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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步,已是天涯

不管徐锦衣可否有被汐瑶这番话吓到,但他知晓她的心思,他便能装出一副担惊受怕的模样,如了她的心意。

自古没有哪个帝王会讨厌这样会看脸色,又聪明非常的朝臣。

大抵宠臣都是这么来的吧…禾…

对徐锦衣而言,当时秋试一举夺魁,殿试上得天烨皇帝的赏识,其后暗中被收为己用,一切都是他自愿而为。

身为先帝的宠臣,祁尹政更给了他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让他自行选择将来想要侍奉的英主妲。

由始至终,在这场祁国最高权利的争夺里,他都站在远处静观,对每个人都了如指掌。

倘若要他冒大不敬一一评价之,眼前的这个女子,慕汐瑶,徐锦衣对她当刮目相看。

所以,当她挑起眉梢假意要挟,他所做的,不过是敛起锋芒,心甘情愿的臣服,道,“下官自是相信王妃的本事。”

一个能驯服蒙国汗皇的女人,本事到底有多大呢?

徐锦衣不敢妄自揣度。

他从袖袍里取出一物,恭恭敬敬的呈给她,“此番蒙国一行,下官有幸亲眼得见新汗皇的登基大典,之后夜宴对谈,汗皇托付下官,将此物转交王妃。”

在他手里捧起的是一支鎏金蝴蝶钗。

汐瑶定定望住,半响没有伸手去接。

脸容上神情早已在望见那钗的刹那僵滞,随后激荡不止,变化翻涌,平静的黑瞳深处,惊涛骇浪连连被掀起,再无法维持淡然之姿……

这支钗她太熟悉不过!

这是爹爹留给她的宝贝,原本有一对,一支在冷绯玉那儿,一支在祁云澈的手里。

几番辗转,两支都被那一人独得,其后他只还了她一半,虽从未曾说过,可他们彼此不是将这钗实为信物,以此定情了么?

如今他让徐锦衣把这支带来交还,是什么意思呢?

当真要如此狠心?!

是她又算错了?

是她误解了他,还是太高估自己?

一时间,汐瑶僵若木鸡,定眼看着徐锦衣捧起的钗,不接,不敢接!空落落的心无处安放,他……是何意思?

都未等她准备好,更不及她开口,徐锦衣抬头来探视了她的脸容一眼,道,“汗皇只要下官将此钗转交王妃,什么都没有说。”

什么都没有说……

是否已没有必要说?

是啊……他都将要大婚,她早已是祁国的璟王妃,他们是不相干的两个人。

这些她不是一直都晓得么?

既然她清楚明白,祁云澈是何等人物?他又怎不知?!

不觉,汐瑶仰起头往北方的天边看去,彼时天色已黯然,晚霞逐渐被那抹愈渐深浓的蓝所淹没。

视线穿过一层层错落的宫殿,尽头是即将来临的黑暗。

她望不见他,也许永远都无法再望见了。

静默了良久良久,她总算抬手伸向那支钗,竟是能望见自己的手在颤抖!

当指尖触及钗上的蝶翅时,冰凉的触感霎时刺痛了她!

她浑然僵滞,遂即眼底泛出决绝狠厉之色,强迫自己一鼓作气把蝶钗牢牢的握在手中,转身,她背对徐锦衣,深深的颤栗着呼吸……

单薄的蝶翅犹如利刃,刺入她的掌心。

何为痛?

徐锦衣将她所有反映如若未见,连头都不再抬,只道,“若王妃没什么吩咐,那下官就告退了。”

出宫之后,他还要跑一趟四方侯府,都不晓得那位风流成性的侯爷在不在自家府上。

转身之余,忽而听闻那女子问,“今儿个是什么日子来着?”

徐锦衣微微愣了愣,这回是真的不晓得她问的用意了。

便是如实作答道,“今日七月初二。”

“七月……”汐瑶眼色涣散,连语气都飘忽得很,“原来才是七月啊……”

……

天色暗尽了,她领着两只豹儿回赤昭殿。

殿内光亮大作,孝淑敏太后早已恭候多时。

汐瑶行入,见得冷筱晴一身素白缎袍,端庄的坐在正中榻上,四周皆是伺候她多年的心月复。

尤为在她旁侧,一个老嬷嬷双手捧着沉木托盘,盘中独放置了一杯酒。

“不知母后驾到,臣媳有失远迎。”

定步在殿中,汐瑶只有嘴上的恭迎和歉意,身姿却站得挺拔,连礼都未行。

可就是这般落落大方,坦荡如初的模样,如何都叫人讨厌不起来。

罢了,冷筱晴本就不在意这些。

若非必要,她又怎会来此?

打量着与自己相隔数步的人儿,冷筱晴先望她不卑不亢的站姿,再看她得体的穿戴,最后温淡的眸光落在那张平静无澜的脸容上。

她看上去是那样年轻,虽不能称作国色天香,也不胜倾城之貌,可现下她正是最美好之时。

她有冰肌玉骨,肤白胜雪;她有明眸皓齿,明艳动人;更难得的是,她蕙质兰心,聪明过人。

也或许正是太聪明,太过于事事计较,于是才有了今日之苦果。

单是一张看似毫无情绪起伏的美丽容颜下,已有了与她年龄不相搭称的沧桑。

这深宫是最磨人心的地方。

活在这里面的,都是可怜可悲之人。

“汐瑶,你过来。”静得一会儿,冷筱晴向她绽出一抹平和的笑,伸手与她。

汐瑶应声往前,将手交到那只柔软却有了少许皱纹的素手中。

她坐到了她的身边去。

这下,两个人离得更近了。

冷筱晴缓缓的说,“哀家最初听先皇提起你,是在武安侯才将故去没多久,先皇说你虽出身将门世家,却是个难得秀外慧中的人儿,不会舞刀弄枪,也不喜多外出,这些都不打紧,你这样的性子,定是温柔似水,将你指给老七,他会喜欢的。”

喜欢?

汐瑶立刻溢出嘲讽之色。

若皇上不想收回慕家的兵权,没看中她孤弱无依,怎会有那样的念头?

“哀家知道你在想什么。”轻拍了下她的手,冷筱晴语态宽慰柔和,转瞬间,她忽然问,“你觉得赛依兰是个怎样的女人?”

这却是让汐瑶诧异了。

当今祁国的太后娘娘,问她对蒙国前一任女汗皇有何看法?

疑惑才流露出来,冷筱晴又狡猾道,“你知哀家问的是何意思。”

那是女人之间才能体味的醋意,虽淡,但是真正存在的。

汐瑶想了想,回忆着说道,“女皇十分的聪明,有一国之君的风范。”

“还有呢?”冷筱晴继续问。

想起赛依兰对自己的杀伐果决的手段,汐瑶觉得她是个心肠太硬的女人。

可再想那日出了山庄后,她对颜莫歌的语色表情,与一般慈母毫无差别。

汐瑶展眉一笑,道,“我说不清楚,毕竟与女皇相处不多,可我自认不蠢,她却能精准的利用我软处,将我拿捏控制得极好,我觉得无论身为女人,母亲,还有女皇,她都极厉害。”

此话深得冷筱晴的心,她点头附和,“哀家觉得也是这样呢,如若不然,先帝怎会对她念念不忘。”

“不过……”冷筱晴看着汐瑶的眼,笑道,“她对付你,只因你乱了她最在意的儿子的心,而最开始,先皇有意为你和老七指婚,只想把一个远离尘世的简单女子嫁他为妻,让他能在纷乱世事中,从你之处寻获一片安宁。”

京城里那么多的贵女,祁尹政在为他的儿子做选择时,何以偏生就看中了慕汐瑶?

“要收回你慕家的兵权,法子有很多,若只是为此,犯不着赔上一位皇子。而单只是让其他王爷放松对老七的戒备,先皇大可随便指个大臣家的女儿,哪怕是庶女都可以,你知的,天子手握天下苍生,要做什么不行?”

既是这般,你还认为自己只是一颗用以掩饰的棋子?

更之余慕凛的死还和赛依兰有关!

汐瑶不言。

她才将将从徐锦衣那里取回了另一半蝴蝶钗,现下说这些还有何意义?

冷筱晴不理会她心绪变化,接着说道,“不管你信不信,先皇最初打定的是这个主意,只后来才察觉你爹爹真正的死因,又在南巡时见你机敏非常,那慕容家的小姐,还有左相的女儿,几次三番对你施计,你都能够化险为夷,倒是令人有些许失望。最最关键是,你对老七无意,先皇也就由着你们去了。”

祁云澈是祁尹政深爱的女人为他生下的孩儿,那是他们之间唯一的联系,他如何不为他处处都考虑周详啊……

听了这些,在此时,汐瑶唯有叹息,“所以是我聪明反被聪明误,引得煜王与明王对我相争,我才会入宫为女官。”

早就变了,早已面目全非。

她曾为哪个所利用,又在她早就洞悉的命运里如何挣扎,都成过往。

“人算不如天算。”冷筱晴浅笑道。

“那日在祭祖大典上,你们打打杀杀,争执得激烈,谁也没注意先皇在弥留之际,一直在与我说话。他说他早做了安排,只要哀家耐心看下去便是,他还说,没想过最后在他身边的人是我。”

这一生,祁尹政有太多女人。

高贵如纳兰岚,妖艳如袁雪飞,后宫佳丽三千,三千颜色各不相同。

而冷筱晴,没有绝色的容貌,不得过人的智慧。

她淡得如同御花园中那朵最不起眼的白牡丹,虽品种珍贵,却无法在诸多色彩艳丽的花朵里月兑颖而出。

“哀家在宫里二十年,和活死人无异。不知喜乐,不知悲苦,唯有一双儿女为伴,这算得是此生老天与我的最大恩赐了。”

回想此生,冷筱晴在母亲的提点下,于水深火热的深宫里步步小心,直至今日的位置。

再大的风浪都无法撩动她的心和眼,她是这座皇宫的过客,一直恪守陈规,完成她该做的事。

“哀家从不曾想过,先皇会将最大的期待寄托于哀家身上,现今,终于到了这一刻。”

说着,她放开汐瑶的手,站了起来。

微微昂首,视线望的却不是这宫殿的任何一处。

她看的是将来。

轻荡着涟漪的酒送到汐瑶面前,冷筱晴的话语变得冰凉,她说,“老七是哀家带大的,你是他的女人,不管他还要不要你,哀家也绝不允许你在十二的身边,这份苦心,你能否体会都罢了。”

在这场漫无止境的争斗中,真正的赢家,到底是谁?

……

汐瑶连问都不曾多问,毫不犹豫的饮下了那杯酒液。

是生是死,全然不得关系了。

耳边,闻冷筱晴语意深长的说,“走吧,往后这天下,是我冷家的天下。”

那酒顺着咽喉滑进月复中,灼烧着她的五脏六腑,甘甜泛苦味道,还带着些许酸涩,她还没细细品味就失去了知觉。

在意识飘散的最后一刻,她不知自己是否会真的死去。

她不相信暗藏智慧的孝淑敏太后真的会要她的命,可,谁知道呢?

纵使人算不过天,还不是一样不服输的在这命中挣扎着么?

走?

而倘若她还能活着,她要去哪里,哪里才是她真正的归属?

……

梦境。

满眼都是白茫茫的浓雾,她站于其中,不知身在何处。

“汐瑶,汐瑶……”

仿佛有人在唤她,那人是谁?

“汐瑶,汐瑶……”

温润沉哑的声线,声声盘旋于她脑海,缠绕在她周身,竟是那么的熟悉。

她记得的,她快要想起来了,曾几何时,她和他相守相依,眷恋痴缠。

人活于世,最美不过如此。

眼前迷雾逐渐散去,她望见一人站在不

远处,他穿着金色的华袍,高贵无匹的龙纹攀附着他完美的身形。

他负手于身后,唇角上扬,用幽寂而深沉的视线望着她。

看清他的面容,汐瑶差点月兑口叫出他的名字,可是转瞬,她觉出不同。

那是一张过于成熟内敛的俊庞,他深邃的眼虽始终望着她,眼底深处早已是海纳百川,连星辰都要陨落于其中的包容。

他的眼能看透世间的一切,他掌控着一切。

只那一切,早已和她无关。

“你是……皇上!!”颤抖着话音,汐瑶行上前去,想靠他近些,再近一些!

可无论她如何走,彼此都只能隔着数步的距离,数步,已是天涯。

祁云澈对她笑着,透着眷恋的目光久久凝视她,久久之后,才道,“我一直在望着你,只是,你不知。”

他一直在看着她?在哪里看?

她又怎会知?

但她终究是认出来了,面前的人是云昭皇帝,前世的祁云澈!!

汐瑶混乱非常,“你……我……这是在哪里?”

她望向四下,除了他和她,周遭都是浓得化不开的白雾,这让她略感不安,不禁自语,“难道我死了么?”

祁云澈失声的浅笑,“还没有,你莫怕。”

没有?

“你怎么知道?”她望回他,同时想起自己饮过一杯酒。

接着,由那杯酒开始,她想起冷筱晴对她说的话,想起角楼下发生的一幕,想起徐锦衣从怀中取出那支蝴蝶钗,替那一人送还了她……

想到此,汐瑶脸容上显出落寞之色,又道,“我不怕,我不怕的……”

这世间有比死更可怕的,她早已不怕死。

出神间,祁云澈忽而问她,“汐瑶,重活一世,欢喜吗?”

“你知道?”对上他明亮温软的眼眸,她又愣住。

对了,他说他一直在看着她的。

汐瑶想了想,依着心思诚实的回答,“起先我觉得好,后来,而今……”

她蹙起眉头,气馁得连眼前最妙不可言的存在都忘记深究。

祁云澈笑着再问,“那你甘心吗?”

甘心?

得这两个字,她立刻凝色,肯定的说,“我不甘心!”

分明是老天给了她重活的机会,为何又不让她得偿所愿?她明明做了那么多,难道那么多都是白费力气?

“既是不甘心,就快些醒来吧,去找他。”

他?

“他是哪个?”她又犯糊涂了。

望回那张近乎没有差别的脸,他对她笑得这样好看,这样窝心,汐瑶兀自奇怪,“你不是在这里吗。”

那她还要去找谁?

“我是他,并非他。”祁云澈耐心道。

恍恍然中,汐瑶好似想起一些,那让她更为失落,“可是他要娶别人,他不要我了。”

她再看着眼前人,满月复委屈的说,“你也是。”

闻言,祁云澈微有一怔,暗黑无边的眸中有苦楚之色滑过,极快,转瞬不见,只是他笑意不再,“我没有不要你,他也是。”

她早就不信了,唯有怀疑,“如何证明?”

“你去找他不就知道了。”他半哄半骗。

汐瑶将信将疑,“既然你说你是他又并非他,我去找他得到的答案,与在你这里得到的答案岂会相同?”

“你果真和从前不一样了。”祁云澈有少许意外,随后意味非常的叹息,“这样……很好。”

遂,笑意再度盈满他暗藏流光的星眸,“我已不重要,他才重要。”

“可我现在就想听你说!”她坚持。

他却比她固执,面对她沉默了少许,只道,“他在等你。”

……

再醒来,已是两天后。

先是轻微不断的颠簸感,晃得汐瑶头晕目眩,接着是谁熟悉的对话声,一如从前的带着俏皮的调调,相互打趣。

这情景令她好生怀念。

费力的睁开眼,她发觉自己置身一辆宽敞马车里。

车内被塞下一张柔软无比的大床,她人正躺于其中,旁边还有个固定的四方桌。

桌上的香炉内,凝神的淡香袅袅不断,炉子旁边放有一支锦盒,靠着车壁处,还得一坛……酒?

汐瑶很是不解。

这三样都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东西,怎的就放到了一处?

脑中一片空白,她仿佛做了一个梦,那梦让她辗转反侧,心如刀绞的滋味还残留在心间,好痛……

【月底29号大更,下月8.9号大更,无意外下个月就结文了,权衡情节之后,关于前世云昭皇帝的《帝王传》会在正文里写,今天这一小节只是个开始,哦呵呵呵~下个月俺也攒不了月票了,这个月最后喊一嗓子:请大家把手中珍贵的票票留给我吧,月末三天等你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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