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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士麒在床铺上端坐,用震怒的眼神瞪着金宝。

“你个蠢物。”他怒道,“那木匠偷袭我的时候,你在干什么!”

“我……”金宝吓得忙跪下,“他出手好快,我拦不住。”

“那我养你作甚!”金士麒见这孩子吓得脸色苍白,心中也是不忍。但为了自己的安全,也只能继续恐吓他。“我现在被打傻了,什么都不记得了!老爷若是知道了,哼哼,饶不了你!”

他是师范学院毕业,心理学是必修课。再加上教书数年,各种性情的孩子都接触过。眼前这金宝不过是个初中龄的小男孩,又有几分城府?金士麒三言五语,连哄带吓,小金宝已经吓得筛糠。

金士麒的语气略缓:“看你跟我许久的情面上……你跟我多久了?”

“小奴九岁就跟着大公子,已经五年了。”现在金宝连亲切的“哥儿”也不敢叫了。

“嗯,还好你一向乖巧、伶俐,且饶了你一次。”金士麒换了和蔼的口气,“我会保护你。但你记住,这几日你要紧随我身边。我不记得的事儿,会件件问你!”

“是是!”

“我被砸傻的事儿,你万不可透露出去!”

“是是是是!”金宝被恕了罪,忙不迭地磕头谢恩。

“我问问你,今天啥日子?”

“天启六年,正月十六。”

“天启?那很好啊。”金士麒是理科男,物理公式和元素周期表可以倒背,对军事兵器什么的也很有兴趣,但历史知识仅限于高中课本,而且忘了一半。他只是依稀记得明朝的末代皇帝是崇祯。既然现在不是崇祯朝,那情形就不算很差。

金士麒又问:“嗯,那啥,我父亲的名讳和身份?”

“老爷名讳上金下冠,是龙武水师中营参将。唉!”金宝最后那声叹息,是在感慨他连亲爹都不记得了。所谓“数典忘祖”说的就是这种情况吧。

金士麒微微点头。原来是他的便宜老爹是水师的将领,好像很有发展潜力的样子。

接下来金士麒连蒙带骗,粗略地了解“自己”的情况:他是金将军的长子,今年只有19岁,去年考取了武举人,还没有正式的军职。家里上有老爹,下有两个弟弟。母亲于十二年前亡故了,老爹倒是很重情义,再未续弦。

另外,他老爹虽然是隶属山海关的水师将领,但驻地却在关外的觉华岛。最近辽东战事紧迫,他老爹整个冬天都守在岛上,并不在府里。听到这里,金士麒暗自松了一口气。

他不敢多问太多的细节。但忽然间,他想起一个非常重要的事儿来。

“那啥,我……我房里有没有妻妾?呵呵。”

金士麒不是呆瓜,知道他能骗得了这小男孩,但如果有妻妾之类的“贴身”的女人,到了晚上……那岂不是太容易暴露了?他暗自乞求:最好是单身,单身方便啊,来去如风!

但是莫名地,他也希望获得肯定的回答,大概是因为上辈子守了25年的空床吧。这真是一种矛盾的心情。

“没有。”金宝坚决地回答。

“也好。”金士麒松了一口气,心中略有失望。

是啊,确实有些失望。在他了解的那些穿越前辈的故事里,经常有童养媳、未婚妻之类的角色跳来跳去。甚至已经花轿抬进家的美妻,都因为种种原因保持完璧之身,等待主角来采撷。可是他相貌堂堂,身体很棒,也不缺钱,怎么会没妻子?

金士麒正想再追问几句,忽然听到房外有些混乱的声音,好像是几个人在撕扯,隐然还有骂声。

有人在打架?

金士麒心中不安,便推开房门。

只见侧面的一个小院里,两个士兵正绑着一个中年男子往柴房里拖拽。旁边还有个身材健硕的青年仆役,那仆役一边踢着那男子一边怒骂:“这老鬼,不能轻饶了他!”

“是什么人?”金士麒忙问。

那正在踢人的仆役立刻转过身,惊喜道:“哥儿,你醒了!”他奔过来亲热地扯住金士麒的手臂,满脸真情流露。他又指着那被绑的男子:“那伤了你的蠢汉子,我们逮来了。”

原来那被绑的男子,就是那个砸了金公子脑袋的苏木匠。

只见他上衣和发髻的头巾都被扯月兑了,消瘦的身子被两个亲兵按着跪卧在地。衣服和胡子上都沾满了雪,一张脸冻得发青。

他大约40岁的年纪,虽然是个木匠,相貌却有几分俊朗。再仔细看,他额头和嘴角还有血迹,想必受了些皮肉之苦。那一双眼睛充满愤懑,牙关咬得紧紧的,嘴唇哆嗦着却一声不吭。

“这蠢汉,才晓得他伤的是咱金府的公子,可是吓坏了。”那青年仆役笑着,指着苏木匠吼道:“你可是大祸临头了!”

那苏木匠眼神黯然,却恨恨地说:“在这山海关,我一向缩头做人。若不是公子逼得太急,我又怎敢反咬一口。”

这话说得屈辱啊!“缩头做人”乃是自比龟鳖,这却是匠户人家在军镇中的保命之法。面对将军老爷、大小官吏、兵匪恶霸的欺辱,他们只能忍让退避,才能在夹缝中生存。

可是这话中又藏着一丝傲气。匠户虽然卑贱,若是被逼迫得无退路了,也会跳起来反抗。

金士麒径直走过去,大声道:“苏木匠,你砸得好哇!”

“啊!”苏木匠身子抖了一下,他心道:惨了,这混蛋少爷要发狠了。老子今天命丧此地,你娘的,只可怜我那闺女……

却不成想,那金大公子竟恭恭敬敬地双手抱拳、一揖至地。他凝重地说:“鄙人是浑蛋,被砸是活该!前前后后,小子多有得罪,请大叔恕罪。”说完,他又是深深一拜。

“啊?”几个亲兵和仆役皆是一惊。

“啊呸!”苏木匠怒目圆瞪,“金公子,你不要再戏弄人啦!我虽是贫贱之人,但我也有骨气。你脑袋是我砸的,要打要杀,你尽管来。”

金士麒忙道,“我怎敢戏弄你老人家。苏大叔,你一锤子砸过来,竟如醍醐灌顶一般,让小生明是非、懂了……礼貌。小生决心……呃……痛改前非,做个有作为的……善良的……好公子。”

金士麒费尽心思地想说古白话文,结果满嘴的词不达意。但他对这苏木匠却是真心感激——若不是他砸死原先的混蛋公子,自己哪能借尸还魂啊,恐怕早就魂飞魄散了。

可是他的一番话,听在苏木匠耳中却是一番刺耳的嘲讽。

“你倒是口吐莲花啊,要不要我再砸你一锤?你解了我的绳子,咱来比划比划,我未必输给你!”

“不敢不敢。”金士麒退让着,忙命人给苏木匠松绑。

没想到亲兵们正要过去解绳子,那苏木匠却“嗷”地一声大叫,他跳开了。“滚开,别碰爷!你们这些混小子,是想陷害我。先解我的绳子再打死我,就可以报官说是与我互斗而死。还在我手里塞一把刀子,在自己身上伪装一点伤痕……你们,真是歹毒啊!”

“唉,大叔,你的思路太快了。”

“呸!我险些上你们的当!”

“别用老眼光看人嘛!这次我想真要放你走,信不信由你。”

“屁!你小子狼心狗肺,放我走?是诬我逃跑,再背后偷袭?还是因为这里不好动手,在外面的林子里暗藏杀手?”

金士麒只觉得身上阵阵无力,不想再与他罗嗦。便道:“金宝,去把门打开,送他出去。”

金宝和另外那个青年仆役忙过去把金府侧门哗啦啦地推开,金宝还劝道:“大叔你快走吧。难不成还想留下吃个饭?”

“哼,不敢吃。你们是要下药毒死我;或者灌醉我,说我酒后乱性,还找了贱女子塞到我被窝里……”

“好好,你速去!”金士麒指着大门吼道,“恐怕令媛在家也等得急……”

苏木匠又怒道:“你这恶棍,果然还惦念着我闺女。”

“……”金士麒捂住嘴巴,不敢再说一个字。

但既然大门已开,苏木匠还是抱着一丝逃生的希望。他生怕迟则生变,便深吸一口气,缓缓地……倒退着……向大门退去。“说好了,要动手就明着来,背后暗算是娘们!”他嘴里吼着,心中又是惊恐又是彷徨,估计这公子就是在耍弄自己。否则为啥刚把自己绑来,就立刻放掉,一定是在猫耍耗子!

他走了几步,金府主仆只是默默地目送他。苏木匠悄悄加快了脚下的速度。

“慢着!”金公子突然大叫。

“哇!”苏木匠惊得一声大吼,“果然要动手了,跟你拼了!”

金士麒笑道:“我是看外面风雪大,想备下马车送你回去。”

苏木匠气得颤抖,“你……你一定是设下圈套,诬陷我偷你们马车。”

金士麒终于崩溃了,“左右给我拿下!堵住他嘴巴丢到车上,快马加鞭送他回家。”

两个亲兵冲上去就掀翻了苏木匠,堵他的嘴巴。苏木匠拼死地臭骂着:“你个王八崽子,你想害死我再占我闺女!你一辈子也甭想碰她……呜呜……”

那马车刚刚回来,挽马还没卸下车辕。苏木匠被堵住嘴巴塞进马车,两个亲兵跳上去按住了他。那个青年仆役则坐上马车,鞭子一响,一匹栗色大马就拖着马车奔出金府的偏门。“不要为难他,也别跟他争辩!”金士麒追着吩咐。

“呼……解决!”金士麒长吐一口气。看着马车离开,他也了却了一桩麻烦事儿,心里很是舒坦。估计这大叔到了家,就会领他的情了。

他又想起刚才那个仆役,看上去跟自己很亲近的样子。他便问金宝:“那个驾车的小伙子,很眼熟啊。”

“他是我哥,名叫金财,也是你的长随。”金宝盯着公子,“你忘了?”

“喔,是金财啊……”现在回想起来,那金财的眉眼与金宝倒有三分相似,果然是兄弟。

金宝的眼神充满幽怨:“我哥他平日里一步不离地跟着公子你,五年了。他帮你打架,替你挨老爷的棍子,前后数次帮你挡刀子。上次在蒙古人那里你后臀中了一箭,是我哥他……唉,不说了。”

“呃,我记得。”金士麒忙道。

原来这金财和金宝是亲兄弟。弟弟金宝在公子身边伺候衣食起居。哥哥金财则在外面伴随,负责牵马、驾车、采买、拎包、付账、跑腿报信、打探消息。

其实金士麒的脑袋中多少还残留了一些原先主人的记忆,只是非常淡薄。好象是隔了十年光景的样子。比如他见了那金财,就会有“嘿,这个家伙我见过”的感觉。若是提醒几句,很多记忆就会苏醒过来。

对于金府的建筑布局和房间摆设也是如此,有一种“好似梦中来过”的感觉。他信步向前走,竟然也识得那些院落、房舍。

他自己房里的布局,中间是一个小厅,左右各一间厢房。金士麒在厅中坐下,放眼缓缓望去,那些家具、摆设、字画,都给他一种熟知的感觉。没想到金宝这14岁的小男孩,倒是收拾得很不错。

金士麒忽然一笑,“这府上,怎么不见美……那个婢女来伺候?”

“哈!”金宝乐得脸上开花,笑道:“哥儿,听你这句话,我才终于放心了,你的性子终于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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