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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跪下!”智荟苑的正厅中,大太太脸沉如水,一路压抑的怒火隐隐跳动在眼底,冷冷的盯着三个女儿。

析秋几个战战兢兢地的跪了下来,屋子里充斥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冷意,就房妈妈也忍不住颤了颤,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蹑手蹑脚的带着一屋子的丫头婆子退了出去,又关上了门。

大太太眯了眯眼睛,看着佟析言,指着她还没有完全消肿的脸道:“这脸到底怎么回事?!”她的声音,如钟鼓一般敲在三人的耳中,嗡嗡作响。

析秋默默的跪在那里,佟析玉则是一脸的懵懂。

佟析言面色一白,身体摇摇欲坠,她揪着手中的帕子,目中晕着隐隐水光:“我……我与六妹妹去桃林里说话,不小心绊了一跤,脸磕在树上有些肿。”

大太太仿佛没有看见她的表情,眼睛微微一眯道:“只是这样?”目光又转了去看析秋。

佟析言心里咯噔一声,目光一转挡在大太太开口问析秋前,膝行着爬到大太太面前,抱着大太太的腿道:“母亲,女儿不是有意瞒着您……当时在伯公府中,女儿怕别人知道,道我们佟府姐妹不和,也就没有禀报母亲,私自做了主了去了二女乃女乃的院子里。”她小声哭着,我见尤怜摇摇欲坠的样子。

析秋心里叹了口气,佟析言什么时候才能明白,即便是把责任都推到她的身上,大太太的怒火也是无法消除的。

大太太缓缓喝了口茶,脸上又露出柔和的笑意:“哦?姐妹不和?”

佟析言擦着眼泪,回头看向析秋,又露出为难样子,像是做了极大的决定般:“六妹妹她……她不是有意推女儿的。”

大太太眉梢一挑,目光灼灼的去看析秋:“你说六丫头推你?她又为什么去推你?”

佟析言满脸的真诚:“我们在林子里迷了路,六妹妹要往西走,我道往东走,您也知道女儿脾气是急了些,说了六丫头几句,她一失手就推了我。”说完又垂了头,仿佛受了极大的委屈,却又露出宽容的样子。

析秋垂着头,却能清晰的感觉到,大太太针扎一般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八丫头,你说说看。”并不着急问析秋。淬不及防的,大太太绕开析秋,去问唯一是局外人的佟析玉。

佟析玉一怔,身体害怕的颤了颤,稚女敕的脸上也是面色发白,她吱唔着道:“女儿在林子外头和方小姐放纸鸢,只看到三姐姐和六姐姐前后出来,三姐姐脸上……脸上红肿了一片。”她当时看着佟析言脸上,明显是巴掌的印子,可是佟析言已经道了“事实”,她不敢驳了佟析言的话,又不敢撒谎,只能模糊了自己看到的。

她不由想到梅姨娘的话,你要记住,大太太照拂我们,她看中的不是我们母女的聪明才智,而恰恰相反,她满意的却是我们的懦弱不争,看中的是我们唯唯诺诺胆小怕事,所以,无论发生了什么事,你都不要出头……三丫头,六丫头哪里,你不要走的太近,但也不要得罪了她们。

姨娘说的简单,怎么做起来就这么难。

心里这么想着,佟析玉更加的不知道接下来的话该怎么说,没了分寸,身体抖个不停:“别……别的事情,女儿也不知道。”

大太太眼底划过鄙夷,终于转脸去看析秋:“六丫头,三丫头说你推了她,你又怎么说?”

佟析言身体一怔,手紧紧的握着,隐隐发着抖!

就见析秋抬起脸来,眼睛红红的露出满脸的愧疚:“三姐姐说的没错,是……是女儿推的三姐姐。”

静,诡异的静下来,佟析言不敢置信去看析秋,原本以为析秋必定会告状一番,她连开月兑的说词都想好了,可是出乎意料的,她却承认了。

她为什么要承认?佟析言想不通其中关节,却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生怕她一出声,析秋就会反悔了。

大太太目光一闪,面色沉了下来,语气中含着隐隐的怒意:“你又为何推她?”

眼泪落了下来,析秋也不多说,只闷闷的点点头,却又辩驳道:“三姐姐的话说的过了些,女儿一时气不过……”她同意佟析言的说法,是因为她不想让大太太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因为以大太太的精明,定会觉察到她的反常出于何处。

她今日也看清了大太太的态度,武进伯的这门亲事,大太太看来是势在必得,她若是露出一分退让或是不愿的意思,大太太势必不会放过她的。

可她又不能表现出,和佟析言言语和气的样子,对于大太太来说,这样的情况更是她所不愿见的。

果然大太太眉梢又是一挑:“你一向沉稳温和,什么话能让你发这样的怒?!”她余光看了眼佟析言:“竟这般不顾体面规矩!”

“三姐姐说我……说我唯唯诺诺,没有主见,又说女儿是……是……”她红着眼睛,眼泪无声的落了下来,无限委屈的去看大太太:“说女儿是母亲的一条狗。”

这话并没有杜撰,佟析言也无法否认她说过这样的话。

只有这样针锋相对的话,才能打消大太太疑虑。

果然,就见大太太一改方才柔和的笑容,彻底爆发出来,一脚踢开佟析言,喝道:“狗?哼哼!我道你还有些大家小姐的涵养,这样的话竟也能说出口!”

佟析言彻底懵了,她歪在一边捂着被踢的胸口,却是一个字都不能辩驳,这样的结局是她没有想到的,更没想到她歪曲了事实,六丫头轻轻的一句话又把大太太的怒火转移到她这边了!

“母亲……女儿……女儿一时气急了,口无遮拦……”怎么说?吵架是她说的,六丫头也承认推了她,若是她现在推翻了前面的话,那等待她的结果,将比现在更可怕!

大太太似笑非笑的看着三个庶女,将手中的茶盅扔在桌子上,发出令人心颤的碰撞,佟析玉在大太太踢佟析言那一下时,就吓得瞪着眼睛,愣愣的跪着仿佛那一脚踢的不是佟析言,而是她的身上,身子比刚才抖的还厉害。

析秋也垂着头,露出害怕的样子。

“口无遮拦,好一个口无遮拦!”大太太顿了顿又道:“你们在家置气吵架胡闹,我当你们年纪小,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闺门的礼数还是懂的,没想到第一次领着你们出去做客,就做出这样没有分寸的事,让外人瞧见,是说你们年纪小淘气不懂事,还是说我们佟府没有规矩!”

“我辛辛苦苦培养你们,教你们做人,你们就这样回报我的?!”

大太太越想越气,拍了桌子指着她们道:“从今天开始,你们都给我面壁思过,没有我的同意不准踏出院子一步!”又仿佛这样的处罚无法解气:“每人将女训抄二十遍!”

“母亲……女儿错了,求母亲不要生气!”佟析言真的害怕了,重新爬了过来,朱钗横在头顶上,说不出的狼狈:“女儿以后再也不敢了。”

大太太就冷哼一声,冷冷的看着她:“你也别惺惺作态,扮出这副样子,明儿传了出去又该说是我这个嫡母把你们当成狗了。”她冷笑:“一个个都长大了,翅膀硬了……”她目光紧紧看着析秋:“回去仔细想想,今天都错在哪里?!”

错在哪里?析秋垂着脸屈膝朝大太太行了礼:“女儿知道了。”规规矩矩的退了出去。

佟析言也不敢再说什么,去触大太太的怒火,紧随着析秋也走了出来。

司杏司榴战战兢兢侯在院门外,见到析秋安全的出了门,提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迎了过去扶着析秋小声道:“小姐,你没事吧。”又看到佟析言衣衫凌乱的由着自己的丫头扶着过来。

“六妹妹真是口齿伶俐啊!”佟析言目光阴冷的瞪着析秋,仿佛要把她生吞活剥了:“不过你这般大义又得了什么,还不是和我一样的下场。”

“三姐姐有空在这里与妹妹置气,不如回去抄几遍女训。”析秋缓缓上了小道走了几步,又停下回头看着佟析言:“这女训如何抄,姐姐该细细想想才是。”

话落,她头也不回的走了。

她什么意思?佟析言皱着眉头,一把推开墨香的搀扶,忽然神情一愣露出紧张的表情,迫不及待的道:“快……快去告诉姨娘,让她给我出出主意。”

墨香看看左右都是智荟苑的丫头婆子,苦着脸去拉佟析言:“小姐,有什么话回去再说吧。”

佟析言一怔,蓦地清醒过来:“好!回去……回去再说。”

等她们一走,大太太就沉着脸坐在炕头上,房妈妈还没见过大太太起这样的怒:“太太消消气,免得气坏了身子。”她小心翼翼的为大太太续了杯茶:“伯公夫人也并没有明说,奴婢瞧着还有希望。”

大太太额头上的青筋隐隐跳动着,她揉着额头道:“就是因为什么都没有说,意思才最明白不过,我平日道六丫头稳重,没想到关键的时候,竟做出这样没有轻重的事来。”

房妈妈心里虽犯着嘀咕,但这个时候大太太在气头上,只有顺着她的意思道:“六小姐年纪小,三小姐又存了心的,难免没有无措失手的时候……”

“三丫头哪有这心机……”大太太眼底冷意连连,她抬头看向房妈妈道:“姨太太前几日来的信,你再取来我瞧瞧。”

房妈妈点了头,立刻去多宝阁捧出一方黑漆描金盒子,打开盒子从里面取出一个信封交给大太太。

大太太拆开细细看了一遍,忽然笑了起来:“你可知她信中说什么?”

房妈妈一愣摇摇头露出疑惑的表情。

大太太将信收了起来,一改方才的怒火滔滔,笑道:“山东布政司洪大人年事已高,生了退意,他打算写推荐信去吏部,举荐徐大人接替他的位置。”

房妈妈笑了起来:“这可真是好事!”她显得有些激动,毕竟姨太太是大太太的娘家人,娘家得力大太太在大老爷面前也多了一份底气:“徐大人可有什么爱好,太太您可要把贺礼先预备着?”

“这些先不急。”大太太露出似笑非笑的样子:“姨太太信中还提到另外一件事,说是洪大人老来得子,几乎将半生的心血扑在儿子身上,可是去年,洪公子与朋友游玩,不慎从马上跌了下来,左腿落了残疾。洪公子今年十六,洪大人就想趁他还在任期时,求娶一家书香府邸的子女为媳,嫡庶不论,只求贤良!”

这个消息太震撼了,房妈妈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她看着大太太问道:“太太的意思是?”

大太太悠悠的喝了口茶,声音却透着冷意:“她不是愁嫁,怕我将她女儿随随便便打发了么……洪大人虽要致仕,可洪府在山东也颇有根基,虽比不上京城贵族,可与佟府却是门第相当的。”

三小姐?房妈妈终于听明白大太太的意思,于其将三小姐一直留在府里作乱,还不如远远的找户人家嫁了,洪大人虽不在朝中做官,可家底犹在,洪公子虽身有残疾终身不能为官,却是长子嫡出,配姨娘生的佟府三小姐,这门亲事真的是门当户对!

她佩服的看向大太太,道:“还是夫人想的周到!”

大太太捏着信,微微笑了起来。

大太太没有说的是,那洪公子摔下马后,还落了另外一个残疾,那便是终生不能人道。只不过洪府对外只说洪公子腿有残疾,姨太太也是偶尔听洪府丫头聊天只言片语才明白的。

析秋回了院子里,司榴服侍她拆头面,司杏捧着半盆的温水,春雁又给析秋围了帕子在胸口,三个人服侍她梳洗过后又重新坐回在梳妆台前,司榴给她梳着头发,终于忍不住问道:“小姐,你和三小姐的事,大太太不是一直放任的么,怎么今儿发这么大的火?”

司杏春雁也露出疑惑的神色。

大太太可不单单为了这事发火!

析秋索性让司榴停下,转过身看着三人道:“禁足难道不好?!我们也能清净几日。”

又被禁足,那不是等于回到两年的处境,小姐这两年所作出的努力,全部白费了!司榴嘟着嘴,显然不认同析秋口中所说的好,司杏春雁也是一副愁肠百结的样子。

析秋笑了起来,忽然起了逗弄之心:“难道不能让你们陪我嫁到武进伯去,你们就这样的伤心?”

三个人一愣,司榴嗔道:“都这个时候了,小姐还取笑我们!”

析秋也笑了起来,心里却少了些许担忧,她隐隐觉得大太太刚刚看她的眼神,是那样的失望气愤,但凡伯公夫人露出一丝相中的意思,大太太也不该有这样大的怒火!

是不是说这门亲事不知因为什么事,令伯公夫人生了犹豫之意……

难道伯公夫人知道了桃花坞里发生的事,并且对于她的表现非常不满意?所以大太太才发了这么大的火!?

她把握着手中的发簪,眼睛微微眯了起来,最后是什么结果,明天陈夫人就该上门,一切就能明了了!

第二天,果然陈夫人上了门,不知和大太太说了什么,午饭也没留陈夫人就脸色不好的离开了,大太太亲自将她送到二门,回来关了门摔了她平日拿在手上把玩,极是喜爱的一个琉璃珐琅,一连几日都是阴沉着脸,满府下人吓的大气不敢喘,就连佟析砚也不敢去前面露面。

春雁回来讲这些告诉析秋,还道她看见一大早大太太就让人寄了一封信去山东,房妈妈脸色虽不好看,但却明显比前几天好。

析秋听了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淡淡笑了笑,但知秋院里的气氛却明显比前几日要轻松许多。

佟析砚日日来和析秋说话:“你快说说,那日在武进伯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母亲发了这样大的怒,我听说还打了三姐姐?!”

佟析砚再怎么与她亲近,可毕竟是大太太嫡出的女儿,析秋不能当着她的面议论大太太,只垂着脸道:“是我那日失态了,才惹恼的母亲。”

“你?”佟析砚露出诧异的表情:“你的性子我怎么不知道,莫说三姐姐只是说了那样的话,就是再难听你也不可能动手。”她拉着析秋,好奇的不得了:“快和我说说,那天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三姐姐先动的手?你又做好人替她遮掩?”

佟析砚真的很细心,析秋怕说多了引起她的怀疑,不由笑着去拧她的脸:“你都快成袁大人了……事情真的是这样,你也别添油加醋胡思乱想了。”

“真的?”佟析砚眯着眼睛露出若有所思的样子,显然还是不相信析秋所说的“事实”。

析秋就故意转移话题:“我可听说昨日你去了外院,还在表哥那里借了本书。”她凑过去露出神秘的表情来:“什么书?”

佟析砚蓦地脸颊一红,露出不自然的表情来:“没……没什么,就一本诗集罢了!”

难道真有什么?析秋想到徐天青温润的样子,再去看佟析砚粉面桃腮的小女儿态,忽然觉得如果他们在一起,对于佟析砚来说应该是良配吧!

佟析砚不知道析秋在想什么,只见她侧着脸蹙眉深思什么,以为她不相信自己说的话,就推了推她:“真的只是一本诗集……”

析秋知道徐天青珍藏了许多诗集,有的甚至是孤本被他用牛皮纸包着,封在匣子里,这两日还听说他常随佟慎之出入,认识许多今年同科的考生,甚至还邀了好友回府,就连那个闻名京城的将士林也在列,一行人彻夜谈诗作画好不热闹。

“知道了,我哪会不信你!”析秋笑着道

佟析砚瞪了眼析秋,欲言又止的将话咽了下去,又转身拿起旁边析秋常看的大周地理志,歪在炕上随意翻着。

析秋见她这样,摇摇头也不再说话,低着头继续抄大太太罚的女训。

析秋这边一连清净了半月之久,期间萧延筝几次让人送信来,邀她去宣宁侯玩,她委婉的拒绝了,并没有细说缘由。

大太太也整日待在智荟苑里,偶尔去耳房坐坐,据说王姨娘的病加重了,日日大夫进出中药不断,另外几个姨娘也突然消停了,佟府里陷入少有的安静。

与佟府表面的宁静相比,朝堂上却是风云暗涌,段阁老前几日风寒一直未愈,缠绵病榻十日之久竟没有转好的迹象,他便交代长子由其代书,向圣上递了辞呈,辞呈呈进宫中,皇上却留而未发,日日拍太医问诊,珍贵药物源源送入段府,对其看中之意满朝皆知。

尽管圣上态度明显,但这虚空的阁老位置,依旧让朝堂党派之争从水底浮出了水面,趋于白日化。

正当二皇子与三皇子两党各使手段,党羽互攻,花样百出时,段阁老又康复痊愈重新回朝,圣上大喜之下又为了安抚两个出色的儿子,嘉奖了原吏部左侍郎的二老爷,虽官位未升品级未跳,但俸禄却由原来的纹银一百九十两,禄米十四石,变为二百二十两,禄米十六石。又同时提了另外一位太仆少卿。

虽未升官,但待遇却升了一个级,无疑是告诉别人,升不升官只是时间与空缺的问题。

二皇子和三皇子终于消停了。

二房那边,二太太喜上眉梢,恰巧大老爷的贴身小厮回来了,说是大老爷去了山东,再过几日就回京城,让大太太也不用专门派人去接,他正好与连襟徐大人叙叙旧。

大太太的也高兴起来,特意让人备了贺礼,亲自送去了二房。

两府里除了几位被禁足的小姐,都是喜气洋洋,就连沉疴多日的王姨娘,也露出期待的笑容来,忙让身边的邱妈妈派人去智荟苑使银子去,打听大老爷哪一天的日子,东跨院的负责看守的婆子早就被邱妈妈买通了,小丫头轻易出了门,避开人去了正院假山前面,连着蹲点了两日,竟等到一个意外的来客。

房妈妈自正院里迎了出来,远远的看见韩妈妈由着三四个婆子丫头簇拥着进了二门,她露出满脸的笑:“韩妈妈快里面请!”这位韩妈妈就是当时站在伯公夫人身边的妈妈,在伯公府那是头一等的管事妈妈,五十几岁,生的高高瘦瘦的,两边的额骨有些尖,所以看上去不苟言笑有些难相处,但显然为人并非这样,就见她亲昵的携了房妈妈的手,两人边朝正院走边说道:“本来是昨天就想来了的,中午伯公爷又被圣上传进宫里,伯公夫人也随着进宫去陪太后娘娘,就耽误了……”

武进伯虽然挂的是闲职,但由于为人比较风趣,德宗常唤了他进宫,房妈妈不由想到伯公夫人高高在上严肃的样子,与传言风趣的伯公爷一起,在太后娘娘和圣上面前长袖善舞逗乐子是什么场景。

“伯公夫人事忙,您又是得力的,有事让婆子来知会一声就好了,哪敢劳您亲自来。”

韩妈妈脸上露出一丝骄傲之色,两人说说笑笑进了智荟苑。

大太太坐在正堂的朱红填漆的冒椅上,笑眯眯的看着韩妈妈进来。

韩妈妈朝大太太福了福,一边房妈妈已经扶着她起来,又端了铺着石青色垫子的绣凳过来:“妈妈快坐。”亲自去泡了老君眉。

韩妈妈就半侧着身子坐了下来

大太太笑道:“妈妈亲自来,可是有什么事?”

“快把东西拿来。”韩妈妈笑着从婆子手里接过几包东西:“是伯公爷前些日子去杭州带回来的明前龙井,我们夫人说您是江南人,该是喜欢的,就让奴婢给您送些。”

大太太有些受宠若惊,忙让房妈妈接了,笑道:“这怎么好意思!”

韩妈妈重新坐下,迅速打量了眼房间的布局,紫檀木的八仙过海屏风,墙角多宝阁里翡翠通透,白玉清润都非凡品,她暗暗点头,都说佟氏商户出生,家底颇厚,今日一瞧果然传言非虚。

如今佟府二老爷受圣上青睐,大爷又入了翰林,一门三人同朝为官,不出几年佟府的地位必定会有翻天覆地的变化。

韩妈妈想着,脸上的笑容又谦逊了一分:“夫人不必客气,虽说两府以前不常走动,可即是结交了,那便要常来常往才是,我们夫人还说,让夫人得空了带着小姐们常去串串门,自那日后她还常常念叨着,贵府的几位小姐乖巧懂事,夫人也实在是琐事缠身不得出门,要不然她还说亲自来看您。”

话说到这个份上,要是大太太还没明白,可就说不过去了,难道伯公夫人是知道大老爷要回京述职,二老爷又高升了一级,就连连襟封疆大吏也在眼前,才转了心思又重新提了这门亲事?!

“得了空一定去。”大太太笑道:“这个时辰了,妈妈也别回去了,就在这里歇了用了饭再回去。”

韩妈妈略推辞了,笑着应道:“那奴婢恭敬不如从命了。”

大太太立刻让房妈妈去备酒菜,自己则亲自陪着韩妈妈说话。

门外小丫头飞奔回了东跨院。

王姨娘自知道武进伯发生的事情,佟析言又被大太太禁足,她就像垂死的人手中那唯一一根稻草也断了一样,面如死灰不吃不喝的躺了数日,还是大老爷回来的消息,让她稍稍有了点起色,如今邱妈妈得了这么个消息,更是像个巨大的惊喜炸弹,她听完后两眼一翻就晕了过去。

等身边的丫头婆子一阵忙活,她悠悠的醒过来,却又露出满脸的惊恐不安来:“快,快去外院给来旺家的使些银子,让来总管去接老爷,让他快些回府。”

邱妈妈面露不解:“大老爷也不过这几日,现在去也不定能接上,姨娘何必着急这两日?”

王姨娘沉了脸,瞪了她一眼道:“你懂什么,六丫头在武进伯打三丫头的事,伯公夫人不可能不知道,按道理这门亲事本就该算了,两府也当没有这回事才是,可是伯公夫人却派了得力的婆子上门,虽不知道和大太太说了什么,但依我看,这门亲事*不离十,还有希望!”

邱妈妈皱了皱眉头,她这些日子真是被王姨娘折腾的不轻,潜意识中觉得王姨娘对于这门亲事,已经有些魔怔了,心里想着嘴上也不由嘀咕道:“即便有希望,那也是六小姐的事,姨娘怎么这样急切?”

王姨娘露出恨铁不成钢的怒意:“你真是白活了这么多年,伯公夫人出身名门,武进伯府又是高门大户,什么样的闺秀没有见过,六丫头辱打庶姐,这样没有教养她怎么能看得上?!八丫头年纪太小,嫡出的四小姐大太太怎么舍得嫁去做填房,这满府里除了三小姐还能有谁?!”

邱妈妈总算想明白了,脸上也露出紧张的样子来:“那……那奴婢立刻让人去外院。”王姨娘拉住她:“这件事还只是我的猜测,你不要说漏了嘴!”她想了想又嘱咐道:“就说我病情加重,念着见大老爷最后一面,让他派人去迎迎。”

邱妈妈应声,迫不及待吩咐小丫头出办。

析秋也得了消息,司杏焦急的来回在房里走动着,又停下来惶恐不安的看着析秋:“小姐……来的那位妈妈我那日在武进伯府见过,好像是伯公夫人身边得力的妈妈。”她见析秋面色自若,仿佛没有听到她的话:“伯公夫人是不是又想重新提这门亲事了?”

重提亲事?

那一天伯公夫人的态度,她看的真真切切,怎么会突然改变了主意?他们堂堂伯公府,何必非要去娶一个品行不端的小小庶女!

纵是京城娶不到,出了京城那么人家挤破头都想把女人嫁到高门公爵之家,娶个高门千金不易,端庄贤淑的女子还是很容易的。

她皱着眉头坐着,脑子里将所有的可能性想了一边,难道是她忽略了什么?还是说韩妈妈只是来串门并没有其它意思?

说不通,她在伯公夫人身边,整日里忙的连轴转,怎么会特意来佟府串门,大太太还没有那么大的亲和力。

忽然,她脑中跳出一个想法来。

最近二老爷受圣上器重,都在传二老爷入阁指日可待,佟氏眼见的就要出一个阁老,还有大老爷也要回京述职,大哥在翰林院也颇得闵大学士的赏识,甚至连皇上也赞了他一句,还有表少爷徐天青也住在府里参加秋闱,这样的人家蒸蒸日上,大富大贵并不是不敢想的!

如果……如果伯公夫人看到了佟府未来的潜力,所以下定决心要结这门亲事,又对她不满意,那么她会怎么做?

当然是换一个人,佟府那么多的小姐,适婚的也不只她一个。

是啊,如果嫁过去的不是她,那么一切就说的通了!

她那日在伯公府里失礼,可佟析玉却没有,伯公夫人会不会退而求次之,求娶八妹妹呢?

可是佟析玉的年纪也太小了,等她及笄任三爷已鳏寡了数十年,这是不合规矩的,尤其是那样的高门贵胄。

还有一个可能……佟析言!

那日佟析言虽与她有了争执,可若那日桃林中偷看的丫鬟并没有听到全部的对话,只看到她盛气凌人的打了佟析言,那么佟析言的形象在伯公夫人的眼中是不是就完全不一样了呢?

不过,这一切只是她的感觉和猜想,并没有十成的把握!

“小姐……您快想想办法吧。”小姐好不容易让婚事搁置了,没想到这么快两府又重新提起了,如果大太太真的要把小姐嫁去武进伯府,那表少爷怎么办?!

析秋忽然抬起头来,打断司杏的话:“你去问问来旺家的,大老爷什么时候能回府?”

司杏一愣,欲言又止的看着析秋,却还是屈膝福了道:“是!”走了出门。

只要大老爷回来,府里的形势就会有所改变,无论大老爷对这门亲事是什么态度,但大太太不可能再一人独断专行,而以她对大老爷仅有的了解,一个当年正得圣上器重,在别人眼中前途无可限量的翰林院侍讲,能在朝廷纷争漩涡中果断抽身自求外放的人,眼光不可能只放在联姻所带来的利益上!

只要大老爷和大太太有分歧,她便就有办法阻止这门亲事。

不过半刻功夫,司杏回来了,来旺家竟的也跟着来了。

“六小姐。”来旺家满脸的笑朝析秋屈膝行了礼:“好些日子没见着六小姐,正碰到司杏姑娘,所以就想进来讨杯茶喝。”

析秋笑了起来,现在满府都知道她失宠被禁足的事,来旺家的却不避嫌上门来看她:“妈妈快坐下说话。”又去吩咐司杏:“妈妈喜欢六安瓜片。”

“姑娘快别忙!”来旺家的拉住司杏:“我不过坐坐,立时就要走。”

司杏朝析秋看去,就看见析秋点点头,她又朝来旺家的福了福:“那您坐会儿,我给你包些茶叶,您回去慢慢喝。”

“这怎么使得,我空手来,倒平白贪了六小姐的东西。”

“也不是什么精贵的东西,妈妈快坐,我去去就来,您也陪小姐说说话。”司杏笑着掀了帘子出了门。

来旺家的笑着重新坐了下来,抬脸看向析秋:“六小姐要问的事,我们当家的也说不好,知道大老爷现在人还在山东,具体的日期却不大清楚。”她又怕析秋多想,补充道:“不过六小姐放心,我听说吏部给官员述职回京是有期限的,眼见也只剩下十来天的时间,大老爷也耽搁不了几天。”

析秋点点头:“那就好,听说最近这些日子多雨,怕大老爷赶上了路上不好走。”

来旺家笑道:“还是小姐想的周到,不过也不用担心,我们当家的去过山东,说是山东通京城的管道很好走,即便下雨想必也不会耽搁行程。”

这样就好!析秋不由松了口气,她不担心伯公夫人的态度,她只是怕大太太会用什么手段。

让她将佟析言嫁去伯公府那是不可能的事,如果武进伯真的提亲,那便只有两个可能,一个是让武进伯府不改初衷依旧娶她过门,另外一条便是拒婚。

她不能赌大太太的意思,只希望万无一失。

来旺家的何等聪明,府里近日这么多事,哪一桩不在她眼里,但身为下人她做不了什么,只能尽微薄之力:“昨日我们当家亲自去庄子里送今年的种子,路过普济寺就上去了一趟,虽没见到姨娘,但却见到了秀芝姑娘,说是姨娘每日抄经念佛,日子过的很好,人还比在府里胖了些。”

佟府郊外的几个庄子她知道,无论怎么走也不会路过普济寺,析秋感激的看着她,没想到来总管这样细心!

不过能知道夏姨娘在庙里过的好,她也放心了。

“七少爷在外院,小姐不方便过去,以后若有什么东西,就让人稍给奴婢,奴婢给您送过去。”她说着站起来:“奴婢还要去出府一趟,改日再来看六小姐。”

析秋亲自送她到门口:“谢谢妈妈了。”两人站在院子,司榴正好提着食盒进来,见到来旺家的蓦地脸一红,提着食盒匆匆福了福,喊了声:“妈妈好。”

来旺家的堆着满脸的笑,越看司榴越满意。

等来旺家的离开,析秋皱着眉头回到房里,大老爷回来的日子并不确定,她不能去赌伯公夫人的意思,不能去赌大太太的意思……

电光火石间,她想到了一个人。

“春雁!”她掀开门帘子去喊春雁,春雁正坐在墙根下,手里拿着一个绣花绷子,却没有动眼睛直直的,像是在发呆,听到析秋喊她,她惊了一下针扎到了她手指,她捏着手指有些茫然的抬起头来:“小姐,我在!”

析秋朝她招招手,春雁将手指放在嘴里嗦了血,又将绣花绷子放在凳子,随着析秋进房:“小姐,您找奴婢什么事?”

析秋从炕头的匣子里,取出佟敏之给她和夏姨娘买的两只木簪出来,交到春雁手中:“把这个拿去东跨院,交给罗姨娘!”

“罗姨娘?小姐您……”春雁愣住,这盒子她知道来历,是七少爷送给姨娘和小姐的,一人一支,如今小姐怎么拿出来去送给罗姨娘了?况且,也不是贵重的材料所制。

析秋看着红漆盒子里,并排放着的两根做工一样的发簪,淡淡的道:“当着她的面打开盒子,让她挑一支,就说是七少爷买的发簪,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给夏姨娘和她一人一根,留着玩玩!”她顿了顿又道:“其它也不要多说,罗姨娘是聪明人,她会明白的!”

春雁露出疑惑的表情,显然还没了解析秋真正的意图,喃喃的点点头,用蓝布包了盒子出了门。

小半个时辰,她回来了,析秋正坐在炕头静静的绣着那个小小斗篷,还差一个帽子没有缝边,大红的面上绣着几只小巧可爱的小狗,有的在滚线球,有的则懒洋洋的在打着瞌睡,憨态可爱活灵活现。

春雁安静的走了进来,将盒子重新放在桌面上,析秋抬起头来看着她道:“回来了!”她收了最后一针,指着脚边的杌子道:“坐下说。”

“小姐……”春雁挨着杌子坐下:“您是不是求罗姨娘帮忙?”她一开始没有想明白,小姐为什么要送一根做工粗糙的发簪过去,还点明和夏姨娘一人一支,可等她看到罗姨娘眉眼含笑的挑了一根发簪,还让素锦用绸子精心包了,放在炕头的匣子里,又押了锁头,她才忽然想明白,小姐故意让她拿了两只过去,又是两个姨娘一人一支,不分彼此,夏姨娘自是没什么,是小姐的生母,可是罗姨娘呢?!

难道是小姐在用簪子暗示罗姨娘,以后她怎样孝顺夏姨娘就怎么样对罗姨娘?!

析秋目光温和的看向春雁,点头含笑道:“明白了?”

春雁点头:“明白了!”她又纳闷道:“小姐眼下最要紧的是武进伯的婚事,可是罗姨娘在内院中,小姐办不到的,罗姨娘又怎么能办到?”

“她的办法比我多。”析秋笑了起来:“至少在武进伯府里,她有!”

春雁恍然想起曾听司杏说过,那一日去东跨院里,小姐和罗姨娘关了门聊了有半盏茶的功夫,难道罗姨娘和小姐说过什么,或者说两人之间达成了什么协议,才让小姐对她这样的信任?!

“春雁。”析秋眼露郑重:“我知道你心里担心,比起司榴司杏,你是定要跟着我陪嫁的,所以你比其他人更紧张在意是不是?”

“小姐!”春雁心里一惊,从杌子上滑了下来,跪在地上红了眼睛:“小姐,奴婢没有别的意思,奴婢只是……只是……”

析秋摆摆手:“你别误会!”她下了炕扶起春雁,又将她按在杌子上,两人面对面坐着:“你关心我的婚事,关心自己的未来,这无可厚非我又怎么会责怪你,你来的时间虽然没有司杏司榴时间长,可你却是我最得力的,以后再有这样的事,我一定会告诉你的,你不要整日惶惶不安,四处打听,可知道?”

春雁一惊,她第一次听到析秋夸她,虽然平时小姐也从不吝啬赞美的词,可是却没有这次这样,如此郑重的对她做出评价,甚至告诉她,她是她最得力的……

“奴婢省的!再也不会自作主张了。”

析秋点头,两人相视笑了起来:“快擦了眼泪,事情还没到不可挽回的地步,这一切只是我们的猜想,武进伯到底是什么意思,不到最后谁也不知道!”即便是大太太,也左右不了伯公夫人想求娶谁做儿媳妇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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