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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 来得去不得

入眼的是一个身穿青色布衣的高大男子,他手脚极长,古铜色的面容粗犷,一看就知晓是常年在外活动的人。阿姆说有外人进了林子,他都不相信,这山底哪里会有人下来,就是落下来的也都是摔了个粉身碎骨,怎么会有人进林子。现在看到山洞里居然是一个貌若天仙的女子,高大的男人脸上有着掩饰不住的惊讶和震惊。

“姑,姑娘……”声音也跟他的人一样,像被砂石打磨过一般粗噶。

裴意拍了拍裙子,施施然站起身来,刚才看到他的诧异一敛而光,像是面对一个误闯进自己家门的外人一般,神色自若地问道:“何事。”

高大的男人被她的镇定问的有些不好意思,怎么感觉像他打扰了人家休息一样,“姑娘,你一个人在这里干什么?”

“休息啊。”裴意奇怪地扫了他一眼,“怎么,不可以吗?莫非这洞是你家的?”

“没没没有……”男人结结巴巴的回道,他还是第一次跟长得这么好看的姑娘说话,就是隔壁的天天姑娘,也没她这么好看,“不是,可以休息可以休息。”

“那你出去吧。我要休息了。”

“哦。”男人傻愣愣地应了一声,转身往外面走了两步才想起来阿姆要他来的目的,“不对,姑娘,夜里这山上危险得很,你一个人……谁!”

男人一声暴喝,飞身而起,跟身后的人空中对了一掌,倒退了两步。

“好功夫!再接我一掌!”男人说着又出手朝前面攻去。

“住手!”裴意喝道。

男人脚步一顿,生生收了掌势,扭头看她。

“他是与我一起的。”

叶亦宣从洞外走进来,“没事吧。”

裴意摇了摇头,“你是这里的猎户?”这句话却是问那个男人的。

“我是住在这附近的,阿姆说有人进了林子,就叫我来看看。姑娘,”男人甩甩手憨厚的说道,又偷偷看了叶亦宣一眼,明显对他刚刚那一掌心有余悸,“你们是怎么下来的?”

他真是好奇得很,眼前这两个人虽然有些狼狈,但是比起以前掉下山的那些断胳膊缺脑袋的人看起来简直就是完好到不行了,他们究竟是怎么下来的?

“跳下来的。”裴意简单地说道,“那你可知道怎么从这里出去?”

男人一听她说是跳下来的,眼睛大亮,从这么高的地方跳下来,居然没有断手断脚,武功肯定很好!这次眼睛看向叶亦宣,少了几分忌惮,多了一分狂热,这男人看着瘦弱,刚才那一掌可是震得他手现在还有点发麻呢。

裴意看着他脸上毫不掩饰的狂热,心里暗忖,看来又是一个武痴。

男人心念一转,只觉得怎么都得留下他教自己一招半式的,遂嘿嘿一笑回道,“阿姆不让我们出去,我就没想过要出去,也不知道怎么出去。”

说完他又补充道,“不过阿姆和族长可能知道,我可以带你们回去问问。”

对他明明白白写在脸上的心思视而不见,裴意和叶亦宣对视一眼,心里都有了决定。与其自己在这崖底乱走乱撞,不如跟他回去打探一下消息,既然是土生土长的这里的居民,不可能不知道如何上崖顶。

“好。”裴意爽快地开口答应了。

男人脸上一喜,“趁着天色不是太晚,我们回去吧。”

裴意点点头。

几人边走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这个男人名叫吴桑,出生在这崖底,从来没出去过,据他所说,似乎他的族人也没有出去过的。

裴意在一旁听他们说话,听得黑线满头,只觉得这人看着清远高洁,高贵不凡,其实是个再月复黑不过的了。

吴桑一心只想着把叶亦宣骗回去,好叫他教自己武功,一段路走下来,被叶亦宣把话套了个遍,就连家里母鸡生了几个蛋,暗恋隔壁天天姑娘的事情都给说出来了。

在林子里转了一阵,进了山穿过一个小树林,几人眼前呈现出一个错落有致的小村庄。

夜色渐浓,只见山下火光点点,与山那边毫无人气完全不同。

吴桑领着二人进了自己家的院子,有些不好意思的道:“我一个人住,平时随便惯了,你们先坐,我去找族长。”打他出生到现在,村里都没有外人来过,吴桑觉得应该先去跟族长说一说。

吴桑的父母在他幼时被山里的猛兽咬死了,是族里的长辈把他养大的,这些在路上他都跟二人说了,叶亦宣两人此时也不在意这些,只是点头应了他的话。

裴意拉了拉叶亦宣的衣袖,示意他朝右边看去。这个院子虽然不大,但是院内用的居然都是堪比黄金的楠木。裴意眯着眼睛打量了一下院子里还未来得及收起来的草药,不仅是市面上难得一见的稀罕品种,而且品相都相当好,随便一株拿出去,便可卖到天价。现在却如普通的白菜萝卜似的丢在外面。

“桑儿。”吴桑正准备往外走,外面传来一声苍老的声音。

如果说吴桑的声音粗噶得像是被打磨过的,那么这个声音就像年久失修的木门突然被风吹开一样,低沉刺耳,又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和阴沉。

“阿姆!”吴桑高兴地叫道。

一个满头白发,身材伛偻的老太太拄着拐杖低头从院子外走了进来。听到吴桑的叫声,被称为阿姆的老太太抬起头,嗯了一声。脸上刀刻似的纹路,眼白很多,微微有些浑浊,一道刀疤从她的眼下一直延伸到了下巴,这张脸在火光下,显得有些骇人。

“阿姆,你真厉害!真有人在林子里,你看。”吴桑兴奋地指着叶亦宣二人说道,“就是这两个人,他们居然从崖顶上下来的,但是都没有受伤,是不是很神奇!”

阿姆哼了一声,“我看你又是皮痒了,未经同意就带人进了村子,一会族长知道了,又得抽你一顿。”

吴桑被她说得脸上一阵白一阵红,模了模,上次被抽得还没好呢,又要挨鞭子?

“可是,这么晚了,总不能把他们两个放在林子里吧。最近凶兽可是好多呢……”吴桑低声解释道。

知道吴桑是想起了他死去的爹娘,阿姆也不多说,“你跟我去找族长解释吧。”

阿姆说完转身向外面走去,又慢慢侧过身,对裴意二人说道,“你们也过来。”

族长家住在村子中心位置,阿姆年纪大,走路很慢,后面三人也随着她慢悠悠在路上走着。

初夏时节,山里的夜晚还是很清凉,吃了晚饭,村民围坐在宽大的晒场上谈笑。坐在田边一中年男人抬起头来看了几人一眼,又低头忙着自己手中的活计,那一眼裴意却正好看得清清楚楚,愤恨,悲伤,不甘和绝望,只是一眼而已,就流露出这么多种情绪,裴意不由心中一凛,装作不在意,继续朝前走去。

吴桑高声跟路边的人打着招呼。沿途的人惊讶的看着吴桑后面的两人,低声私语。

这些人虽然并未流露,但是也没有隐藏,一个个都是练家子,叶亦宣面上不动声色,心里暗暗留心。

“到了。”阿姆嘶哑的声音响起。

“阿姆,阿姆!”一个梳着双髻的小姑娘迈着小短腿从屋里跑了出来,一把抱住阿姆的腿,“阿姆,阿娘又让我练字,我今天都练了两张了。”

阿姆枯树般的手抚过她的头发,面色温和的说道,“你阿娘自己写得一手臭字,都不愿意多练,阿姆一会儿就去教训她。”

小姑娘欢呼一声,拉着她的手就往里冲。

“四儿,这里有客人,阿姆先去找你大伯,一会再去找你好不好。”

小姑娘回头,这才看到她身后的几人,点了点头,“大伯正在跟明叔吃酒呢,我跟阿姆一起去。”一副不愿意自己进去的样子。

“你这个小滑头。”阿姆笑骂了一声,领着她走进了正屋。

屋内几个男人正围着一张圆桌在喝酒,见到阿姆进来,连忙起身。

“您怎么过来了?”坐在中间的蓄着胡须的男人扶着她坐下,开口问道。

“哼,还不是桑儿。”阿姆把拐杖递给站在一边的男人“我让他去林子里看,结果给我领了几个人回来,这就带过来让你看看,心里也好有个数。”

“哦?居然有人能下到这崖底?”开口的是一个五十多岁的人,乍一看颇有点文弱书生的感觉,微微带着笑的脸颊让人看上去十分舒服,不过细看此人眼角生了一颗黑痣,眼光流转间不怒自威,生出了一股冷漠异常的气韵,显然是个面容温和心肠冷酷的人。

吴桑马上侧开身子,“是啊,族长,是不是很厉害?”

族长看到他身后的两人,眼光落在叶亦宣身上,脸上是止不住的震惊。

“哈哈,想必这位少侠武功定然了得,云山这石壁可不是这么好下来的。”族长很快恢复了过来,大声说道,“我听桑儿说,还以为是两位上了年纪的人,没想到……英雄出少年,英雄出少年啊!”

叶亦宣看着眼前的人,微微一笑,“前辈过奖了。”

“阿姆,你也别怪桑儿了。我看他八成是看上少侠的武功,才把人领回来的。是不是?”后面一句问的却是吴桑。

吴桑不好意思的模着头笑了笑。

“来者是客,我们村子都好几十年没来过客人了,桑儿,去把地窖里那壶好酒拿来!”族长高兴地说道,“少侠怎么称呼?”

“这是叶大哥,旁边的是他的妻子。”吴桑心直口快地答道。孤男寡女,两人年纪相差不多,又甚是登对,他早在心里下了定论,这肯定是一对新婚夫妇。

族长打量二人,虽然有些狼狈,但不掩盖其本身的风华,在屋内亮如白昼的灯光下,更显得二人气质无双。

“叶兄弟不必客气,难得村里有贵客光临,就当在自己家一般随意就好。”旁边胡须男带笑说道。

“那亦宣就却之不恭了。”叶亦宣笑道。

裴意在一旁听着叶亦宣跟几人寒暄,一边淡淡地打量着眼前的胡须男,见他面上虽然在跟叶亦宣说话,余光却时不时看向自己,目光沉沉,即看不出是欣赏,震撼还是厌恶和防备,只觉得他眼神深入潭水一般,看不见底。裴意眼中不由冷了几分。

“来来,在下先敬贤伉俪一杯。”一旁的男人笑容满面的一挥手,酒杯交错,屋子里热闹起来。

叶亦宣看着他手里的两杯酒,接过来一饮而尽后笑道:“我与妻子不分彼此,就替她喝了这杯了。”

男人诧异了一瞬,又笑着说道:“贤伉俪感情真好。”边说边飞快的看了裴意一眼,目光中藏着深深的惊艳和仰慕,裴意面无表情的站在一边,对他的眼神恍若未见。

叶亦宣笑着道:“那是当然。”一边紧紧搂了搂裴意。

酒过三巡,叶亦宣朝着正在倒酒的族长说道:“亦宣多谢今日族长的款待,可否相烦族长告诉我出去的路线还有此处的地理位置,亦宣以后定当前来拜谢。”

此话一出,原本喧闹的屋内俩寂静无声,屋中众人都定定的看着叶亦宣二人。

族长嘴角依然带着淡淡的笑意,看着叶亦宣道:“叶兄弟是不是觉得咱们村子不好,才会急着回去?”

“族长多虑了,实是亦宣家中有事,必须要回去处理。”叶亦宣轻笑道。

族长慢慢的品着杯子里的酒不说话,一直站在一旁的男人开口道:“叶兄,也许族长的话你还不明白,我们一族隐居在此,从来不跟外人打交道,我们并不希望外面的人进来,也不会让族里的人出去。”

“这里进得出不得。”

叶亦宣闻言,放下手中把玩的杯子,淡淡一笑:“族长放心,亦宣定然不会把此间的事情向外面透露半句,也不会引得其他任何人来破坏此地的一草一木。”

族长看了叶亦宣一眼,见他说得肯定,不由开口道:“看叶兄不像说谎之人,不过,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今日叶兄或许是真心诚意如此说,可难保他日有了麻烦还会做如此想。”

“若是我一定要走呢。”

族长又慢悠悠的倒了一杯酒,喝了一口道:“不瞒你说,你不是第一个到这村里的人,但你可知道,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任何外来人,能从这里踏出去。”

“不过,我这个人很好说话,你们不愿意留在这里,我也不想强人所难,我告诉你们如何出去,就怕你们办不到。”

夜深。晚风阵阵吹拂着纱窗,不时传来几声鸡鸣犬吠之声,倒是难得的宁静祥和。

裴意和衣躺在一张只能容纳一人的小床上,气息平稳,让人捉模不出她到底是睡了还没睡。

月色当空,一道悠扬的笛子声轻飘飘的传了进来,如泣如诉,如梦幻泡影,裴意唰的睁开眼睛扫了窗外一眼,笛声感觉并不遥远,就好像是有人站在窗户边吹奏的。

笛声缠绵悱恻围绕在她身边,好像是邀请她出去一般,裴意眼中光芒闪动,起来无声的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村里的人把他们带到这里,分了两个屋子睡下,理由很简单,没有大的床铺,也没有多余的床,而此时旁边叶亦宣的房间却一点动静都没有,好像并没有听到这笛声一般。

裴意顺着笛子声走去,远远看见一人坐在田边的大石头上,手中横笛放在唇边,衣袂飘飘,整个人有出尘之势,正是先前在屋里一直看她的那个男人。

裴意冷漠地站在一边,任由他吹奏一言不发,笛声缠绵,一曲终了,那男人放下唇边的横笛,轻轻叹了一声,沉默了下来。

他不做声,裴意也依旧保持沉默,好半响,他才转头过来看着裴意道:“姑娘真是沉得住气。”

见裴意仍是无话,那人也毫不在意地说道:“我名阮风。”说罢,对着裴意微微一笑,儒雅之气尽显,一股属于成熟男人的优雅味道渐渐弥漫出来,裴意不动声色地看着他,等着他的下文。

阮风看着裴意笑道:“好冷的性子,不过很符合你的气质。”

他站起身来,朝裴意走了几步:“你跟我师妹很像,让我想不注意都不行,不过看来你比她更冷静,她有时候像个小孩子一般任性得紧。”说罢无奈地摇了摇头。

裴意见他虽是笑着,但浑身散发出一股忧伤的味道,寂寞又孤独,不由开口道:“你叫我过来,有什么事情。”

阮风没有回答她,自顾自的说道:“你说,这个世界上有没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呢?再好的容貌都会有凋零的那天,再浓的感情也有黯淡的那一天,武功再好的人也会有死亡的一天,既然什么事情都不能永远,这个世界上是不是就只能永远相信自己?”

裴意听他的话中透出一股浓浓的哀伤和无奈,微微有些厌烦,难道他大晚上把自己引出来就是为了让人来听他的悲春伤秋?

阮风见她依旧冷漠地看着自己,突然笑起来:“好多年没有跟人说过自己的想法了,今天还真是破例了,难道是酒喝多了?”

阮风笑完又自言自语道:“没有经历过那些事情,你们是不会明白的。”他声音很轻,在夜风中飘荡着,很快就被吹散得毫无踪影。

“你说完了么,说完我就回去了。”原本想着能不能发现什么有用的信息,没想到是神经病一般的娘娘腔男人。

“也许你明日就会明白被抛弃的感觉,哎,真是不希望你走到那一步,没有人在自己的命受到威胁的时候,会选择保全别人而放弃自己的。”见她转身就走,阮风开口说道。

裴意脚下的步子一顿,若不是知道他只是由心而发,她几乎都要怀疑这个男人是不是知道她的过去了。裴意的手紧了紧,转头看着阮风道:“这就是你找我来要说的?”

阮风低头抚模着手中的横笛,语焉不详地说道:“我只是不想见到美丽的东西凋谢而已,感情并不是牢不可破的东西,过几天你就会明白,它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而已,完全经不住现实的敲打。或许我们可以打个赌,看后天你的丈夫是选择你还是选择他自己,是要命还是要情。”

裴意忍不住嗤笑道:“不需要。”

“也对,这种赌约根本没必要,即便是真正的夫妻也没有几个能为对方生死的,何况,”阮风侧头打量了她半响,笑道,“你们根本就不是夫妻。实话告诉你,你们是不可能出去的,后天若是你们输了,下场绝对会是你想不到的凄惨。我可以给你一个选择,好歹我在村里还有一点地位,你跟了我自然就不必经受那些事情。”

裴意嘲讽的笑了笑,刚才听他话语间,净是对自己那位师妹的怀念,还以为是位痴情的人,没想到几句话本来面目就露出来了。

看到裴意脸上的嘲讽,阮风浑不在意地继续说道,“村里的规矩定下这么多年,可从来没有人打破过,那一关,你们是绝对闯不过去的,按着村里的规矩,如果死了也就算了,没死的话就废了武功贬做奴隶,男人女人都要任人挑选,你应该懂我的意思。”阮风走到她身边俯身说道,“可惜像你这么美的女人要沦落到伺候所有人的地步,不过,我想村里的兄弟应该会很喜欢你的。”

裴意回身抬手,阮风身子往后一仰,脸上还是划出了一道细细的口子,鲜血凝成一滴,滚落下来。

阮风伸出手指拭掉脸上的血迹,看着裴意舌忝了舌忝食指上的血珠,“味道不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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