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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五章 无关风月

“陛下。”吴公公跪倒在地上行了大礼,等他抬起头来,萧皇才发现一向沉稳的总管太监脸色铁青,在宫灯下能清楚的看见他额头上浮出来的细密的汗珠。

知道吴公公是萧皇的心月复,魏贵妃缓缓起身,斟酌着自己是否要先行离开。

“发生什么事了。”萧皇示意魏贵妃不必避开,转眸看着吴公公声音沉沉的问道。

吴公公在地上磕了个头,声音尖细紧绷,像是被拉扯到极致的琴弦,稍稍用力就会断裂。“陛下,福祉树倒了!”饶是吴公公跟着萧皇经历了大半辈子的风雨,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也有些颤抖。

萧皇脸上的平静瞬间被打破,他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你说什么?”动作牵动了胸口的伤,他高声说完这句话就捂着胸口重重的咳了起来。

魏贵妃大惊,连忙伸手给萧皇顺气:“陛下,莫要激动,龙体为重啊。”

萧皇一边咳嗽,一边推开魏贵妃,狠狠地盯着吴公公道:“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陛下,傍晚的暴雨过后,祭坛一侧的福祉树突然倒了。”若非失态紧急,他又怎么会在这种时候来禀告萧皇,他知道萧皇大病初愈,今日更是受了重伤,但这件事情瞒不住萧皇,也不能瞒着他,若是耽误了时机场面将更加难以控制。

吴公公说完,萧皇已经挣扎着站了起来,走到了他的面前:“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若是消息有半点差错,朕要了你的脑袋!”

“奴才不敢!奴才派出去的一队侍卫刚刚已经回宫,确实是他亲眼所见。”吴公公说完,随即看到萧皇赤脚站在地上,连忙上前扶住了他:“陛下,还有很多事情等着陛下处理,请千万保重身子!”

一人可以看错,可整整十个人怎么会看错?萧皇身子晃了晃,一手撑在桌子上,随即强撑着站直了身子,“摆驾,朕要出宫!”

魏贵妃一惊,“请陛下三思。今日刺客一事还未查清,此时又出了这种事情,陛下若是贸然出宫,万一是奸人故意设计怎么办?况且,太医再三叮嘱,陛子本就没有康复需要好好静养,今日又受此重创,怎么能如此颠簸?!”

吴公公也急忙开口劝道:“贵妃娘娘说得有理,且不提今日刺客之事,便是陛下的身体也不能这般贸然出宫啊!”

吴公公想了想,咬牙说道:“不瞒陛下,城中不少百姓已经听说此事,心中正是惶恐,不知是谁居心叵测地在城中散播陛下遇刺一事,谎称陛下……重伤,危在旦夕。若是陛下此时出宫,万一有个好歹,岂不是正好中了奸人的诡计!奴才冲撞陛下,还请赐奴才一死!”吴公公说着,又跪倒在地,额头紧紧的贴在地上,半响没有起来。

魏贵妃看了吴公公一眼,低声劝道:“陛下……”

萧皇抬手止住了她的话头。

福祉树乃是祭坛一侧一株高大繁茂的榕树,萧家开国皇帝攻进丰都那一年,烽火四起,城东寺庙也未能躲过战火肆掠,一把大火将寺庙烧了个干干净净。可等到尘埃落定,萧家先祖在寺庙旧址上重建祭坛之时,发现被烧得漆黑的枯树竟然生出了新芽。

萧家先祖视为吉兆,连毫无生机的枯树都可以在他萧家庇佑之下生出新芽,不正是兴盛之意?便下旨将此树名为福祉树,而后这棵树也不负众望,越加的繁茂兴盛起来。

若只是如此,一棵树的枯荣还不会让丰都的百姓这般重视。也不知是巧合还是真有天意,二十年前四国边境战乱,远在丰都的福祉树却在盛夏之时,树梢枝头的绿叶像是提前进入秋冬之季一般,树叶一片片的发黄掉落,萧索之极。而在此时,云江两岸突然爆发了疫病,两岸百姓因此病死无数,落下了无数座死城。哪怕中间经历了近二十年的重建,也没有恢复到最初的繁荣。疫病席卷而来,丰都百姓惶恐之下,不知道是谁突然记起了已经枯败的福祉树,将二者联系起来,大呼福祉树乃是灵树,先前的枯败就是代表这这场可怕的灾难将把南萧带入死气之中。

疫病慢慢被控制,战火落下,而丰都的百姓除了对此事心有余悸之外,更将福祉树当成信仰一般对待,生怕福祉树哪日又会突然衰败甚至死亡。二十年间,这种观念不断在丰都百姓脑海中加深,又灌输给自己的孩子,更是难以拔除。

可福祉树突然倒了。

不是二十年前的枯败,若那时只是他们的信仰之神重病,终有一日会痊愈的话,那么今日就是这位被丰都众人景仰多日的神灵彻底消散之时,彻底没有希望了。怎么能不恐慌?

萧皇也正是明白这些,才会更加惊怒。但此时他听到吴公公的话,怒火仍在,但是理智却慢慢回笼。

先是一场莫名其妙的刺杀,重伤了他,而后在同一日内福祉树倒下,这实在不能让人不多想。相比之下,刺杀反倒成了小事,若是真有人在用这件事情做局,为的只是引他出宫,而后再次下手,那简直就是其心可诛。

萧皇缓缓地坐了下来,“起来吧。朕知道你是忠心。”诅咒皇帝龙体,已是杀头大罪,何况吴公公还是当着萧皇面大喇喇的说了出来,他会这么做,完全就是忠心,而保住他性命的,也正是因为他的忠心。

吴公公低头应是,从地上爬了起来,端着拂尘站到了一边。

魏贵妃从架子上拿起明黄色的披风,缓步走到萧皇身后,给他披在了肩上。正如她所料,萧皇并不会因此怪罪吴公公,不然她也不会开口为吴公公求情了。只是,这福祉树到底是怎么回事?究竟是因为这场难得一见的暴雨所致,还是如百姓心中所想的那般是不详的预兆?亦或是人为?

魏贵妃抖开披风,手指从边沿细密繁复的花纹上滑过,美丽的眸子也顺着指尖慢慢垂下,或者她可以利用这件事……

“传朕旨意,福祉树十丈之内不准靠近,违令者斩;散布谣言,煽动百姓者,斩。”几十年上位者的气势一瞬间散发了出来,饶是吴公公常年在陛边伺候,此时也被他语气中浓浓的杀气压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百姓恐慌的不过是自己性命不保,家离子散,此时一味的安抚便是有用,也太过微弱,只有这种血腥的手段才能够让他们管住自己的言行。

魏贵妃的思索被他的话打断,听到连连几个斩字,抚平了最后一丝褶皱,她的眼中丝毫没有波动。

吴公公一字不错的重复了萧皇的旨意,萧皇点头,又补充道:“明日周天师将会开坛做法,朕也会亲临。”

只要明天他能够出现,那么所谓重伤不治的谣言,自然会不攻自破。

吴公公迅速转身出了乾坤殿,将萧皇的旨意一条条的传令下去。

“陛下,早些休息吧。”魏贵妃保养得宜的手指搭在了萧皇的肩膀上,她温和的说道。

萧皇起身,她的手落了下来,魏贵妃看着那个在宫灯下高大的背影,有些出神。

“你下去休息吧。朕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魏贵妃眉头猛的一跳,随即又恢复了柔媚的样子,她马上回道:“是。”乾坤殿是帝王的寝宫,她不会愚蠢的奢望在这里留夜。

魏贵妃行了礼,站在殿门细细的嘱咐了宫人小心伺候,侧头看了一眼灯火通明的店内,转身离去。

待外面的脚步声走远,宫门重新闭上,萧皇慢慢地走到宽大的拔步床边,抽出枕头下面一块蓝色的锦帕。

帕子已经有些褪色,上面的绣花虽然简单,但是极为逼真。萧皇慢慢地朝后面倒去,摊开帕子遮住了自己的脸,嘴里呢喃:“小慈……”

清涧院里的灯亮了一整夜。

听到外面的脚步声,萧煌宇紧闭的眼睛猛然睁开,转头看着门口。看到在门外站定的人影,他的眼睛里滑过一抹不明的情绪。

“什么事情。”一夜未眠,他疲惫的伸出手指捏了捏眉宇之间,声音有些嘶哑。

团圆将自己打听到的事情细细的说了一遍,末了有些迟疑地说道,“宫里传话的人说,请王爷和王爷一同前往……”

萧煌宇的手指一顿,“什么时候开始?”

“未时。”团圆说完,竖起耳朵听着屋里的动静。半响,才传来萧煌宇喜怒莫辨的声音。

“我知道了,你先下去。”

咦,居然没有发火?团圆一边转身朝清涧院外头走去,一边暗暗称奇,谁知刚走两步就听到屋内稀里哗啦的声音,脚下一顿,随即加快步子走了出去。

不管丰都城内这个夜里有几处灯火一直燃到了天亮,又有几人在床上辗转难眠,裴意这一觉却是睡得极好。

等裴意从迷糊的状态中醒来,睁开眼睛盯着头上深紫色的床幔发了一会儿呆之后,意识慢慢清醒,昨晚的记忆如潮水般不受控制的涌进了脑子里。

裴意侧过身子抓着被子咬了两口。她是怎么了?怎么会醉成那个样子?还会说出那种话?甚至最后抱着人发疯卖傻还不愿意撒手!?

真是……丢人丢大发了!

裴意抱着被子往里头滚了滚,关键是,为什么她偏偏还记得这些事情呢?

“醒了。”听到背后的声音,裴意下意识的赶紧闭上眼睛,随即又唰的睁开,闷闷地应了一声,“嗯。”

“睡好了就起来用早饭吧。”叶亦宣身后拍了拍裹得跟蝉蛹似的人,整个人都包裹了进去,只留下一头乌压压的头发铺满了整个枕头。若不是昨晚她什么都没用就睡着了,叶亦宣倒是不想这么早就把她从床上拉起来。

“你先出去。”被子里发出闷闷的声音。

叶亦宣嘴角含笑,“阿意你现在才来害羞,是不是晚了点。昨晚你可是模也模过我,抱也抱过,甚至还当着我属下的面……”

“不许说!”裴意猛地坐起来,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唔,果然还记得。叶亦宣嘴角的笑意不自觉的更深了。记得就好,他还担心她早上起来会生气。

叶亦宣现在算是模到裴意的脾气了。有些事情若是自己不提,她怕是一辈子都不会主动说出来,但无论如何,她都不会轻易撒谎。就如同之前,她虽然百般借口的拒绝自己,但从未违背自己的本心说过“我不喜欢你”之类的话,这点还是叶亦宣昨晚才想明白的。就如同她现在一般,就算知道自己昨晚失态,只要自己还有印象,知道是自己主动的,哪怕是恼羞成怒了也不会假装不记得,然后把气撒在他身上。

叶亦宣看着裴意跟炸毛的小猫一样,头发有些凌乱,跟平时的样子差得太多,眼睛圆溜溜的瞪着他,还带着几分未睡醒的迷蒙,不知道因为生气还是羞恼,脸上有些发红,宽大的亵衣松松垮垮的根本遮不住精致秀美的锁骨。

感觉到他的目光,裴意低头看了一眼,很快收回自己的手,扯着被子挡住了自己的胸口,末了还不忘瞪了他一眼:“流氓。”

叶亦宣笑笑,听到这两个字突然又想起一件事来。

裴意还在心里忏悔自己不该喝酒,否则怎么会落到这么尴尬的地步,突然一阵天旋地转腰肢被他单手箍住推倒在床上随即翻身压了上来。

叶亦宣俯子,双手撑在她耳朵两侧,低头问道:“牛郎是谁。”

裴意身子一僵之后心里就是一阵心虚,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起这件事情。还是上一世的时候,她被某个无量的女人拉到一家很有名的牛郎店,虽然没什么兴趣,但是裴意着实被店主长相惊艳了一下。说起来,裴意眼睛在叶亦宣脸上转了一圈,长得还真有点相似……

裴意清了清嗓子,淡淡的道:“牛郎就是,织女的夫君啊。”

“织女?”叶亦宣想了一会儿,“织女是谁?”

“织女就是织女啊——天上的云变来变去,都是织女织出来的。你听说过‘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没有?”

叶亦宣眉头微蹙,仔细想了想,微微摇头,“不曾听过,是哪位名家的诗?”

你当然没听过,裴意挑眉道,“不过是个乡间传说罢了,太子殿下没听过也很正常。”裴意伸手拍了拍他的胸口,“明白了就赶紧起来。”

叶亦宣扣住她的手顺着她的手掌抚平放在枕头上,十指紧扣:“不要叫太子殿下,叫我名字。”

裴意挣扎了一下,发现徒劳之后,便也不动了,识时务者为俊杰,被他这么压着实在太危险了:“叶亦宣。”

叶亦宣轻笑一声,“你昨晚可不是这么叫的,嗯?”

裴意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我叫你什么了?难道我跟那个娇滴滴的郡主一样喊你宣哥哥了?不能吧,我就算喝得再多也不可能干这么恶心人的事……”

裴意的话突然顿住。叶亦宣抵住她的额头笑道:“什么郡主,什么恶心人的事情?嗯,你就这么好好想想,什么时候想到了什么时候就起来。”

“你先起来!别太过分了!”裴意磨牙道,“叫什么重要吗?何况昨晚的事情我怎么会记得那么清楚?”

叶亦宣淡笑不语。

“亦宣?小宣?阿宣?宣宣?”说了好几个叶亦宣都没有反应,反倒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一般,轻轻的捏着她的手指头,裴意有些不自在的动了动,不耐烦地问道,“到底是什么?”

“阿意,没有人告诉你,不要在男人身上乱动吗?”叶亦宣眼神从她的手指上收回来,侧头在她耳边说道。

听到程衍的话,裴意一愣,“什么时辰了?”

“辰时。”叶亦宣松开她的手,起身说道:“你先梳洗,我出去看看。”叶亦宣伸手抽掉覆盖在夜明珠上的黑色绒布,屋内的光线骤然明亮起来。

裴意有些不适应的闭了闭眼,耳边却听叶亦宣说道:“衣物都已经备好在架子后面,可要侍女进来?”

“不必了。”裴意说着掀开腿上的锦被,侧身下了床。

叶亦宣背对着她点头道,“我在外面等你。”说完,便朝门口走去。

往常这个时辰,天色早已大亮,而今日却黑云压下,光线极其黯淡,似是暴雨随时都有可能会到来一般。

萧煌宇带人来不过是为了带裴意回去,并没有伤人之意,而程衍一行人没有得到叶亦宣的指示也不敢公然与砺王府恶交,也只是一味阻拦,一时间双方竟是进退不得。程衍匆匆从院中出来,两边胶着在一起,原本气氛天然静谧的院落瞬间因为两边的对峙变得剑拔弩张起来。

“叫你们主子滚出来。”萧煌宇从人群中慢慢踱了出来,气态悠然,全然不似上门来找麻烦的,只是说出来的话却让对面一行人听得心中冒火。

程衍抬手止住身后的人,看着萧煌宇沉声说道:“砺王爷不请自来,究竟所谓何事?”

萧煌宇扫了他一眼,嗤笑道:“所谓何事?自然是有要事,不过自是跟你个奴才没有关系,还不赶紧叫你们主子出来!”

听他一口一个奴才,程衍身后的人怒不可遏地就要上前,却被程衍死死拦住。程衍自是知道萧煌宇为何而来,便是有些怒气也是理所当然。不过只是不管太子殿下所作所为究竟是对是错,他都会毫不犹豫的支持到底,此时自然是不能轻易退开的。况且,他已经禀报了太子,要如何应对,殿下自有主张。

“王爷若是有要事找太子殿下,何不移步正院,在下这就去请示殿下。”

萧煌宇懒洋洋摇了摇头,“团圆,你瞧着又有人听不懂你主子的话,还傻站着干嘛?”

话音一落,一道黑色的弧线快若闪电般的朝程衍刺去,程艳面色沉凝,上前一步就要迎战。

“程衍。”温润清朗的声音响起。

萧煌宇漫不经心的脸上一沉,瞧了站在门口的人一眼,才举起右手止住了团圆的动作。他脸上不显,心中怒意却早已经翻江倒海一般汹涌起来。亏得他担心裴意因为指环的事情忧心,事发之后就马不停蹄的去查探此事,连最重要的事情都丢到了一边。而后一有消息便马上回府,只想第一时间就让她知晓,她倒好,早就跟人你侬我侬去了,甚至整夜没有回来!

不过一日而已,他却突然对自己的放纵悔恨不已。

看到昨天裴意的反应,他就知道自己已经失了先机,现在不能随意阻止,所以他并未横加干涉她二人之间的事情。叶亦宣说什么他不会在意,因为他知道一切关键还是要看裴意的态度。正如她自己所说,若是她不愿意,任何人都不能够将她如何!

可他低估了裴意对叶亦宣的感情,也高估了自己的心!若是知道她二人已经亲密到了这种地步,他昨天就不该那么轻松的答应叶亦宣要求!

萧煌宇心中想法百转千回,脸色却比这天气更加阴沉起来。他眼神越过叶亦宣朝他身后的屋子看去。天气阴沉得仿佛马上就要入夜一般,屋内却透出了淡淡的光亮。

萧煌宇几乎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才控制住自己冲进屋内,他垂在身侧的手不由得依一握,随即一掌拍出直击叶亦宣面部而去。

他掌风拍来,叶亦宣亦抬手挥出一掌,两道凛冽的掌风撞击在一起,爆出一股寒芒来,砰的一声倒是院内一座刻字的石雕被击得粉碎,顿时碎石四溅。萧煌宇广袖一扬,飞起的石子化作无数的飞刀射向叶亦宣的面门。

叶亦宣再度运气又是一掌挥出,碎石子顿时在空中化作无数的流沙,他手腕一扬,便有股劲风般的寒芒裹着流沙扑向萧煌宇。流沙被两道真气夹在中间,那流沙瞬间化成了一团粉尘,二人竟是拼上了内力。

二人虽然不是第一次动手,但上次在青楼之中,萧煌宇有意隐藏自己的身手,叶亦宣也未动真格,便是伤也是皮外伤罢了,却不像这次杀气腾腾。

程衍面色骤然一沉。他也是瞧在裴姑娘的面子上,才对萧煌宇礼让三分,没想到他竟然这般得寸进尺的对太子殿下动起手来。院内的气氛再度沉凝了起来,似是比刚才还要冷上三分。之前便是两方对峙,但是并没有任何的伤亡,也只是一进一退而已,此时杀气却悄无声息的在院中蔓延开来。

“啪啪啪。”清脆的鼓掌声在身后响起,院内众人转头朝门口看去。

裴意斜斜的倚在门框上,她长发未绾,长长柔柔的铺散开来,直直的垂在腰后,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

萧煌宇看到她先是一喜,随后瞧见她是从屋内出来,又瞧见她身上的衣服,脸色沉得就要滴出水来。他可没忘记,刚才叶亦宣也是从那间屋子出来的,而且她穿的根本就不是自己的衣服!

裴意虽喜好紫色,但她喜欢那种紫得华贵深沉得近似黑色,深重的颜色,从来不会穿这种浅浅的,粉女敕粉女敕的淡紫,也不会穿这种轻飘飘的薄衫外衫。

叶亦宣看到她身上的衣服,眼中滑过一道满意的笑意。他知道裴意喜欢紫色,也只有她才能够将紫色穿得那般的优雅贵气,可是始终觉得那些颜色太过深沉,似乎她整个人都凛然得高不可攀起来,似乎,偶尔换个颜色也不错?

裴意见二人已经停手,直起身子漫步走了过来:“怎么,不打了?”

叶亦宣低咳了一声,萧煌宇死死的瞪着她身上的衣服。裴意乍然被他的眼神惊了一会儿,她低头瞧了瞧自己的衣服,似乎也没什么不妥,心思稍定,才道:“你怎么来了?”

萧煌宇已然已经气得要爆炸了,瞧见裴意一副完全不知道自己做得有什么不对的样子,他只觉得脑袋上的青筋都要蹦出来了。

萧煌宇扯出一个不像笑容的笑容,阴沉还未退去,配上这个笑容怎么看怎么渗人:“我来接你回去啊。”

他面色古怪又扭曲,裴意想起昨晚上的事情,心里突然有些歉疚。便是昨夜她醉酒是无意之举,但是一夜未归,想来也让他们担心了。想到这里,她的面色柔和了一分,点头道:“走吧。”

见她这般爽快,萧煌宇心中的怒气倒是一时间没地方可撒,憋了半响最后只得狠戾的瞧了叶亦宣一眼,甩袖朝院子外头走去。

“我先走了。”裴意转头朝叶亦宣说道,正准备提步跟上,却被他突然叫住。

叶亦宣接过食盒递到了她的手上:“这里离砺王府也有一段路程,你昨夜就未用膳,到车上先用一些吧。”

萧煌宇靠在车厢上,感觉到有人进来,睁眼看了一眼,才冷声道:“走。”

马车平缓的转动了起来,裴意撩开车帘瞧了一眼外面黑压压天空,有心想问昨晚那个小孩儿的事情,看着萧煌宇的脸色比天气还要阴沉,又瞧着他眼下的一片黑青,到嘴边话又咽了下去,终归是有些歉疚。

回府再说吧,也不差这一会儿的时间。

裴意想着,随手从马车暗格里抽了一本书,自顾自的看了起来。

马车里一阵沉默,萧煌宇等了半天,也未听到裴意出声,不由得心下恼怒起来。她便连一句解释,一点歉意都没有吗?

萧煌宇睁开眼睛,看到她漫不经心的样子,积蓄了一整晚的火气终于爆发了出来。

木头撞击的声音,还有瓷器落地的闷响,裴意诧异地顺着声音望去,放在四方矮几上的精美食盒被扫落在了地上,里头的粥粥水水翻倒在地,精巧可口的莲蓉酥滚落到裴意脚边。

裴意眉毛一挑,抬头看到萧煌宇赤红的眼睛,训斥的话在口中转了一圈,半响叹了口气说道:“你怎么了?生气了?”

她有些迟疑的猜测着。萧煌宇脾气暴躁,但是从未对她发过这么大的脾气,便是她一夜未回,他也用不着生这么大的气吧。裴意暗忖,前几个月自己离开王府那么久,回来的时候,他也只是嘴上不冷不热的说了她两句而已。

看到她的迟疑,萧煌宇突然无力了起来。有什么能比你已经气得半死,而对方毫无知觉,更让人无力的?

“这件事是我的错。”裴意想了想还是开口说道,“昨晚实在是太突然,来不及知会你们一声,你也别生气了。”最近这般不太平,加之还有一个身份不明的人在暗处虎视眈眈,而她却突然一晚未归,便是他生气也是应该的。

像现在这般好脾气的对萧煌宇认错,裴意还是第一次,往日里便是她错也是对,对也是对。即使知道自己做得不妥当,把萧煌宇气得跳脚,她眉头也不会动一下。

萧煌宇僵硬的身子朝后倒去,重重的靠在车厢上,仰头看着车顶上的壁画,无力感从心里蔓延到四肢。他错了。

他认识裴意足足十四年,他自以为足够了解裴意。他知道裴意冷心冷情,不容易动心,便放心的让她出去四处游荡。他知道裴意对自己并无男女之情,可是从未想过有一天她也会爱上别人。

他以为这一辈子,他们俩永远都会像以前那样,他一转身就能够看到她在身后。他以为这一辈子,他都可以像这十四年一样,不远不近的看着她,便是碰触不到,心里也是满足;

他像信任自己一样信任她,像熟悉自己一样熟悉她。

此情无关风与月。

想到有一天她会离自己而去,他还是觉得刮骨刺心一般的疼痛。

是他错了。

萧煌宇闭着眼睛沉默了半响,声音艰涩的说道:“你没事就好。”

便是裴意再迟钝,此时也看出他的不对劲来了。

“出什么事了?”裴意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松了一口气,“你脸色太差了,回去我给你开一贴药,喝了早些休息吧。”

萧煌宇嘴角挑出一丝笑意,嘴里尽是苦涩,他摇头道:“没事。暂时还不能回府。”说完,他微微睁开眼睛看了一眼裴意的穿着,极为稀有的鲛月纱,低调的华贵,既不会堕了她的身份,也不会太过张扬。

倒是连衣服都不用再换了。

“昨晚福祉树倒了,今日周天师会在祭坛做法,父皇下旨让我们一起过去。”萧煌宇淡淡的解释道。

裴意有些诧异,随即了然。虽然比预计的时间早了一些,但是想来还要多亏了昨晚那场难得一见的暴雨,白天萧皇遇刺,晚上福祉树就倒了,时间刚刚好。

“真是巧。”裴意似是嘲讽的说了一句,这算是老天爷在帮他们吗?

萧煌宇低低的应了一声,是啊,真是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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