔细把那些个从山林抓来的鸟雀熬炼了七天,谢门神总算是从那些鸟雀选出来了二三十只身强力壮、胆大机灵的玩意,再照着各样鸟雀脾性不同,领着几个精细些的小徒弟练起了细活儿。

伺候鸟雀练吃飞食儿的,手里头拿一把拿细盐慢火炒香的瓜仁儿,另一只手伸着手指头叫要教的鸟雀站稳了身架。伴随着嘴里头轻轻打个唿哨,一颗夹在手指尖的瓜仁儿已然朝着鸟雀嘴边左近扔了过去。站在另一只手手指头上的鸟雀只消脑袋一伸,立马便能吃着了那颗喷香的瓜仁儿。

等着那鸟雀尝出了甜头、吃上了瘾头,打从另一只手里扔出去的瓜仁儿便越扔越远,直到逗引得那馋嘴的鸟雀能伴随着唿哨声响、扇动着翅膀飞起来在半空叼住了吃食,这才算是勉强教出了个模样。

寻常伺候鸟雀的玩家,但凡是能叫鸟雀在半空叼住了瓜仁儿咽了下去,这就已然算是活儿练成了八分。可搁在火正门里,却是要在练得那鸟雀能在半空吃到了飞食儿之后,再把手里头抓着的瓜仁儿换成了炒香的绿豆。只等得到末了手里边抓着的一小撮芝麻粒儿都能叫鸟雀凌空吃了个干净,这才算得是活计大成!

教玩意打飞弹儿的,先就得横一根胳膊长短、手指粗细的枣木棒儿搁在眼前,左手里头拿捏着一把豆面儿、鸡蛋黄,蚂蚱末儿、糜仁儿捏合成的饵食逗引着鸟雀啄食,眼瞅着鸟雀正吃得来劲的档口。右手抓着的蚕豆大小的砖磨弹轻轻一抛,顿时便引得那正在仰着脖吃食儿的鸟雀猛地朝上一扑,张嘴便叼住了那颗蚕豆大小的砖磨弹。

鸟雀吃食,从来是连啄带吞的囫囵吞枣模样,蚕豆大小的砖磨弹才刚入口,叼着弹儿的鸟雀立马便要伸着脖把那砖磨弹朝肚里咽下。可那砖磨弹上头老早细细刻出来水波一样的纹路,卡在鸟嘴里压根也都咽不下去。

只一见鸟雀吞咽不下那砖磨弹,扑棱着翅膀直朝下坠,旁边教玩意的人物立马就得伸手接应了那寻不着枣木棒儿落脚的鸟雀,轻轻颠动着那鸟雀的身让鸟雀慢慢吐出叼在嘴里的砖磨弹。捎带手的还不能忘了赶紧把喷香的饵食凑到了惊魂未定的鸟雀嘴边。像是犒赏般地伺候着那鸟雀美美吃上几口。这才重又把那鸟雀搁在了枣木棒儿上接茬演练。

一番功夫下来,砖磨弹慢慢换成了只有黄豆大小的砂磨石,那鸟雀也都知道叼住了的砂磨石不能下咽,得乖乖上人手换取饵食。这也才算是功夫到家。

还有那叼八卦、认彩旗,外行人瞧热闹只看见鸟雀能认赤、橙、黄、绿、青、蓝、紫七色,明白乾、坤、震、巽、坎、离、艮、兑八方,却不知这路手艺里的门道依旧是食饵相诱、异味驱离,对则有赏、错者得罚!

就这么好些伺候着鸟雀练细活儿的小徒弟在二进院里一扎堆儿,原本还算得很是宽敞的二进院里边顿时显得逼仄起来,只把个要加紧了造办使唤物件的洪老爷逼回了自个儿屋里,戴着一副新近叫纳兰寻来的老花眼镜,仔仔细细地造办起了谢门神急等着要用的巴掌箱。

论起各样教鸟雀的手艺里边。叫鸟雀顺着自个儿的指点吆喝用喙、爪打开巴掌大的小木箱,再从箱里把用红绒布、金丝线扎成的小包袱叼着飞回玩家手,行话里边叫开箱。想要练成了这门活儿倒也不难,可想要把这活儿练精细了、能在人面前能出挑拔份儿的主儿,却是万里无一!

寻常人耍弄这门手艺。左不过就是拿着杂木头做个小孩拳头大小的箱,平平一块小木板儿当了箱盖,里头再塞上个空落落的小包袱,教得鸟雀能飞过去拿爪把箱盖拨到一旁,再叼了包袱回来就算完事。虽然也都算得上是能叫人瞧得过去的手艺,可到底是粗陋毛糙,经不起一而再、再而三的仔细回味琢磨。

而那些个当真要想把这活儿练得出挑拔份儿的主儿,先就得在箱上头花费不少心思。要照着早年间恭亲王府里耍弄鸟雀的那套行头而论,巴掌大的小箱上先就得使上七样木材——紫檀做底、红木为框,花梨、黄梨,酸枝、柚木拼接做板,盒盖更是要用紫椿木精心雕琢而成,取的就是个七色宝物合而为一,天下财源取之不竭的口彩意头。

搁在这巴掌大小、拿出去少说也能换一套小四合院的木头盒上,白银做环、黄金作扣,指甲盖大小的翡翠锁头旁边还得挂一把羊脂玉的、牙签儿一般的小钥匙。箱里红绒布做成的小包袱装着金瓜、碎珍珠,玛瑙屑、碧玺渣,搁在大户人家的讲究里边,这就叫个金玉满堂、珍宝盈箱!

当着诸多看热闹的达官贵人,教好了的鸟雀得要先飞到主人指定的那只箱跟前,拿喙叼着钥匙捅开了把那指甲盖大小的翡翠锁头,再用爪挑开了箱上的环扣,这才能接茬用喙推动了很有些分量的箱盖,把箱里沉甸甸的小包袱叼了出来。

等得叼着那小包袱的鸟雀飞回到了主家头顶,半空一甩脑袋把那用金丝线绳捆住的包袱抖落开来,将那小包袱里的金瓜、碎珍珠、玛瑙屑、碧玺渣洒了主人一身一脸,这才能叫抖落出来天降横财、沐金浴翠的好彩头,整个儿练了一出全活儿!

虽说如今在火正门不能够造办出来那些奢华玩意,可搁在洪老爷手里边,几样打从木匠行里寻来的下脚料仔细打磨、保存不善生了绿毛的风磨铜小心擦洗,捎带着从纳爷和胡千里手寻了几样能压箱底的小物件,不过是俩时辰的功夫,个教鸟雀开箱手艺的巴掌箱,已然照着宫八卦的阵势在洪老爷身侧周遭摆布开来!

用几根金丝线小心翼翼地把那几样从纳爷和胡千里手寻来的压箱底玩意扎进包袱里,猴儿用俩手指头捏着那刚扎好的金丝线轻轻抖弄着,可老半天也没见那金丝线系成的活扣儿松散开来,不由得懊恼地伸手挠了挠头皮,朝着正眯着眼睛打量那些巴掌箱的洪老爷嘟囔道:“洪老爷,这活儿可真叫个费劲!金丝线原本就又细又绵,扎紧了抖弄不开,绑松了一碰就散,这倒是该怎么个捯饬的法呀?”

倒背着一只手,另一只手捻弄着鄂下长须,洪老爷就像是没听见猴儿的问话般,只顾着朝那在身边摆成了宫阵势的巴掌箱左右打量,时不时地摇头叹气,显见得是对那些刚做得了的巴掌箱不甚满意。差不离朝着那些巴掌箱瞧了有一碗茶的功夫,洪老爷猛地抬起脚来,三下五除二地将地上搁着的巴掌箱踩碎了七个!

瞠目结舌地看着洪老爷的举动,猴儿禁不住心疼得急叫起来:“我说洪老爷,您这是这就算是您觉着这些个玩意不入您法眼,您留下哪怕是给旁的小徒弟拿着玩呢?”

用力摇了摇头,洪老爷难得地在猴儿面前显露出一副倔强的神色:“猴儿,这要是在吃喝用度、戏耍玩闹上的事儿,那怎么着也都能由着性来。可就是在这手艺上头,千万都不敢有丁点的马虎大意,更不能凑合搪塞!要不然今儿差一毫、明儿缺半分,不出一两年的功夫,百年传承的老字号手艺,也都架不住这么折腾,非得叫整垮了字号、湮没了名头不可!”

话音落处,洪老爷又是一抬腿脚,将仅剩下的两个巴掌箱又踩碎了一个,这才哈腰捡起仅存的一个巴掌箱托在手,微微点了点头,像是自言自语般地低声说道:“原本就是隔行如隔山,这要是再不仔细掂量、认真操持,做出来的玩意可就当真得叫行家里手笑话了”

瞧着洪老爷一脸认真地取过了其他的材料,一声不吭地接茬造办巴掌箱,猴儿轻轻吐了吐舌头,伸手便把自个儿面前的红绒布包袱解了开来,仔仔细细地重新捯饬起了那些又细又绵的金丝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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